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開局即是終點


    小葦死了,死在春光明媚的美好季節,死於一場瘟疫,終年82歲。


    一周後,濃重的屍臭味蔓延到整棟樓,被封禁在家的芳鄰終於報了警,警察很快排查並確認了她的死訊,並告知了她的三子一女。


    非常時期,連骨灰都沒能保全,好像她從未來過。


    每個人都會死,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死得憋屈,小葦也不例外。真真實實的兒孫滿堂,豐衣足食,紅紅火火的好日子,就這麽默無聲息的沒了,簡直太正常。


    原本,小葦的死,會和無數來人間湊數的牛馬一樣煙消雲散,連個名字都不會留下,可不知為何交上了狗屎運。


    沒錯,她重生了,重生到她丈夫出殯的日子。


    此刻,她正獨自躺西房間的床上,外麵有一百多號吃席人,正大聲喧嘩,其中有好幾個幾年不來往的親戚,重複述說著過往親情,不厭其煩,異口同聲誇著躺在冰棺裏的丈夫,說他如何老實善良,如何吃苦耐勞。


    曾經坑過自家的村人,還有多次刁難過自家的組長村長主任等等公仆,一致說著丈夫的各種好,說得小葦這個老太都有了懷孕的感覺。


    吃席人的記性都很好,還記得丈夫小時候和小夥伴一起偷瓜,瓜主找上門,丈夫第一個承認並供出同夥。說丈夫不肯虛報產量,當場被撤了小隊長職務。說丈夫第一個反對吃大食堂,因此被遊街批鬥了近二十年。說丈夫從來沒說過謊,並推己及人,誰不說實話就跟誰抬杠。


    說丈夫早逝就是被批鬥時落下的病根。


    說著說著便吵了起來,爭相表功,述說對丈夫的各種支持,各種照顧。公仆們繼而定論,認為這一片之所以窮得穩定實在,都是受了丈夫的影響。


    然後就聽見大兒子沒好氣地說:“我爸太沒腦子,禍害了很多人,對不住大家夥了。”


    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老張不是沒腦子,是太老實,沒花花腸子,吃虧是肯定的。”


    有人附議:“沒菩薩能過日子的,好人呐。”


    話題自然扯到小葦身上:“老張和老太鬥了一輩子氣,這下總算消停了。”


    “一對歡喜冤家,這緣分可不淺。”


    “兩個人的話都不多,不知哪來那麽多氣的。”


    吵吵嚷嚷快活著,整個世界都鮮活起來。


    吃席人的聲音再大,依舊大不過和尚用的高音喇叭。


    喇叭裏代哭的年輕婦女聲音洪亮,吐字清晰,聲情並茂,哭得撕心裂肺,抑揚頓挫,專業水準毋容置疑。


    用了半個多月小時,小葦才厘清了眼下的環境和處境。記得丈夫死時,自己也因情緒失控導致高燒不退,差點死掉,自己顯然重生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


    慶幸之後便憤憤不平,一個月前代哭十分鍾才十塊錢,現在竟然漲到了十五,搶錢啊。


    現在,替自己三子一女代哭的已經結束,換上了一個更年輕的小姑娘,代孫子孫女重孫子重孫女哭喪,聲音更加稚嫩動聽,催人淚下,真特麽孝順啊。


    想起來,子女聚到一起僅在一個月前,討論老房子的拆遷補償款如何分配,雖然沒打起來,卻也不歡而散。


    天下父母哪有不偏心的,小葦記得後來把拆遷款全部給了小兒子,因為小兒子最有出息,一家都在海市工作,拆遷款給小孫子付了首付。這也導致上麵兩個兒子直接疏離,把自己扔在安置房裏孤獨終老。


    重活二十年,葉小葦決定餘生為自己而活,拆遷款誰也不給,自己找個年輕的伴安享晚年,或者找幾個同齡的合夥養老。


    兒孫們都太忙,互不幹涉,各自安好,最好。


    不過,吃席人裏有個聲音還是讓葉老太頗為意外。


    聲音並不大,很年輕,不留意根本聽不到。也並未多說,就簡單地和人招呼了下,完全是被所有人忽視的存在。


    這個小自己一輩的年輕人叫山子。


    和都是大聰明的全村人相比,山子算得上唯一的蠢貨。


    但這個蠢貨卻讓小葦在晚年豁然開朗,孤獨在拆遷房裏,最開心的事就是和山子交流。幾乎每天都刻意等在樓梯口等山子下班,並聊上幾句。


    由此知道了很多東西,比如這個世界很大,很多很多的地方遙遙領先我們這個國度;比如真正的民主應該具備的幾個基本特征;比如曆史除了名字,其他都是假的;比如絕大部分人的人生,既無價值又無意義;比如法西斯忽悠民眾的五個訣竅;比如這片土地上匱乏的三種教育;比如天體運行,宇宙洪荒,契約精神,邏輯三段論。


    胡亂想著,已經到了出殯時辰,吹吹打打的聲音變得急促有力,掌事的開始大聲吆喝,指揮著送殯的孝子賢孫們磕頭,順帶唱著各種吉利話,無非希望孝子賢孫們都能升官發財,出人頭地。


    鬧哄哄的,忙亂而有序,讓丈夫走完人生的最後一道工序。


    折騰了半個小時後,棺材被抬了出去,隨著各種汽車的發動聲,孝子賢孫們都跟著去了殯儀館化屍。


    家裏一下子安靜了很多,隻剩幾個芳鄰和請的廚師幫著打掃,畫風也陡然轉變,開始數落公扒灰叔摸嫂之類的各種齷齪事。


    小葦靜靜聽了會,並沒有一點點新意,開始靜心規劃接下來的人生。


    拆遷款有八十多萬,除去一套安置房十幾萬,簡單裝修五六萬,起碼能剩六十萬。一個所謂的銀行工作人員早就在遊說,說把錢給她投資,兩年就能翻一倍,期初兩年確實都兌現了,後來集資了四五億,還不上,被定性為詐騙,判了無期。


    那就投給她兩年,先翻個倍。


    或者去魔都買一套房,等拿超幾十倍的利潤。


    還可以買一些後來暴漲的股票,賺得盆滿缽滿。


    自己才62歲,尚有一二十年的璀璨光陰,唱唱歌,跳跳舞,小鮮肉也不能少。


    總之,憑先知可以讓手裏的錢快速增長,輕輕鬆鬆實現財務自由。可以遊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吃遍天下美食。也可以去全世界看看,看看永遠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地球對麵。


    哎呀呀,這神仙日子,簡直不要太爽哦,小葦差點笑出了豬叫。


    事實上,這個神奇的地方,也是從這一年開始,才真正脫離了溫飽線,可惜隻維持了十二年,瘟疫過後是各種崩塌。


    但這一二十年,著實讓絕大部分人幸福滿滿啊,不享樂有違天理。


    當然還要拉著山子這個晚輩一起發財,那蠢貨憤懣了一輩子還在底層掙紮,看起來正直善良真實誠信,什麽都懂,其實一無是處。


    一邊憧憬著無限美好的前景,一邊掙紮著爬起來,拴上房門,將在房裏的牌桌小心拖到吊扇下,打開衣櫃,解開一條捆紮棉絮的長布條,用腳踩住使勁拉扯了幾下,很結實,吊一兩百斤沒問題。


    棉絮也不能浪費,鋪到牌桌邊一側的地上。


    饒是這樣,依舊不放心,將布條對折了一下,讓其更加保險。然後,將一張方凳放到牌桌上,艱難地爬上去,慢慢將布帶子扣到吊扇吊鉤上,試了試高度,打好活扣,毫不猶豫將頭伸進去。


    為了避免發出大的響聲,先是用雙手抓住吊扇中間的小圓盤,將身子懸空,慢慢用腳把方凳推到鋪有棉絮的一邊。


    這法子也是山子告訴她的,說的是一對文人夫婦自絕於人民的場景。果然和預想的一樣,方凳砸在棉絮上,聲音很小,沒讓外麵忙碌的熱心人在意。


    小葦不禁給自己豎起大拇指:幹得漂亮。


    緊跟著脖子一緊,呼吸凝滯,天旋地轉,晃悠顫動十幾分鍾後,終於消停了。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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