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後,數九隆冬已過,春日的朝陽如少女溫潤的玉掌般輕揉西漠大地。


    她,孕育著每一株生機勃發的花草樹木、撫慰著每一隻熬過寒冬的貓鼠飛鳥、看顧著每一座重返繁榮的城鎮,以及保佑著每一張充滿希望與願景的臉龐。


    西漠雖然四季如夏,但每一個西漠人的心裏明白:冬日遠去,正真的春天已然來臨!他們,再也不必擔心會有沒得麵孔的‘魔宗妖徒’來強掠他們日用的一切,也不必害怕肆虐的大蟲潮會令他們命喪九泉。因為如今,無相滅宗已替他們擔去所有的顧忌。


    這一切,固然得感謝滅宗上下所有人的改邪歸正與通力協作,但是……真正改變這所有的關鍵,卻是那位年方二十就已經坐上‘萬相王寶座’的太周族年輕人——黃泉。若是沒有他,這春日的朝陽……興許就是受‘明尊邪神’鉗製的毒光惡炎!


    到那時候,西漠的草木將燒成黑炭、生靈將橫死露骨、城鎮將沉入火湖血泊,整片西漠大陸的百姓子民也將置身於人間煉獄之中……當然,這眼前‘弦月灣’人流稠密的海港集市裏,也不會有一個混小子和兩位魚販子爭得麵紅耳赤!


    “喂喂,你倆……這不是明擺著坑人嗎?”


    “啥?我們坑你?明明……是你這小子在七裏八裏的胡算一通!”


    “喝!我哪有胡算?要是你們自己過得硬……就把街坊鄰居們都喊過來評評理呐?”


    “好啊,就讓大家夥都來聽聽看,究竟是你這小子胡言亂語……還是我倆兄弟不實在!”


    說罷,那虎背熊腰的魚販兄弟便招呼了走街串巷的翁嫗婦孺、周遭攤位的行商掮客一並圍聚過來,聽那蒙著麵巾的混小子道:“各位叔伯大嬸、姐妹兄弟,你們可得給小弟我做主評理呐!今早天還沒亮,我就帶著另外兩個同鄉一塊兒來買刀子魚了。那時候……這大塊頭不在,他弟弟就說是一文錢一條,還不給討價還價。我們起先覺得有點貴啊?可後來想想他們賺的也是起早貪黑的辛苦錢,於是乎就一人出了十文錢,買了三十條魚回去……”


    話到此處,周圍就有眼目清明、腦筋活絡的小屁孩指著魚攤子前掛著的木牌子插嘴道:“買三十退五……哥哥,哥哥!你們不是買滿了三十文嗎?按照這牌麵上寫的……不應該退給你們五文嗎?”小屁孩說罷,周圍的大人也紛紛側耳指點、低聲議論了起來……


    那魚販兄長倏然短歎一聲,抄起魚網兜咚地敲了自己弟弟腦瓜子一記,隨即解釋道:“諸位街坊鄰居、偕行同業,事情是這樣的……平常早上呢,都是我來開店麵、我弟弟去海裏收漁網蝦籠的。但今天正巧事出有因,就換了一下,以至於……他沒注意到近些時候剛換上的這則優惠告示。唉!我得知此事後,就連忙叫他去把那五文錢退給這臭……這位客官,莫要叫他們吃了虧。卻不料到,此人居然蠻不講理,還強說咱們欠他‘一文錢’!”


    “誒誒……打住、打住!”


    那混小子伸出了一根手指,聳了聳肩膀道:“大塊頭,你怎把最重要的環節給省去了呢?你弟弟啊,知道我是和其他兩個人合買的,於是呐……就把你給他的五文錢私藏了兩文,隻給我三文、讓我去平分!”


    眾人聞之,皆又嘖嘖搖頭,鄙夷地瞥向那滿臉通紅的魚販老弟叨個不停。乃至於,這老弟本如鐵牆般的塊頭霎時縮得和煨灶貓一般,挺都挺不直,隻敢輕聲沒氣兒地解釋:“俺……俺當時是想你們反正是三個人,五文錢也沒得辦法分……莫不如就拿走兩文,讓你們一人分一文嘛!再說了,你現在找過來理論……俺兄長,不是答應再還你兩文了嘛……”


    混小子眼珠鼓溜溜地一轉,他好似就在等著對方說出這一段話。於是乎,他連忙“誒呦呦”地叫喚起來,捉住了一位看來最慈眉善目的老大娘哭訴道:“大娘,您老人家可聽見了嗎?我們同鄉三人每個都付了十文錢買魚,一共就是三十文錢。這魚販子退給我們一人一文錢,也便是每人實際上是付了九文,對吧?三個九文錢,就是二十七文……二十七文加被他私吞的兩文錢,總共也就……二十九文呐!還有的一文錢,是不是應該還給我呢?!”


    大娘有些懵了。她可是每天都得頂著個瓦甕來買魚賣菜的呀,照理是不會被這簡單的加減算術給搞迷糊的才對!可如今順著這混小子一算……好像還真是二十九文,少給了一文錢呐?但是……她轉念又是一算,好像這魚販兩兄弟也沒搞什麽花樣呐?畢竟,退的三文加被私吞的兩文,的確是五文沒錯啊?難道這一文錢……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嗎?


    一文錢,就和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那般,是絕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消失。


    寶貝要憑空消失,那無非就是有人要他消失、要將其據為己有;同樣,這一文錢會消失……那也是和人脫不了幹係。而那個人,自然就是這熟知弦月海灣、又聰敏過人的混小子了。


    其實,這個問題還是比較容易想通的,隻要逐步來分析計算方式……不久就能把它想明白:每人十文,減去退還的一文,也就是每人實際付出的九文——這第一步計算,並沒有錯誤;三個九文相加,便是三人實際付出的二十七文——第二步,似乎也沒有紕漏;二十七文,再加上被魚販子私藏的兩文——這裏,就是問題的關鍵!


    二十七文,乃是三人實際所付出的錢。其中已經包含了應付的二十五文,以及被私藏的兩文……怎可以,又再加上第二個‘被私藏的兩文’呢?如此數算的話,即便是檢驗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它也永遠隻是二十九文,不會是三十文的。若是硬要解釋:這一文錢究竟去到了何處?哈!那也隻能說是被這聰明絕頂的混小子給偷換了概念,把這不該存在的‘一文錢’給吞進了嘴裏,又遺忘在了眾人的腦海之中……


    當然,這種問題沒過些許時間,就一定會被聰明人給破解的。不過,這混小子本來就不在乎這一文錢的盈虧,他在乎的……是他那兩個西漠‘同鄉好友’,有沒有好好利用這‘些許時間’,做點有非常意義的事情!


    如貓。


    正在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魚攤子上時……他的兩個‘同鄉好友’如貓兒一般,掩麵鑽入了集市另一側的棉花攤。


    攤子裏十來隻盛滿棉花的木桶,正規整地擺放在一側,好似……是早有人預定好了、要今日裝船的貨物。那兩隻“小貓兒”靈動的雙目一覷,便掀開了其中一隻的頂蓋,悄悄地鑽了進去。


    “欸,你說……咱們倆的計謀,會不會被那個‘討厭鬼’拆穿呐?”


    “不會不會!他呀……最近幾日都蹲在船艙裏,和北冥凜、唐古德他們研究海路航線,才沒功夫管貨艙裏到底有什麽端倪嘞!”


    “嗯,這倒也是……不過,咱們這麽先斬後奏……會不會讓他、讓他發火呀?”


    “誒呀呀,姐姐呐!他不帶我倆去,我倆還沒有發雷霆大怒咧!還輪得到他對我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一會兒到了幽海上,咱們就來個打死不認賬,看他敢不敢把我們都丟進……”


    昏暗木桶中的對話……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這,並不是因為裏頭那驕橫的姑娘不敢把話講下去,而是聽到了那棉花攤的攤主和兩個夥計湊完了熱鬧,眼下正小跑著步子趕了回來。


    “一文錢?一文錢……”


    隻聽一個夥計憨笑兩聲道:“咱們這一批貨送上船,可是有得一千個一文錢賺了嘞!”


    棉花攤主那奸猾的嗓子,就和閹了三、四十年的老太監一般,低聲應道:“是啊,棉花這東西看似薄利……嘿嘿,但隻要有手段,那也能和稀罕物一般賺得盆滿缽滿嘞!”


    那夥計咯咯一笑,又道:“還是老板你精明,知道棉花這東西無論壓得是鬆是緊……那看起來都是一桶子白花花的棉花啊?就算是再要過磅秤,他們也不可能猜到這桶子裏還裝了……”


    棉花攤主倏然就打斷了前者,低聲一噓。旋即指了指從港口方向走來的幾個大個子船夫,朗聲道:“誒誒,你們兩個平時吃得比牛還多,怎生幹起活兒來這麽有氣無力的?!告訴你們,這黃大財主定的貨……可不能又一分半點的馬虎啊!快、再快一些!”


    催促聲中,他們協助著前來的幾個船夫,一並把十來個分量挺沉的木桶子滾到了船上,堆在了船艙甲板之前。開了頂蓋、過了磅秤之後,這三個家夥便歡歡喜喜地拎著一麻袋子錢,一溜煙兒地跑得無影無蹤了。


    桶子裏的那兩個姑娘……著實是吃了苦頭。


    她們本以為這棉花輕軟,總不可能給她們難受罷?可誰知道,這桶內的棉花裏……竟是摻雜了許多西漠隨處可得的砂礫!


    方才一盞茶的滾動中,本來就狹小的空間內是一會兒有棉花絮來去撓她們癢癢,一會兒又有沙子從她們的衣領、袖口、褲腳管子裏鑽進去來回摩挲……著實是把她倆折騰得夠嗆。


    可就在她們難受的要命之時——更要命的一個人,從船艙之內走上了甲板,敲了敲那棉花木桶子道:“來,再開一下桶子,那三人腳下的步子……走得有些輕浮且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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