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盛洋的眼淚不像黃美華那麽洶湧,他在默默的哭,但淚水也像斷了線一樣,朱鐵剛發現劉盛洋在哭,趕緊示意黃美華控製情緒,黃美華轉過頭看到劉盛洋已經淚流滿麵,震驚得自己都停止了哭泣。


    黃美華已經不記得上次看劉盛洋哭是什麽時候了,好像還是那時候他哭著喊著要離開北京去找他爸,給他爸打了一宿電話都沒有接通的時候。劉盛洋一直都比黃美華想象的堅強,以至於她已經忽視了自己的兒子其實也還隻是個孩子而已。


    黃美華胡亂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趕緊走過去抱住了劉盛洋,聲音顫抖地安慰著他:“洋洋,兒子,別哭啊,媽媽不怪你,是媽媽的不好,連你牛奶過敏媽都不知道,還給你喝牛奶,是媽太忽視你了,根本不是你的錯。”


    黃美華越自我檢討,劉盛洋的眼淚流的越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控製不住情緒,好像這麽多年的委屈與壓力,都在這一天釋放出來了。


    朱鐵剛見劉盛洋絲毫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小聲提醒黃美華:“美華,讓孩子哭吧,讓孩子發泄出來,心裏就不憋得慌了,他哭出來我倒放心了,要是他自己一直忍著,都不知道要忍到什麽時候。”


    有了朱鐵剛的提醒,黃美華克製了自己還想說點什麽的欲望。黃美華一安靜下來,劉盛洋的情緒反而平和了,漸漸止住了自己的眼淚。他有時候覺得,朱鐵剛確實比自己的媽媽更適合當家長,也許和他是歡迎裏三小體育老師的原因有關,看似外表粗糙的他,內心其實比很多人都柔軟細膩。


    哭過也認錯過了,但問題還是得解決的。


    劉盛洋和黃美華、朱鐵剛坐在飯桌旁邊,三個人心平氣和地商量著這次半夜逃學風波的補救措施。


    人是很難在一朝一夕發生觀念上的轉變的,黃美華緩過來之後還是老樣子。


    黃美華:“洋洋,媽媽真不是想要逼你怎麽樣,但是你們學校學習那麽緊張,住宿真的是一個能保證你學習時間和空間的好辦法,媽媽隻是想再勸說你一下,咱們再考慮考慮行不行?再試著住幾天,實在不行咱們再走讀。”


    看著黃美華苦口婆心的勸說,劉盛洋內心比自己想象的平靜很多。


    說來也奇怪,黃美華的想法很難在一夜之間有所改變,但他自己的思緒似乎是理清楚了很多,讓他有了更明確的應對方式。


    “媽,宿舍我不去住了,還有我要轉學,從四中轉回歡迎裏來,和一一他們上一個學校。”


    黃美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的直勾勾地盯著劉盛洋,一臉的難以置信。


    “轉……轉學?不是洋洋,你是嚇唬媽媽開玩笑的吧,這事可不興瞎說啊。”


    劉盛洋一臉確定且堅毅地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黃美華和朱鐵剛:“媽,朱叔叔,我沒開玩笑,要轉學這事我自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希望你們也能尊重我的決定。”


    “你這是……已經想好了?”


    黃美華看著劉盛洋的模樣似乎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了,但她的心裏上依然接受不了這個建議。


    朱鐵剛見黃美華又開始著急,語氣也不太好了起來,連忙按住黃美華,自己主動和劉盛洋交流起來。


    “洋洋,你能跟叔叔說說你的想法嗎?因為現在也不是高一了,你已經在四中上了一年的學了,馬上高二也要分班,可能你自己已經想得很明白了,但對我和你媽媽來說挺突然的,我們得先明白你為什麽這麽做,才能決定是不是應該同意你轉學。”


    朱鐵剛明顯是比黃美華明白事理的,劉盛洋願意和他溝通交流自己的想法,他不指望朱鐵剛能完全理解自己懂自己,但他給到自己的是一份很珍貴的尊重。


    劉盛洋點點頭,徑自回房間拿出一遝子自己整理好的資料,重新坐回飯桌旁邊。


    “朱叔叔,這是我從高一以來一直整理的資料,這一部分是我拜托黎超給我複印的歡迎裏三中重點班各科每一次月考和期中期末的考試卷子,我和四中的都進行過對比,在難度上雖然確實不如四中,但是題目涵蓋的類型和四中是基本一致的。這部分是我和黎超一起整理的四中與歡迎裏三中的課堂筆記差異,我們發現其實四中的老師課堂內容並沒有歡迎裏的全麵,而且因為講課的節奏偏快,很多知識點不利於我們的課堂理解消化,這就導致我在課餘時間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去預習和複習。我承認我並不如四中的其他同學聰明,別人可能不需要過多理解的東西,我得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吸收弄懂,也因此心理壓力很大。”


    劉盛洋一條條一句句講給黃美華和朱鐵剛聽,條理清晰且表達的很明確,黃美華從來不知道她兒子這麽善於表達,她也真的很少聽到劉盛洋會說這麽多的話。


    朱鐵剛就不一樣了,他認真聽著劉盛洋所說的,時不時拿著劉盛洋整理好的資料進行對比,表情從最開始的微微皺眉變得漸漸放鬆自如下來。


    “另外,還有一點我一直沒有說過,這次也想一並告訴你們,這一年在四中,無論是和同班同學相處,還是和舍友相處,我都挺不愉快的。賀昊楠讓我給他買過煙,李岩也看到了,但他也並沒有對我做過什麽太出格的欺負行為,這件事我也不打算告訴學校了。”


    “他讓你給他買過煙?”


    黃美華臉上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誰是賀昊楠,他怎麽能這樣呢?”


    朱鐵剛不了解劉盛洋學校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們說的賀昊楠是誰,但他聽了劉盛洋的話,隻知道這個叫賀昊楠的同學太過分了,更何況還是買煙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更是不應該發生的,於是就連平時不怎麽會在家裏顯露脾氣的朱鐵剛也發了火。


    劉盛洋搖搖頭:“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朱叔叔,過去我也很在意他,但現在我真的已經想明白了。與其說我一直在跟他比拚,不如說我是在跟自己較勁,得不償失。”


    其實劉盛洋是通過這一夜和李岩的相處才徹底想明白釋懷的。


    李岩剛到歡迎裏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一個多月中,和劉盛洋見麵的次數隻有兩次,遠沒有劉盛洋在學校和同學見麵的時間長。但他對劉盛洋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治愈”能力。


    或許是李岩灑脫不羈的性格讓劉盛洋心生羨慕,或許是李岩離譜曲折的經曆帶給劉盛洋一種對比之下的虛無感。他以前從萬一一和費小天身上,隻知道學習成績是不重要,但從李岩身上,他才徹底看到學生隻是他們現階段的一個身份而已。過了這個階段,成績、學校、同學這些東西都是虛無縹緲的,並不會一直跟著一個人的人生。而在這個該學習的階段,也從來不應該隻會學習,他們可以在網吧包宿,和別人打架,揮灑屬於自己的青春。


    朱鐵剛不知道誰是賀昊楠,但他知道劉盛洋變了,這孩子也算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以前在家他對劉盛洋謹小慎微,就是因為劉盛洋的心思摸不透,任何事都藏在自己心裏,沒有人知道他怎麽想的。


    就像上一次萬校長去世的時候,劉盛洋因為沒能趕回來送老人家一程難過萬分。這在黃美華看來並不是件大事,但卻讓劉盛洋情緒低落了很久。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讓朱鐵剛更加確認,劉盛洋其實是一個在各個方麵都很有自己主見和思想的孩子。


    如果說以前的劉盛洋是讓朱鐵剛看不透而無法放心的,那此時此刻坐在他麵前神情堅定地表達著自己意願的劉盛洋,是就算他看不透也能夠放下心來的,那種確切經曆過事情有所得的成長,成了朱鐵剛對他放心的關鍵。


    “好,孩子,叔叔支持你!通過這些資料,叔叔願意相信你是有能力有規劃的,而且叔叔也認為你的選擇沒有錯,如果在四中不快樂,我們就應該離開,沒有任何事能比你的身心健康更重要。”


    劉盛洋想過讓家裏接受自己想要轉學的決定比較艱難,各種“談判”的突圍方式他都設想過,但唯獨沒想過朱鐵剛會成為那個突破口,且同意的非常輕易。


    朱鐵剛雖然率先表態了,但劉盛洋還是看向了黃美華,黃美華對於北京四中的執著,他是深有體會的。


    在劉盛洋的注視中,朱鐵剛握了握黃美華的手。這仿佛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一種信號一般,黃美華臉上猶豫不決又隱約不甘心的表情最終被一聲輕輕的歎息取代。


    “兒子,媽支持你,你要轉學,咱們就轉!明兒媽就給你去學校辦去!”


    黃美華的態度轉變看似是突然的,但實際上她內心的幾次說服自己劉盛洋無法想象和體會。


    昨天半夜突然接到的電話,以及劉盛洋的不告而別一夜未歸讓她前所未有的焦慮不安。好在在這個時候朱鐵剛站了出來,他強勢又直接地引導著黃美華去正確看待與兒子的關係,去反思他們作為家長對孩子的關心是不是太少了。


    雖然今天麵對劉盛洋突如其來的轉學想法她第一反應還是否定,但朱鐵剛的提醒讓她明白,任何事都沒有她兒子重要。從北京嫁到外地,從外地婚姻不幸歸來,沒了爸爸沒了媽媽疏遠了哥哥,隻有劉盛洋是她身邊唯一的親人了。


    其實這些年來,她所堅持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兒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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