“妹妹!妹妹!”


    在水一方的院外一道風風火火的男聲陡然響起。


    “臭小子,你慢點兒,嚇著你妹妹我非打斷你的腿。”


    另一道略沉穩的男聲緊接著響起。雖是斥責的話,卻聽不出半分怒意,反而帶著壓抑不住的欣喜。顯然,這是魏伊人的爹——魏思遠。


    “哎呀,爹,這麽多年了你說了多少次要打斷我的腿,我不還好好的,你別打擾我看妹妹。”


    “混小子,回去再收拾你。”


    “你們兩父子什麽時候了還打嘴仗,嚇著伊人了,有你們好看。”


    魏思遠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魏重舟傲嬌地翻了個白眼兒,直奔院門。


    奔進院子裏就看到站在門房外的青玉和蘅玉二人,魏重舟緩了腳步,瞅了一眼蘅玉,見蘅玉並未看他,隻和青玉行了禮,悄悄鬆了口氣。這功夫間,魏思遠和白萱華也走到了門口。


    門“吱呀”一聲打開,魏伊人一襲淡紫煙羅裙,白玉海棠簪斜斜插在發髻裏,叫人移不開眼。


    魏伊人走到門口,從善如流道:


    “爹,娘,大哥。”


    “你真是我妹妹?”魏重舟有些不可置信。從前的魏伊人模樣雖好,但沒有靈魂,也並不叫人覺著她的美有多驚心動魄。


    魏思遠有些激動,一時感慨萬千,卻隻道:


    “好了便好,好了便好。”


    倘若外人看到魏思遠這副慈愛的模樣怕是要驚掉大牙。


    白萱華上前,扶著魏伊人的手向花廳走去。又看向自己的兒子和丈夫,不滿地說道:


    “伊人才剛好,對一切都還不太適應,你們兩個不許太吵。”


    魏伊人莞爾,白萱華果然很是受魏思遠的喜愛,否則在外叱吒商場的大男人在家怎會像個受氣包一樣。


    “哎呀!可惜了蘇老頭不在。”魏重舟突然冒出一句,“妹妹,你剛醒,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等蘇老頭回來了,一定讓他再給你好好看看,他別的本事沒有,但醫術還是可以的。”


    “我沒有哪裏不舒服。不過蘇老頭是誰?”


    “嗨!他呀,打你出生就一直賴在家裏,攆都攆不走。”


    蘇老頭聽到這話怕是會氣死。


    “不過,好在醫術還是可以,偶爾給家裏人看個頭疼腦熱的也不錯。”魏重舟的話總能讓人吐血,“這次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出去那麽久了還不回來,大概是這麽多年了還沒把你醫好,無地自容走了吧。”


    魏重舟沒有看到,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站在一邊的蘅玉給了他一記眼刀子。


    “魏重舟,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別教壞你妹妹。”白萱華不客氣地擰著魏重舟的耳朵。


    魏重舟疼得“嗷嗷”叫。


    “娘!你每次都這樣,這麽多人呢,能不能給我點兒麵子,好歹我也是東方的少當家。”


    東方,便是魏家商號的名字了。


    這話卻引得一眾人都笑了起來,連蘅玉都不禁彎了彎嘴角,隻不過她的笑,怎麽看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白萱華卻理都沒理他。


    “伊人,你別聽你哥瞎說,蘇老是你爹的忘年交,自你出生後,為了你的病一直住在家裏,他一直想讓你哥跟著他學醫,所以你哥才那麽怕他。”


    原來魏府上還有這麽一號人。


    “原來如此。不過我的病十八年未見起色,怎麽突然就好了?”魏伊人試探道。


    這話一問出來,白萱華卻不知如何作答,有些事情她並不想魏伊人那麽快知曉。魏思遠看著妻子不言語,大概知曉她心裏的想法,同樣,那些事情他也不想女兒過早地承受,她才剛醒。


    “也並不是沒有起色,在蘇老的診治下,你的病也是有好轉的,隻是效果不明顯,恢複得很慢。走前,蘇老說還缺一味藥,尋了這藥,你就會好了,隻是大家都沒想到,蘇老回來之前,你便好了。”


    魏思遠在生意場上從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這會兒,在自家女兒澄澈雙眼的注視下,竟有些心虛。他喝了一口茶,稍稍順了下心。


    許多內裏的事情,連魏重舟也不知曉。十八年來,蘇老頭是經常去給魏伊人看病,但可從來沒有說過效果不明顯,恢複得慢的話。甚至有一次明明是在說魏伊人的病,卻隱約聽到他們提到什麽鐲子,什麽命定之人,還說什麽要等什麽靈。後來追問他們,卻什麽都不肯告訴他,魏重舟漸漸明白,父母和蘇老頭之間有秘密,還是關於魏伊人的秘密,這個秘密重要到連他都不能告訴,很明顯,他們也不打算告訴魏伊人。


    魏重舟瞥眼看著父母算不得多高明的隱瞞,沒有說話。又暼了一眼魏伊人腕間的鐲子,他想起小時候,蘇老頭發現魏伊人手臂上的桃花記後,表情癲狂地大喊大叫說什麽他終於找到了,還神神叨叨地從身上摸出個鐲子非要給魏伊人戴上,說來也怪,那鐲子打那之後就跟長在魏伊人身上似的,死活取不下來。從那之後,他們三個就一直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


    魏伊人將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不打算說破。看來這其間有些事比她想的要複雜,而且,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他們並不會主動告訴她。


    沒有人注意到,蘅玉一直盯著魏伊人腕間的鐲子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要是蘇老知道你好起來了一定非常高興的。”


    白萱華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高興既擔憂的。


    “你們這麽說的話,我倒是想早點見到蘇老呢。”魏伊人順口接道。現在許多事尚不明朗,對於她的親人,她也不甚了解,她不能操之過急。既然這些事跟她有關,那麽遲早會浮出水麵的。


    “我已經傳信給他了,怕是還要幾天才能回來。”魏思遠答道,“若是還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們。”


    “府中可還有其他人?”


    這話一問,其餘三人有些沒明白魏伊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要去拜見一下祖父祖母才合禮數。”魏伊人又解釋道。


    聽到這話,魏重舟突然覺得自己沒頭沒腦地活了二十三年,他從小被自己老爹嚴格教育,十三歲開始慢慢接管家裏的生意,根本沒空去注意到自己的老爹沒有爹娘,他還猛然想起魏家沒有親戚,甚至一個族人都沒有,這就有點兒邪乎了。他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白萱華和魏思遠卻是沒想到魏伊人問的是這個。魏思遠正準備開口,卻聽到自己兒子的聲音響起。


    “我真是覺得自己白活了這麽多年,竟然一直沒有想到家裏沒有祖父祖母!”魏重舟有些頹喪,二十多年的問題自己從沒想過,剛好的小妹卻問了出來。


    “還有,更奇特的是魏家連個親戚都沒有,爹,這到底怎麽回事兒?您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這些,成天就知道虐待我,把我當免費勞力使,東方都扔給我一個人管,您就知道陪著娘。有你這麽對待兒子的嗎?”魏重舟很是不滿,就差咬牙切齒了。


    魏思遠摸了摸下巴,幹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


    “你又沒問過我,幹嘛要告訴你,再說,東方遲早要交到你手上,早點交給你,我就能多陪陪你娘。是吧,夫人。”


    “沒正形!孩子在呢!”白萱華佯怒。


    “怕什麽,自家孩子,又不是外人。”魏思遠渾然不覺。


    “得,你們是真愛,我和妹妹是意外。”魏重舟翻了個白眼兒。


    魏伊人“撲哧”一笑,魏家人感情很好,深宅大院裏,卻人口簡單,沒有肮髒的算計和陰謀,她很喜歡他們。


    “不過既然伊人問到了,那就告訴你們吧。”


    魏思遠呼了一口氣,反正有些事情遲早要告訴他們,太沉重的先留著,那麽就先把稍微輕鬆愉悅一點的說了吧,但這些過往也就對兩個孩子來說不那麽沉重,對魏思遠來說卻是不願提及的傷痛。


    “你們先下去吧。”白萱華吩咐幾個丫鬟。


    “我並不是天楚人。”魏思遠一開口便驚人。


    這話對魏伊人來說沒什麽衝擊力,但在魏重舟的心上卻是無比震撼的。他出生在天楚,在定安城長大,在他的觀念裏他們就是天楚人,現在老爹告訴他,他壓根兒不是天楚的。不是天楚人,那是哪裏人?雲陽?江越?亦或是其他小國?但不管是其他哪一國,隱瞞身份在天楚生活這麽多年,那不成埋在天楚的一根針嗎?他有些接受不了。


    魏思遠一看自家兒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


    “別瞎想,我雖不是天楚人,但也不是其他任何國家的。我來自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沒人知道。自我記事起,族內的人對我們非常不好,甚至厭惡,連一些小孩都能任意欺辱我們,族長卻熟視無睹,爹娘也總是叫我忍。後來我才知道,是族長一直想要我爹手上的一本古籍,那是祖傳下來的,用秘法封印過,連我爹娘也沒有打開過。但越是神秘的就越能引起人的掠奪之心。為了得到這本古籍,族長不擇手段,我已經忘了我們遭遇過多少非人的待遇。本來我們是計劃悄悄離開,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但最後隻有我逃了出來,我親眼看著他們舉起了屠刀,卻救不了他們,我可以回去的,跟他們死在一起,把手劄的秘密帶進墳墓,可爹說,我是家裏的男子漢,我必須要把古籍帶走,不能讓它落到心術不正之人手上,否則這世界永無寧日。他們開啟了族內秘陣將我送了出去。可開秘陣是需要極大的代價的,他們早就計劃好了,將我一個人送走。逃出來之後,他們並沒有放過我,經曆無數逃亡,後來遇到了蘇老,才徹底擺脫他們。那時我覺得我這一生都將活在灰暗之中,幸好遇到了你們的娘。”


    魏思遠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沒有一絲喜怒,可那份平靜裏卻帶著無盡的悲傷。


    白萱華握著魏思遠的手,給予他無聲的安慰和鼓勵。


    魏重舟此刻內心卻是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他自小雖被老爹嚴格管教,卻是錦衣玉食地長大,一想著自己的老爹從前經曆過那麽多苦難,他就感到無比的憤怒,還有一些愧疚。


    此時魏伊人的心裏有些異樣的情愫在攀升,這樣的情愫一時之間拉近了她和魏思遠之間的距離。


    “爹沒想過報仇嗎?”


    魏伊人的聲音裏帶著蠱惑。


    魏思遠輕笑了一聲,那聲音裏有著無比的暢快。


    “想過,但我遇到了你娘,她讓我明白這世上還有比仇恨更重要的東西,後來又有了你們,我覺得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


    魏伊人一針見血道。


    “是,他們遲早會找來的,但現在我也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小毛孩兒,他們要是敢來,我就讓他們有去無回。”


    魏思遠明明笑著的麵容裏卻暗藏了無數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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