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霧水濃得看不清前方的景物,雕鏤畫柱的東宮,浮在白霧中若隱若現。這東宮,她熟悉到可以閉著眼睛走完每個角落。每走一步,仿佛就可以看到曾經和慕容雪成生活過的畫麵。一直到,畫麵定格在大殿上那堵鮮血斑駁的雪色背影。


    霧水打濕了她的長發,幾縷濕潤的貼著她略顯蒼白的臉,一襲紅衣也沉沉的托在青石磚地麵上,她穿過花圃,穿過石橋,走過遊廊,越過信亭,看到綻開在信亭外的春蘭開了幾朵,可是今天她卻聞不見花香的味道。天色越來越藍,天邊一線魚肚白。晨風寒冷刺骨,當她走進安靜的玉樹殿,所有的燈燭都已燃到了盡頭。肩頭挎著的包袱咚一聲掉在地毯上,她走到床前,看著依然昏迷不醒的雪成。


    “啊!嚇死了,原,原來是四小姐!”


    “四小姐怎麽這時候進來了?”


    守在房間裏打盹的宮女,醒過來看到一身紅衣散發像女鬼般的連苼,不免被嚇到。


    “慕容雪成還沒有醒嗎?”


    “還沒有。不過太醫說傷情穩定了。”


    “那就好……”


    “四小姐,這麽冷的天,您怎麽穿這樣單薄,可冷不冷?”


    “你們先下去。”


    “啊?那好,奴婢先告退。”


    宮女想著先退下漱洗順便告訴芳容和靜如姑姑。帷幔頂上,掛著的木蝶在晨風中輕輕蕩漾,彼此纏著彼此,親密無間。連苼就這樣站了很久。朝食時分,周後比她預料的還要早的踏進了玉樹殿。


    “按日子算,今天上午楚文景和那顏玉就要被押解帝京,一旦進了城,殲夫婬婦殺人犯的罪名可就要昭著整個帝京城。你現在答應,本宮就能翻轉棋盤。你若不答應,我們所有人的毀滅,就在眼前。不過,既然你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而不是劫囚車,本宮大概已經得到了你的答案?”


    “皇後,老奴在門口地上發現了這件包袱。”


    跟著周後身旁的老姑姑撿起連苼的包袱交給周後,周後讓老姑姑打開包袱。看到包袱裏幾件衣裳和一遝銀票和一些隨身物件,周後的神情變得有幾分扭曲的猙獰。


    “看來昨天晚上,你動過一走了之的心思?哪怕是一刻,都是不可以饒恕的!想不到那蕭絕在你心中倒是超越了所有人。不管是他沒有跟你走,還是你回心轉意,你的確是讓本宮失望了,連苼!”


    “請皇後下命吧,攔住我二哥的囚車,放了我的三姐,饒恕公主府所有人。”


    連苼在沉默中開口說道,她抬起頭的那一刻,眼中所有的光彩都隨風而逝,化為絲絲的冰霜。


    周後知道已經得到連苼的答案。


    “本宮如何確定,不會再要使用第二次手段?”


    “皇後擔心我出爾反爾嗎?”


    連苼袖手一揮,忽然右手兩指成刀,朝著左袖劈來,撕裂一截袖布拋向半空運掌一揮那布頓時碎成粉末紛紛落在周後的眼前。


    “如有反悔,同此斷袖。”


    “如此甚好。”


    周後深沉的眼神凝著滿地落紅,朝著身旁的老姑姑使了個眼神,老姑姑上前來,周後低低的說了幾個字,那老姑姑便進了雪成睡的寢殿,約莫片刻後,老姑姑走回來對著周後頜首:“娘娘,太子醒來。”


    “芳容靜如,你們還不快進去看看太子?”


    “太子已經醒了?是的皇後娘娘!”


    幾乎殿中所有的宮女都湧進了雪成的寢殿。


    連苼卻似乎了悟到什麽,突然看著周後的眼神帶了箭一樣的淩洌,她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笑得有幾分可怕。


    “慕容雪成這麽多天醒不過來,是皇後娘娘您動了手腳吧?皇後是怕他醒來,我會向他求助嗎?會向他揭露他母後惡毒可憎的麵目嗎?———你太小看我!”


    就算她真求助於慕容雪成,又有什麽用處,現在的權力都在周後手中,慕容雪成這個太子要非沒有周後,早就被廢,連煬帝都要敬周後三分,還沒有掌握實權的太子又能做什麽。


    周後也不反駁,好像是默認了。


    “本宮不是怕你,而是怕成兒不夠絕情,所以惡人就由我這個當母後的來做。他醒了,你進去吧,該怎麽做怎麽說,本宮要看到你的誠意。”


    連苼冷笑了聲,抬眸望一眼殿外照進來的晨光,好像全身的溫暖都隨著風走了,晨光照在身上,也隻有冰冷的感覺。她撿拾好臉上的表情,然後邁著步子走到床前,看到蘇醒過來的雪成。宮女們自發的退開成兩邊,她已經坐在床頭。因為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隻有連苼,所以醒來完全睜開眼睛當看到映入眼簾的連苼的臉,雪成還以為自己並沒有清醒。


    “你是紅衣還是連苼,連苼怎麽會為我流眼淚?不對……就算是紅衣也不會……那麽你是誰,你是誰……是我心裏一直在想的人,隻是一個空想。”


    “殿下,您再看看,這不是夢。”


    “是呀殿下,這真的是四小姐。”


    “殿下好好看看吧,殿下昏迷中喊了幾百次的名字,那個人就在眼前。”


    靜如在最後說道。雪成於是又努力的讓自己伸出手,碰觸在連苼的臉頰上。


    “連苼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哪怕她是個女人。這樣的眼神,隻有那人看得到……”


    他的手被一雙手握著,她沒有將他的手揮走,而是握著他的手更親密的貼在她臉上。她的眼神深情似水,那是一個女人看著男人而心動的眼神。


    “誰說的,以後這雙眼睛隻看你。”


    雪成呆了片刻,他像是幡然清醒過來,突然激動捧住連苼的臉,因為大力翻動身子而扯到了背上的傷口。所有人都緊張的擠上來關心他的傷勢,他卻在擁擠中緊緊的握住了連苼的手。連苼任憑他握著,好像是一種大難過後重生,又好像是浴火化蝶煥然一新的眸光深看著他,說:“慕容雪成,不要再貪睡了,如果你不快些好起來,我興許就不要這太子妃的頭銜,去幹起江洋大盜的買賣。”


    “太子……妃?”


    “不是你的願望嗎?現在我替你實現願望。”


    “不用了……如果你隻是夢裏的仙子,那你還是走吧……”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也許……也許吧……否則我怎麽會聽到如此離奇的話?”


    雪成怔怔的恍惚神色,仿佛有種令人心碎的悲涼。


    大家都沒有說話,都不約而同安靜下來,垂頭,擦淚。


    也不知她們是不是在替太子感到心酸,倒好像她是個天大的罪人。連苼伸手一抹臉,臉上盡是濕澤的一片,她也不知道這淚是為他而流還是為了那隻狐狸而流,但這淚流得很是時候,讓她看起來是這般的深情款款。她看著雪成的眼神,更是深情無垠到毫無破綻:“不止是你感到離奇,我也是。大殿上你以命相救,為我挨下一百金鐧鞭,那一百鞭打在你的身上,傷口卻痛在我的心上……慕容雪成,你‘贏’了,贏得了我的心,讓我發現其實我一直愛著的人是你———那種愛,就像是每天都要喝的一杯溫開水;那種愛,就像是每天都要用來綰發的桃木梳;那種愛,就像是每天都要呼吸的新空氣。它們都是必不可少的,卻最容易讓人忽略了它們的好。你用你最溫柔癡情的方式,得到了一個最不適合當太子妃,卻會永遠忠誠於你,永遠陪伴著你,永遠輔助著你的妻子。”


    像是整個人都處在激動之中,雪成劇烈的咳嗽起來,但他的手始終緊箍著連苼的手。


    他的眼神在顫抖,他的手在顫抖,他的肩膀在顫抖,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天,像是一下子翻了過來!


    “如果你隻是捉弄我。連苼,那你就真的太殘忍……”


    他用力的說出這句話,因為咳嗽而使得眼眶盈滿熱淚,目眥欲裂的緊盯著她。


    “那這樣你還要懷疑嗎?”


    說話間,連苼當著大家的麵俯身下來,當她柔軟的唇猝不及防壓住了雪成的唇,雪成眼角辛苦的熱淚滑落下來。她的唇輾轉反側,在他的唇上逗留淺嚐。一兩顆清淚,從她眼中掉落,滑在他口中帶著溫暖的苦澀,他卻嚐到一種光芒萬照的幸福滋味。也許是這幸福來得太突然,他還沒有做好迎接的準備,害怕這夢刹那消失的他,渾身都害怕的顫抖。她旖旎的低語,就在他耳畔響起:


    “閉上眼……”


    雪成把眼睛緩緩闔上。連苼柔軟的唇瓣徐徐在他性感的薄唇上摩挲著,她噴薄出的熱息拂過他的鼻端,她的唇吻過他的鼻梁,吻過他流淚的雙眼,吻過他清瘦蒼白的臉龐,又輾轉回到他雙唇上。他的淚不停的淌著,她的淚不斷的掉著。他早已分不清滿臉的濕潤是他還是她的。是苦澀還是甜蜜。是幸福還是悲涼———背上傷口火辣的疼痛拉走了他的意識,又或許是這一刻太美好,他沉沉的又睡了過去。


    連苼將他放平被褥裏,她直起身子看向周後,黑涔涔的瞳眸裏寒意泛濫。


    像是在說:滿意了嗎。


    走出壓抑的玉樹殿,淡薄的昭陽正明媚升起。


    周後在身後說道:“既然已經定下來,大婚擇近日舉行,本宮看,就選在初十二。”


    連苼道:“太早了,得先辦我大哥和嫂嫂的喪事。”


    周後不容置喙的道:“你大哥和雲雅的靈柩停在法廟內,本宮自有安排。十二大婚,你好好準備。還有,楚清河在你大婚之後,本宮會把她放了。但她畢竟已是南隱國人,你最好讓她早些離開齊燕,否則就算本宮不追究,這朝廷裏多的是眼睛盯著。”


    說完轉身往後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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