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的怪聲,流淌在這八麵交織的降魔線中。


    不必一念的功夫,鬼虎便猶如浸泡在了一大缸冰冷的麻沸散中,通體酥麻連顫。


    隻聽寶匣人魔喝得一聲:“白蛇行天轟雷陣!”他的軀殼之內,再度湧起了肉眼可見的磅礴電流,如是一條條銀白色的長蛇般縱出洞窟,亮著毒牙向鬼虎的脖頸咬去!


    嗞喇嗞喇!!!


    電蛇一咬,鬼虎全身的肌肉、髒腑都痙攣抽搐不止。


    他的舌頭在向外翻卷,眼珠在向上直瞪,渾身的關節也像是狂躁的僵屍般扭曲擰轉。


    可這還遠遠沒有結束——天際西首忽有稠密的烏雲迅疾飄來,其內轟聲隆隆,並閃耀起了奪目的雷光欲要劈下。


    寶匣人魔奸邪地一笑,本欲開口再詆毀一下鬼虎,可他剛說出第一個字時……他就停頓了下來,因為那鬼虎的周身……也忽然騰起了一團濃密的黑雲,且這黑雲——很快就將整座火焰四射的鬥技台籠罩在了其中。


    怪了,沒有聲音,沒有畫象。


    就連那些個靈皇境界的明王,也無法通過靈識穿透這層黑雲,感知其內的動向。


    鐵傳聲轉向了萬相王,投去了一個試問的眼色。後者一句話未說,意思也便是靜觀其變。


    過得半晌,其內仍舊沒有任何動靜。仿佛這裏頭的鷹神明王、鬼虎明王,還有四位精英弟子都已被帶往了另一個時空,去到了寰宇最隱蔽的神秘角落。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這也是‘鬼虎大人’的獨門絕技嗎?”


    “不清楚……我入宗五十多年,反正從沒見過虎脈的人用過這種本事!”


    “欸,你們說……這會不會是那‘鬼三郎’的腦袋,在從中作祟啊?”


    ……一時間,看台上的魔宗弟子們無不切切私語、暗自議論。可是很快,他們就都張口難言了。因為這黑霧之中,是有一顆腦袋蹦蹦躂躂地跳出了擂台,直往邊壁的石階上去。


    有一顆腦袋跳出來……這本來就是一件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更讓在場所有魔徒們百思不解的是:這顆腦袋,還不是懸在黑曜鐵劍上的那顆,而是那——寶匣人魔的頭!


    鐵傳聲當即飛縱而落,如飛鷹捕獵般揪起了這顆腦袋。


    他定睛問:“寶匣師弟,你為何要如此匆忙地跳出擂台?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寶匣人魔的假眼珠子……如今當真像是兩枚混沌的琥珀一般,朦朧而無華。他的木嘴喀喀亂顫,斷斷續續道:“不是人……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他是地下來的惡鬼啊!!”


    鐵傳聲有些納悶。他瞧了一眼萬相王,轉而又問:“什麽惡鬼?你是說鬼三郎的腦袋嗎?”


    寶匣人魔連連搖首,不斷的稱否:“不,不不不!鬼虎……鬼虎就是惡鬼!他不是活人!”


    “你說什麽?鬼虎明王……是惡鬼?!”


    “對!我……我在《東玄經》的插繪中見過這種惡鬼!”


    “東玄經?你是說淨世教主——薑往生編纂的那本奇門經典?”


    “正是啊!那裏頭注解過,長得‘銀膚羊角,赤目銳齒’的,就是地下來的煉獄惡鬼!他們嗜血如命、殺人如麻,且修靈之天賦能與天上界人分庭抗禮!”


    這番對話一出,大多數的魔宗弟子都滿臉茫然,窸窣交耳。就連那鐵傳聲、蛇菩提等眾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畢竟這《東玄經》乃是宗外經籍,他們即便有好奇之心也不會去翻看。


    墨龍淵卻與眾不同,他的雙眼裏裝滿了澄明的光水。因為他早就聽聞過‘十八層老大’敘述過這地下惡鬼們的事跡,也早就知道了‘鬼三郎’正是從地下界逆衝而上、來到東玄人間的惡鬼一族。


    他現在唯獨還有一個問題弄不清楚:這‘北冥凜’究竟是為何會成為惡鬼的?


    關於這個問題,他也有自己的諸多猜想。譬如:難道北冥凜的祖先,本來就也是來自地下界的鬼人嗎?還是說……他因為有什麽特別的奇遇,讓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半人半鬼?如若是後者,那這一切……是不是又與‘鬼三郎’有關呢?


    誰知道呢?


    人都不能知道,唯獨黑霧中的那顆腦袋,方才知道。


    穀</span>  霧氣,終於散開了。讓人吃驚的是,修羅鬥場上隻站著一個活人,因為另一個是惡鬼。


    那站著的活人,正是原先腳踩鋼背虎的鷹神波多摩。眼下,他正護在自己那暈厥的弟子——獨孤鴻跟前,寸步不移;而那個惡鬼……卻是鬼三郎!那過眼的刀疤、放浪的倒吊眼、不羈的邋遢胡須,不是天下無敵的浪客——任田三郎,又還能是誰?!


    這鬼三郎,已經變回了人形。他架著黑曜鐵劍,拍打著自己的肩頭,笑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你們絕沒想到,鄙人會留這麽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殺手鐧吧?”


    他話說罷,隻聽簌簌簌簌!數十名暗服弟子忽從鬥技場的各處陰影現身而出,將其團團包圍。其中,為首的自然是那魔宗第一暗殺高手、明王大咒的塔主——不愛說話的影羅刹。


    但她現在,卻不得不說話。


    她舉起一抹蒼藍的輪花月刃,指向鬼三郎道:“你不是鬼虎,你究竟是何人?!”


    鬼三郎咯咯一笑,戳了戳自己的麵頰道:“我是何人?你,難道認不出我是誰嗎?”


    “你,難不成就是那個鬼三郎?”


    “鬼三郎?哦……不不,我想你是誤會了。鄙人,不是那個倒黴蛋兒。”


    “那你,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我?我當然就是你的師叔——鬼虎明王啊!”


    說罷,他伸手扣住了自己的下眼皮,順勢這麽一扯!那鬼三郎的臉廓,就像是餃子皮般被拽得老長,最後啵地一聲脫離了這人的臉麵。


    這一回,所有人都看清出了此人的樣貌。這方臉闊目、天庭飽滿,額頭上還烙了一個“王”字的男人,的確是他們的師叔鬼虎。他,並不是那放浪形骸的刀客——任田三郎。


    鬼虎托著那顆保命的腦袋,拋了一拋。


    旋即,他咯咯笑問:“現在,你該知道鄙人是誰了吧?”


    影羅刹一頓,旋即撫胸頷首道:“參加師叔!”


    她一領頭,其餘的那些暗服弟子也跟著仿效,不敢再有疑竇。


    鬼虎幹咳了數聲,瞥了眼鷹神波多摩,隨即轉向鐵傳聲道:“大師侄啊……鄙人若是沒有記錯,方才我鷹神師兄說過——他,但凡隻要動了、開了口,就算作他輸。是也不是?”


    鐵傳聲瞧著波多摩那張九頭鳥麵具,似乎都能臆想出這麵具下藏著的難堪臉色。不過,為了所謂的公正,他也絕不會偏袒除了自己一脈外的其餘一十二脈,他隻頷首道:“沒錯,鷹神師叔的確這麽講過。”


    那鷹神雖然是個偽小人,但也確是個男人。男人若是講話不算數,那就和宮裏的太監沒什麽不同了。他,還要臉——所以他也隻好長歎一聲,負背暗罵自己失算。


    哪知道他不講話,有顆腦袋卻嘰嘰歪歪地不停。那是寶匣人魔僅存的木首,正在極力爭辯:“傳聲師兄,我師尊方才出手,全然是為了保全我等小輩弟子的性命呐!這惡鬼剛才發了瘋般揮劍殺來,非但將師弟我砍得支離破碎,還重傷了正在比拚巨靈拳的獨孤師兄和騷娘師姐!若不是他老人家不顧失信之責、挺身而出,我輩一定都得被這惡鬼剁成肉糜咧!”


    鐵傳聲,並非隻有嗓音厚重如鐵,他的臉麵也鐵得讓人感到透骨冰涼。他像是聾子般,全然沒聽進寶匣人魔之所言,隻自顧自宣布道:“依照雙方於對陣前的約定,本屆宗比第一輪,勝者乃是……”


    “且慢!師兄,此事厲害重大,莫不如……請示下宗主大人如何?”


    寶匣人魔這句話,可真是將萬相王都定在了杠頭上。因為如若萬相王判定‘波多摩’負,那一定會遭人背後碎嘴,譬如:‘不敢與其正麵交鋒,所以才趁機除了這宗內大敵’等。


    可若是他真的為了表彰自己的威嚴與實力,讓這‘波多摩’與‘鬼虎’再戰一輪……那還是會被人指責:‘宗主他就是心虛,害怕被人誤會自己鬥不過鷹神,所以才不分是非、明哲保身!’


    那萬相王,似也為難了。他默自不言不語,隻領受著全場萬餘對各異目光的注視。但其實,他並不是不想回答、不敢決斷,他一向是個果斷而毒辣的人。他,眼下並非是在思考,而是再等……等看透他心思,為他搭起台階讓他走下去的人出現!


    不足彈指,那個人便出現了。他非但以神鬼莫測的身法,瞬移到了鐵傳聲的麵前,還當空一腳踢碎了‘寶匣人魔’僅剩的那枚木首。隻聽碎木簌簌散落,寶匣人魔再也開不了口,讓滅宗至高無上的‘萬相宗主’難堪了。


    修羅鬥場中的每一個人,都大吃了一驚。


    因為他們全然沒有料到,這出手的人——竟會是他?!


    鷹神波多摩撣去了穿雲靴上的木屑,露出了萬相金佛的尊麵。仿佛是在回應至高寶座上的那位:沒想到吧?是我波多摩大義滅親,幫你搭台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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