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人本就是塵埃。


    無論是乞丐還是皇帝,人就是人,人就是一粒塵埃。


    隻是有些塵埃混入沙石,建造了屋瓦亭台;有些則被掩埋在崇山之下,億萬年後成了金剛鑽石;但更多的,還是終身隻能在世間漂泊的零星微粒,他們隨風而起,順雨而落。


    雪已停,風未止。


    塵埃被卷上了明朗的天際,化為漫天的璀璨繁星。


    人死之後,並不會成為星星,那隻是善良者的一廂情願。可誰都無法否認——那些為自信真理而鬥爭、犧牲的靈魂,遠比天上的炫彩星鬥來得更耀眼、更令人永世難忘……


    北冥凜再睜眼之後,他身上的鬼膚已然褪去,額上的銳角也像是回溯的春筍一般,縮回了皮肉之下。他收腿起身,依次聳了聳肩、繞了繞腕,遙望向西北那顆血色明星沉默不語。


    “北冥閣主……”


    熟悉的嬌聲,喊出了他久違的名號。


    那是南宮商會的大小姐,如今青衣教主‘謝無極’的嫡傳門生——南宮燕正向他走來。


    南宮燕的麵色如菜,微綠之中透出一抹枯黃。她人也比去年消瘦了兩圈不止,瘦得就像是對半劈開的蘆葦,仿佛風一吹,她的腰肢便會折斷彎倒。


    北冥凜之前全心投入沙場,並未留意南宮燕的姿容變化。如今一瞧,他不禁眉頭微蹙,唇齒欲張未張,好似想問候幾句,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


    南宮燕護在胸前的雙手攢成了拳,拳在不停顫抖,而她的臉卻擠出了僵硬的笑容,輕聲問道:“北冥閣主,你這一年來……還好嗎?”


    北冥凜的瞳孔在收縮,嘴上依舊寒意十足地道:“不是很好,也並不差……你呢?”


    南宮燕笑了,這一笑並不是偽裝出來的,而是真心的無奈苦笑。她道:“我挺好的。”


    “你,也學會撒謊了。你明明過得苦不堪言,何須在我麵前偽裝呢?”


    “不,我師尊待我嚴格,我師兄弟們對我敬重。我……我怎會過得不好?”


    “哼哼,好與不好,都寫在你的眼睛裏。你就算不肯明說,我也能看明白。”


    南宮燕聽罷,很久都沒再回答。她的眼神裏,隻流露出一股順服的無奈。


    這種眼神北冥凜見得多了——在被囚禁多年的奴隸眼中、在被鎖於牢籠半生的猛獸眸裏,都有這種生不如死、被逼無奈的茫然!


    南宮燕抹了抹濕潤的眼,幹笑兩聲問:“閣主,你注意到他了嗎?”


    北冥凜微微點頭,心裏自然明白那個“他”指的是誰:“我認出了他,他不肯認我。”


    “不會的,他把你當做世上最要好、最交心的過命朋友,怎忍心不認你?”


    “他也把你當最信賴、最可靠的紅顏知己,可他……還不是一樣不與你相認?”


    “這……”南宮燕聞之心顫,眼波如秋水般顫動不已,“我想他,必有什麽苦衷吧?”


    “嗯……或許是,或許不是。”北冥凜沉凝又道,“若是他真的變了,變得十惡不赦,那……”


    南宮燕心窩一聚,追問:“那你會怎麽樣?”


    北冥凜的眸子倏然一烈,冷道:“那我……一定會殺了他,替他贖罪!”


    南宮燕雖早已料到對方會有決絕的言辭道出,可她仍然一時晃神,淚光不住地在那迷茫的雙眼中打轉。


    因為她明白:這世上有類人,他們說的話就像是一字字烙在了鐵裏,是絕對沒法收回,也一定會去兌現。北冥凜就是這種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的一類,且他要動心殺死的人……沒有一個能安穩活下來的。


    “閣主,你千萬莫要意氣用事啊……”


    南宮燕瞧了眼決絕的北冥凜,又低垂下腦袋道:“咱們眼下還不知道,黃大哥他究竟為何會深陷魔宗……說不定,他是故意潛入魔潭、當得臥底,要裏應外合剿滅魔宗的!”


    北冥凜的腦筋並不差,他自然也考慮過‘黃泉’為何要改扮‘墨龍淵’拜入魔宗?內應——這也是他所想到的最大可能。畢竟,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朋友,相信黃泉絕不會做喪盡天良之事。


    他輕歎了聲,眸中的殺氣稍稍淡化,道:“希望如此吧!隻不過,他方才阻擊正派同道時,那下手之毒辣……已是想將我等都趕盡殺絕了。若他真是內應,又何必做得如此過頭呢?”


    穀</span>  眼望滿地焦黑的屍體與飄零在天際的灰燼,南宮燕一時也參不透——或許她一輩子也想不透,黃泉隻不過是因為沒能掌控好‘自創靈訣’的威力,方才失手燒死幾百號的正派人士。


    這世間本就有太多的巧合、太多的誤解。若是一個人要去解釋完此生所有的巧合與誤會,恐怕就算他長了八張嘴,苦口婆心地說了三輩子……人家,也未必全會去信他。


    南宮燕的眼波微顫,似是就要淌下了眼淚。可這一年來,她已流幹了所有的眼淚。她並沒有哭,隻冷靜地回應道:“即使,‘朋友’和‘紅顏知己’都感化不了他,那至少還有一個人……這一個人,一定能勸他懸崖勒馬、改邪歸正的!”


    兩人相視如電,已然是心照不宣。他們都清楚:那唯一能挽回黃泉“入魔之心”的人,正是他遠在淵海龍宮的愛人——嶽芝瑤。


    就在兩人思量著回淵海一趟,找那‘嶽芝瑤’前來西漠之際……


    忽聽人群之內,是有厲聲啐道:“可恨呐!若不是有那‘淨世三老’半路殺來,那鷹神、狂龍兩個大魔頭,至少要交代一人在此啊!”那是滅寂神尼,正在發泄她心中難平的鬱憤。


    在旁的天誅又變得蒼老而衰弱,她皺皮一晃,搖頭歎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師妹也無需太過惱怒,畢竟這兩大魔教再度聯手,也是誰都不能預料到的。唉!隻不過相比魔教聯手,我更是擔心那狂龍收的兩個年輕弟子……他們,注定要亡我正宗啊!亡我正宗……”


    妙琳與妙清,還有一眾白玉庵、青衣教、終南穀的弟子皆羞紅了臉頰,不敢抬頭。因為,這天誅的言下之意如是在質問——若是他們老一輩的正派巨擘西遊了,憑眼下這些魚腩庸才,豈能與魔宗抗衡?


    眾三代弟子之中,唯有柳三素有資格揚起腦袋,因為他的天資絲毫不遜於‘墨龍淵’和‘寶匣人魔’。他遠眺西北那逐漸熄滅的山中火湖,忽側首低道:“有言,那‘寶匣人魔’究竟是在何時逃走的?他的‘歌利亞巨像’如此魁梧,怎可能在瞬間消聲滅跡呢?”


    馬有言垂著鐵青的臉孔,想得片刻後輕聲答道:“大師兄,我也並不是很清楚……我隻記得,咱們在對付那墨龍淵的冥燈青炎龍時,那‘歌利亞巨像’正在與‘唐古德’率領的一眾正派同道們斡旋纏鬥。事後,那大家夥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那唐古德呢?他,應當是最清楚‘寶匣人魔’動向的人了。”


    “他?他……好似我派的弟子,都沒有瞧見西北山窟的那群看守……”


    “都沒瞧見是什麽意思?他們幾十號人,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失蹤嗎?”


    問完這話,柳三素自己都覺得是白問。就連那身高如山的‘歌利亞巨像’都會憑空消失,這螻蟻般的幾十號人神隱不見了,能有什麽稀奇呢?


    難道是寶匣人魔趁著大亂,操縱著‘歌利亞巨像’逃跑了,那唐古德和幾十號人便遠追而去?還是寶匣人魔又變了什麽戲法,把那一範圍內的所有活物統統帶走了?


    正在柳三素想不透時,讓他更覺得離奇古怪的事,又接踵而至。


    “報——”


    三名終南穀的弟子,掛著慘白的臉色飛奔而來。


    他們噗通三聲,跪在雪地裏道:“兩位師兄!大事不妙喇!”


    柳三素與馬有言相視一眼,又轉向天誅、滅寂和眾群豪,隨後才問:“冷靜點,究竟發生什麽大事了?”


    那為首的弟子連吞了兩口唾沫,方才緩過粗氣答道:“那些……那些被關押在‘滅靈天牢’裏的魔宗弟子……統統不見了!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剩下!”


    “什麽?!”柳三素故作震驚,問,“看守的弟子何在?難道全被人給害死了嗎?”


    “不知道……”那通傳弟子連連搖頭,不置可否地道,“他們……他們全都消失不見了。”


    “全都不見了?”


    “嗯!就連滅靈鎖、滅靈牢都不見蹤影了。”


    “這……連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留下嗎?”


    “有,有一個線索……可我們都不敢靠近這線索!”


    柳三素眼目一垂,上前兩步問:“是什麽線索,能有如此可怕?”


    那通傳的弟子左看右看,似是驚魂未定。良久,他才淺淺道:“寶匣……寶匣人魔在那。”


    此言一出,所有人原本鬆懈的心,又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畢竟,這‘寶匣人魔’與‘歌利亞巨像’的威力,他們都親眼見識過。


    就算是天誅、滅寂和貓老三有本事將他擒住,那也極有可能因此再害死一眾正派同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太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太宵並收藏靈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