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婆娘,你他媽胡亂攀扯什麽?”趙四一把推開她,惡狠狠道:“我什麽時候賣過娃娃給你!”


    老鴇摔倒在地,捂住屁股疼得直哎呦,小女娃上去護著她,奶聲奶氣地衝趙四說:


    “有天早上你帶人來了我家,打了我哥哥,把我裝進麻袋裏賣給了姨姨……”


    老鴇站不起來,幹脆擺出罵街的架勢坐在了青石地上,蹬掉自己的繡花鞋,從鞋墊子下掏出一張身契,拿在手裏抖了抖:


    “好一個趙四,你敢說這不是你的指印?”


    師爺湊過去一瞧,上麵白紙黑字落著趙四的名字。


    這畜生還是落下把柄了。


    他臉色陰了陰,衝謝縣令使了個眼色,謝縣令會意,剛要拍響驚堂木給老鴇安個擾亂公堂的罪名,卻聽衙門外看戲的人群中有人嚎了一嗓子:


    “驗指印!驗指印!”


    起初隻是一兩聲,到最後大家都嚎起來,大夥兒雖然看不起挑糞的和賣春的,可說來說去最看不起的還是拐小孩的人販子。


    這幫刁民!


    謝縣令麵色沉靜,實際上後槽牙都快咬碎了,迫於壓力,他不得已吩咐下去:


    “取紅泥來。”


    趙四輕輕地用指頭摁了下紅泥,虛虛地印在紙上,正要抬手,一隻小小的腳就踩在了他手背,將印記夯實了。


    小女娃收回腳,凶道:“當初你就這樣踩我哥的。”


    老鴇將紙上的指印與手中身契的指印比較一番,果然一模一樣。


    “大人,這趙四虛報小娃娃的年齡,讓我買到了歪貨,我要退人——”


    聞言,謝縣令與師爺對視片刻,心中頓時有了謀算。


    “大人……”趙四意識到了什麽,驚慌地望著謝縣令。


    “咚!”謝縣令拍響驚堂木,冷聲道:“趙四,你略賣人口,為害鄉裏,本官判你流刑三千裏充軍——退堂!”


    “大人!大人!”趙四拖著半條脫了臼的腿爬到公案前,死死地抱住謝縣令的腿,“您救救小的啊!小的這麽多年替您辦事……”


    沒等他把販私鹽、走私銅、盜生鐵一類掉腦袋的事說出口,師爺就已拿過旁邊的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嗙的一聲砸在了趙四的後腦勺,趙四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謝縣令冷眼瞧著趙四,像看死狗一般,一腳將他踹開,起身拂袖走人。


    堂下卻響起了一道清亮的聲音,是阿明:


    “大人,那我們借了趙四的錢怎麽辦?”


    謝縣令望過去,隻見幾個淨頭露出了身後髒兮兮的小木箱,箱子打開,裏麵竟全是白花花的碎銀和一遝遝銀票。


    師爺細小的眼中精光直冒,捋著胡須笑了笑:“一碼歸一碼,你們欠了他的錢還是要還的……不過嘛,他既是罪犯,那這些銀子就是罪產,按理說是要充公的……”


    幾個衙役作勢就上去抬箱子,衙門外看戲的人群中又有人吼道:


    “官府黑錢了!官府黑錢了!”


    這次喊話的是一群髒兮兮的小乞丐,他們手中的糖葫蘆已經吃完了,握著竹棍不舍得丟,一邊喊一邊揮著竹簽:


    “縣太爺發財咯!縣太爺發財咯!”


    幾個衙役拿著水火棍出去逮他們,可他們像靈活得像小耗子一樣,眨眼間就不見了。


    謝縣令臉色越發陰沉,堂中又暗又冷。


    昭昭從一側走出來,恭恭敬敬鞠了個躬:


    “大人,您前麵允諾,若能證明趙四放給淨頭的錢是從我們樓裏來的,就會按理將這錢歸還原主。”


    謝縣令瞟了眼那幾箱白花花的銀子,冷笑道:“你如何證明?”


    難道這銀子上麵還能刻名字不成?


    昭昭用手抓了一把箱中的碎銀,道:“我們樓裏姐兒們的身價大多都在一兩到二兩,您可以稱一稱,這箱中的碎銀是不是都在這個重量。”


    師爺抓一把,掂了一掂,他是摸慣了銀子的老手,一下便知這是有備而來:


    “是又如何?難不成天底下相同重量的銀子都是你家的?”


    昭昭微笑,隨便拿起幾塊碎銀遞給師爺:“您仔細瞧瞧?”


    師爺定眼一看,竟發現上麵竟都有壓出的五星梅花點。


    “我們樓裏的媽媽是個謹慎的人,她收錢入庫前會用煙槍杆在銀子上戳下印記。”


    昭昭從袖中掏出一杆舊煙槍,杆尾的梅花雕體果然能和碎銀子上的梅花點對上:


    “過了她手的錢都有這毛病。”


    師爺皮笑肉不笑,正要說妓女們投錢時沒立字據,卻見昭昭小手一抖,竟擺出了一張契紙,上麵寫著趙四借錢多少多少。


    雖是連夜偽造的,可昭昭一臉坦蕩地笑了笑:“剛找到的。”


    若是平時正常上訴,衙門定會把這事壓下去。可眼下眾目睽睽,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舞弊。


    謝縣令用眼刀子殺著昭昭,記住了昭昭的模樣,道:


    “既然如此,凡是有印記的碎銀都物歸原主,沒有的都充公,退堂!”


    終於把事了結,謝縣令起身往側門走去,替他開門的衙役卻一臉為難道:


    “大人,門不知道被哪個小兔崽子上門閂了,您得走正門出去……”


    聽到他要從正門出來,百姓們擺凳子的搬凳子,抬屁股的抬屁股,下樹的下樹,嘈嘈雜雜烏煙瘴氣。


    謝縣令心中大罵晦氣,他平素裝出一副父母官的樣子,實際上連看一眼百姓都嫌髒眼睛,更別說和百姓挨近了接觸。


    師爺附耳過來,說這次是被人算計了。


    謝縣令不耐煩地點點頭,剛要吩咐下去將帶頭的幾個尋由頭抓了,胸前就猛地一陣冰涼。


    起初他還沒反應過來那泛著白光的是什麽東西,直到看見刀柄,看見謝姝飽經風霜枯朽如樹皮的臉,才吐出一口鮮血明白了所有:


    “你……”


    按理說她本該被看押在後衙,現在卻渾水摸魚到了這裏。


    謝姝哈哈大笑起來,如有瘋癲,如有欣喜,她將刀抽出自己父親的胸膛,作勢還要多砍幾刀。


    “攔住她!”


    師爺抱住謝縣令,用手捂著他鮮血淋淋的傷口,慌忙吼道:


    “保護大人!把在場所有人都逮了!”


    人群驚慌四散,衙役們隻能逮住謝姝,她被摁在地上,一雙得意的笑眼死死地銜住謝縣令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


    被玷汙又如何?未婚先孕又如何?


    她恨阿婥背叛她,恨趙四欺辱她,可親手把她推下深淵的人卻是打著禮教大旗殺她的父親。


    終於大仇得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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