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庭燁道:“小鳶尾用迷藥迷暈了我爹,燃了一把火引開了府衛。”


    那日夜裏火光衝天而起,染紅了靖遠侯府半邊天。


    府衛前赴後繼提著木桶上去撲火,場麵亂作一團,時庭燁扮作小廝混了出去。


    二人氣喘籲籲出了城,臨行前時鳶扯住時庭燁袖口,半晌不言。


    “乖,回去吧,”時庭燁蹲下身揉了揉她的發頂,“咱爹若是知道我把你拐走了……”


    “哥。”時鳶仰頭,整張臉沒入夜色,唯有一雙眸子亮如懸月。


    她問:“明年我生辰,你能趕回來麽?”


    “放心吧,生辰禮物我都準備好了,”他說,“待我成了功名赫赫的大將軍,回來也給咱們小鳶尾長長臉。”


    然後他便翻身上馬,一勒韁繩策馬離去,一人一馬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時文州醒來後得知祠堂燒沒了,兒子跑子,女兒也不在房中,當即暴跳如雷,出動了全府侍衛去找。


    全府上下傾巢而出,他仍不放心,朝管家吩咐:“那逆子定然沒跑遠,備馬,我親自去追。”


    管家應聲出了房門,回來時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您的馬不見了……”


    “逆子!”時文州氣筋暴起,顧不得形象踹翻了桌幾,管家一個眼色,一屋子的下人忙躬身退下。


    “爹。”


    這時時鳶出現在門口,因著一夜未眠,小臉格外憔悴。


    “那逆子呢?”


    時文州指著門口,目光往下,落在她臉上,“從哪個城門走的?你老實交代!”


    “城北。”時鳶回得幹脆利落。


    時文州顧不上怪罪時鳶,更沒空思忖她話中真假,轉身欲走。


    “爹。”時鳶自身後喊住他。


    時文州背影一僵,不理會她,繼續朝院外走。


    時鳶追上去,“我擔心您醒來會去追回哥哥,所以讓哥哥牽了您的馬,您那匹寶馬一日千裏,不出意外哥哥這會兒該追上大軍了。”


    時鳶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天降一記雷將時文州劈在原地。


    時鳶深吸一口氣,順便一口氣全交待了,“昨兒我在您房中香爐裏多扔了幾片安神香,祠堂的火也是我放的。”


    “……幸好火滅得及時,祖宗牌位都好好的。”她趕緊補充。


    “你……”時文州拳頭緊攥,怒火忍到極點終於爆發快步行至時鳶麵前,揚起手。


    掌風呼起鬢邊發絲,時鳶閉眼不躲不閃,那一巴掌卻遲遲沒落下來。


    時鳶睜開眼,瞧見她爹的手顫抖得厲害,一臉痛心疾首。


    “你……你說,你們兄妹倆串通一氣,可曾把我這個爹放在眼裏。”


    時鳶垂下眼瞼默了默,“有的。”


    眼瞧著時文州又要發作,她掀衣跪了下來,揪著身側衣料,“爹,我錯了。”


    時鳶唯有這點不似他哥。


    每當時文州動怒,時庭燁非要同他爹強到底,打死也不肯認錯。


    時鳶則乖乖認錯,態度好得讓人心疼。


    可日後該犯還是得犯,一家子都拿她沒辦法。


    果然時鳶這一跪,把時文州的心都跪軟了。


    “回頭再找你算賬!”


    時文州甩袖,撂下一句話出了院子。


    時鳶急忙起身追了上去,從袖中摸出一張信紙,“爹,我哥托我交給你的。”


    時文州接過信,粗略看完,盯著信紙久久不言。


    “爹,咱們家世代為將,那是祖訓,豈能到您這兒就斷了?”時鳶硬著頭皮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


    “我哥還說——”


    她偷偷瞅了眼她爹的臉色,語氣極快,“哥哥說,南疆一行,他會證明給您看,您等著瞧吧。”


    “狂妄!”時文州捏著信恨鐵不成鋼,“光有一腔熱血頂個屁用!兩軍交戰刀劍無眼,就他那半吊子的武功,紙上彈兵的功夫,這要真到了戰場上……”


    鎮南大將軍的獨子自不會從一小卒做起,恰恰時文州擔心的便是這個。


    他越想越氣,越氣越想,“萬千將士的性命係將領一念之間,豈可兒戲?”


    “爹,這話您念了成千上百遍了,”


    時鳶抬頭,迎上時文州的目光,“我和哥哥都聽膩了。”


    也就是時文州這番話,時庭燁更加急於向父親證明自己,哪怕不靠祖上蔭庇,從小兵小卒做起,他也終有在戰場上大展拳腳,初露鋒芒的一日。


    時鳶試圖說服她爹,“當年您何嚐不是這般?哥哥這氣性兒隨了您,您能做到的事兒,為何哥哥就不行呢?莫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這可是您常掛在嘴邊的。”


    “時家世代為將,令頤……”


    不知哪句話觸動了他心弦,時文州抬頭看著院子裏那株桃樹。


    如今臘月方至,滿樹芳菲凋零,仍難掩其風姿。


    “你娘臨終前,最想看到的便是你和燁兒一生平安喜樂,為人父母皆有私心,我和你娘……也不外如是。”


    “哥哥不喜詩書,硬逼著哥哥做不喜歡的事兒,何來喜樂一說?”


    時文州最終沒去追時庭燁,卻時刻關注著南疆戰事。


    他的長子隻花了一年時間,便從無名小卒一路升至三軍將領,連陛下都在朝堂上對他的長子讚不絕口。


    直到一年後時庭燁的死訊傳來——


    靖遠侯府滿院縞素,親族同僚前來吊唁,不管關係親疏,口中皆念著節哀。


    時鳶跪在靈堂前不哭不鬧,直至身後那些個議論聲傳到她耳中。


    “這時家長子不過弱冠之餘,便落得個英年早逝,可憐大將軍就這麽一個獨子,真真是天來橫禍。”


    “可不是,隻是我聽說一年前大將軍本不願讓兒子遠赴南疆,甚至將兒子禁足在府,是他那幺女放了一把火……”


    “竟有此事?”有人好奇,“那兒跪著的那個……”


    一聲重咳打斷了他的話。


    有人偷偷往時鳶的方向瞅了眼,低聲道:“時家的這位小祖宗品性頑劣又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了……”


    說著他又搖了搖頭,“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前來吊唁的賓客一走,憋了一日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時鳶佝僂著背脊,任由大片灼熱打在手背上,哭得哽咽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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