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雲近郊的一處礦洞,一個年輕人從裏麵推著獨輪車運送著碎石和泥土。


    現在時值初夏,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推著獨輪車的年輕人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手背上的泥土也都蹭到了本就不怎麽幹淨的臉上。他顧不了那麽多,他的任務是趕緊把這一車泥土運到指定地點,這樣才能及時回來運下一車泥土。


    “哎,丙九!對叫你呢,過來!”


    被叫做丙九的年輕人,有點手足無措。


    “可是我這還有車……”


    “別管了,過來就是了!”


    身穿深藍色製服的監工用命令的語氣打斷了他要說的話。


    年輕人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獨輪車,打開了車上的支架,放下了肩上的繩子,將車放在了原地,然後快跑了幾步,趕了過來。


    “廖都管,什麽事。”


    年輕人麵色凝重地問道。


    “跟我來吧。”


    監工語氣平淡地說著,然後領著被叫做丙九的年輕人往礦場出口走。


    來到礦場出口處,有一輛無棚馬車,馬車是空的。


    這輛馬車是接送這個礦場的工人的馬車,與其相同的馬車還有十幾輛。那些馬車也都是空的。


    現在還沒有到回去休息的時間,所以車上都是空的。


    “上車,就這輛。”


    “廖都管,這是什麽意思?”


    年輕人臉上有點困惑。


    “別管了,回去就知道了。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叫你回去。”


    年輕人也不再問,踏上了馬車。


    回去的路上,因為走的是官道,不算顛簸,但也硌得股下生疼。疼歸疼,但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他的臉上控製不住露出了微笑,不是因為他今天可以提早休息,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將要被釋放。


    這個礦場其實是一所監獄下的礦場,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也不叫‘丙九’。這隻是他的編號。他的名字叫胡東,是前任工部尚書胡班的兒子,他父親被彈劾貪汙,而且罪名落實,導致了全家都被打入大牢。


    胡東盤算著,自己不應該這麽快被釋放,起碼還要再等個一年兩年。


    在監獄裏,就算是消息再怎麽閉塞,皇帝選妃這種事也是能傳得進來的。


    因為按照祖製,武雲國的皇帝,選妃是有次數的,一輩子就算是活的再長壽,也隻能選妃五次,正規編製的嬪妃數量,算上正宮皇後也不能超過九人。意為湊個九五之數,也意欲控製皇帝的欲望,以免皇帝荒廢朝政。


    所以每次皇帝選妃,都會大赦天下。


    如今提前釋放,讓胡東陷入思考。


    “看來出去要欠人情債嘍。”


    他如此說道。


    回到監獄宿舍,胡東被監獄主管叫去交代了幾句,果然是要提前釋放他。


    “那個,主管大人,可否告知,是誰為我作保?”


    坐在桌案前的監獄主管,抬眼斜視著他。


    “是工部侍郎步韜,步大人。”


    胡東低頭拱手“謝大人告知。”


    步韜,是現任的工部侍郎,據胡東所知,步韜原本是戶部的一個六品主事,自從胡東的父親被革職以後,工部就一直由蘇沐夕兼管,所以這個步韜應該是蘇沐夕的人。


    皇帝欽定的案子,雖然主犯已死,事情的風頭也過去了,但給主犯的家人做擔保,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鮮有人做。況且,估摸著,皇帝也快選秀了,距離大赦天下也不遠,這種事能不能落下人情還要分人呢。


    所以不難推測,撈胡東出來的不是這個步韜,而是蘇沐夕。蘇沐夕有意招攬他,既然受了恩惠,也就等同接受了枷鎖。


    胡東來到換衣間,發現這裏早有人在等他。那是一個老者。


    “胡先生,更換的衣物都為你準備好了。”


    胡東對老者深施一禮。


    “敢問您怎麽稱呼?”


    “我是步大人的管家我姓田,步大人吩咐為您置辦出去以後的事項。”


    胡東有些驚訝。


    “真是太感謝了,謝謝田管家,謝謝步大人的厚愛。”


    簡單寒暄幾句之後,胡東開始洗漱換衣。


    洗去濯汙,雖然長期的監獄生活讓他顯得氣色不太好,但原本俊朗的臉上因為喜悅,也再次顯現了神采。


    一套上好布料的長衫,襯托著他往日的精神勁兒。


    “胡先生,是否準備妥當?”


    胡東回答道:“已經妥當。有勞您了。”


    “那胡先生請隨我來吧。”


    “田管家,要帶我去哪?”


    “我們步大人已經為你準備了住處。”


    雖然有所預料,但胡東還是得表現的很驚喜。


    “這等大恩大德,胡東無以為報,請田管家方便的時候轉告步大人,胡東願為步大人效犬馬之勞。”


    田管家笑著回答說“胡先生,言重了,還請跟我來吧。”


    胡東跟著田管家離開了監獄。


    踏上離開監獄的馬車以後,胡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在監獄待了一年多,時間不長也不短。


    在監獄裏,原本是衣食無憂的公子,也變成了最普通的囚犯,每日做著不同的勞動,運氣好的時候隻是洗衣服,運氣差的時候是清理茅坑,時間最多的是在礦區工作。


    終日勞累的生活早就過膩了,胡東想的是再也不要回到監獄裏了。


    胡東和田管家到了目的地之後,在田管家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一處院子。


    這是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院子裏還有一顆杏樹。


    “那,這裏呢就是臥室了,隻是,炕要自己點。灶台在另一個屋裏,我帶你去哈。”


    胡東以為會是和其他步家的下人住在一起,沒想到這是一處隻供他居住的小院。雖說地方不大,但對於胡東這個剛剛被釋放的抄家囚犯,確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跟著田管家轉完了一圈後,田管家從懷裏掏出了一遝小本子。


    “田管家,這是……”


    “這是我們家老爺吩咐的,這院子的地契證明,使用證明,是長地契證明。”


    在武雲國,土地的歸屬,屬於國家,屬於皇帝,其餘士農工商都隻有土地的使用權,原本在武雲國建國之初,依舊是存在大量地主的,但經曆蘇沐夕大刀闊斧的改製,朝廷和地主階級之間彼此流了無數鮮血才確定下如今的製度。


    皇帝之下的四民,都隻擁有土地的使用權,這個使用權存在期限,但可以通過極低的價錢續簽使用權,使用權分為長使用權和短使用權,長使用權被定在50年,短使用權則是3年至30年不等。百姓對於土地的使用權也有許多的使用形式。


    胡東現在不僅有了住的地方,還得到了這屋子的地契,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幸運,而是一份沉重的人情債。他不僅要感謝這位工部侍郎,還要感謝步韜身後的蘇沐夕。


    “田管家,步大人對我的大恩大德沒齒不忘,晚生再次拜謝。”


    胡東恭敬的為田管家施禮,又對著窗口遙拜步韜。


    “不知,步大人什麽時候有空?我什麽時候去拜謝他合適?”


    田管家嗬嗬笑著


    “不著急,不著急,我們老爺說過,要是胡先生來拜訪,沒有朝會的白日來即可。”


    “既是如此,晚生定當拜訪。”


    與田管家一別兩日後,胡東來到了步韜的府上。


    這兩天的時間裏,胡東找到自己曾經的一些朋友,打聽了近一年的朝廷大事,得知朝廷和北方部族正式宣戰,也知道了近幾月洛雲附近出現的奇人異事。其中讓胡東最在意的是,他知道了自己妹妹的下落。


    從他的好友尹九陽那裏打聽到,妹妹被發配成了官妓,但胡東的妹妹,胡嘉,因為麵容俏麗,又懂舞蹈,被放到了拍賣場裏,最終被蘇府的一個女子買走。


    “蘇府,看來我和蘇大人的緣分,還不止於人情那麽簡單。”


    胡東打定主意,一定要想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攀上蘇沐夕這棵大樹。


    在步韜家。


    “田叔,這是我特意為您挑選的茶,小小心意,望請笑納。”


    胡東將茶送給田管家。


    田管家隻是接過手裏一聞,就聞出了茶葉的大致產地。


    “胡先生,不必如此……呦,這是嶺南的茶?嶺南是出貢茶的地方啊,這可讓你破費了,謝謝胡公子。”


    胡先生變為胡公子,這細微的稱呼變化,讓胡東心裏漸漸有了把握。


    至少步府的管家對自己印象不錯,這是個好的開頭。


    田管家滿麵堆笑地將胡東迎進府內。


    “小杜,去,幫我拿回去。”


    田管家把茶葉交給一個下人,然後他親自為胡東領路,穿過門廊,來到步家的會客室。


    “老爺,胡公子到了。”


    “嗯,你下去吧。”


    步韜略微點頭,他放下手裏的書,然後向胡東走來。


    這步韜身形很是健碩,留著絡腮胡,濃密的黑胡子,顯得他很粗獷,豹眼虎鼻,那走路的架勢,一點也不像工部侍郎,倒像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將軍。要說這人是工部的,不如說是兵部的更讓人信服。


    傳言中步韜確實是行伍出身,是蘇沐夕將他調到戶部的,後來又轉到工部頂替空缺。


    不知為何他臉上顯得有點疲憊,就連打招呼都顯得沒有精神。


    “胡公子啊。早就聽聞胡公子才高八鬥,是個風流青年,今日得見果然人如其名啊。”


    “晚生聽聞,步大人早年間是戰場猛將,今日算是讓晚生開眼了,您這猶如猛虎的身形,真是威風八麵。”


    步韜單手捋著胡子。


    “哦,胡公子聽聞過本將?”


    “晚生在年幼時就向往行伍,曾在東海沿岸服過役,在軍隊裏聽老兵們說過,武雲國有四龍五虎十三將,今日得見五虎中的虯髯虎,晚生三生有幸。”


    這話算是說道步韜的心裏了。誇得步韜臉上收不住笑意。


    “原來胡公子也在軍隊中待過,不知對行軍打仗之事可知曉?”


    於是胡東對步韜說了些自己讀過哪些兵書,以及自己對排兵布陣的看法。


    步韜與胡東相聊甚歡。


    “嗯,早有耳聞,胡公子大才,不僅飽覽群書,而且還精通各學派。今日相聊,沒成想,你對兵家也有如此深厚的了解。”


    “步大人過譽了,晚生隻是在兵書上多讀了幾遍,隻是紙上談兵,不敢自稱對兵家有什麽深厚理解。相比與久經沙場的步大人,晚生所賣弄的,實在是獻醜了。”


    “哎,胡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武雲國的男人會的就是會!不懂就是不懂!大家都是爽利人,不用這麽客套的。”


    步韜爽朗的笑了幾聲。


    “對了,胡公子,你對工部事宜了解的怎樣啊?”


    胡東拱了拱手說道。


    “不瞞大人,家父曾是工部尚書,晚生對工部之事自然是懂得。”


    步韜一拍大腿。


    “好!既是如此,我想請你做工部員外郎,不知你意下如何?”


    胡東表現的很高興。


    “步大人對我恩重如山,隻要您吩咐,胡東願效犬馬之勞。”


    “好,好好好,那咱們就說定了。不知你何時可以赴職?”


    “隨時可以。”


    “好,我盡快安排,你就在家等消息,應該後天就可以上任了。”


    “多謝步大人。”


    兩人說定後,步韜親自送胡東離開。


    望著胡東的背影,步韜有些欣慰的笑了。


    “真是個青年俊傑,不愧是蘇大人,這樣一來,相信皇上那邊和蘇大人的關係應該會緩和了,對了,田福。”


    站在步韜身旁的田管家走近了些。


    “老爺,您說。”


    “可以通知蘇大人那邊了,五天後,咱家請胡東和蘇大人家的那幾位,在家裏擺一桌。”


    “蘇大人?蘇大人也會來?”


    田管家這一問讓步韜反感了起來。


    “老田啊,你不要這麽刨根問底好不好?叫你去請,去就完了。”


    “唉唉,好好,我這就去。”


    步韜捋著胡子,看著田管家去差人到蘇家報信。


    他搖了搖頭返回府內。


    五天後,胡東受邀請來到步韜的府上做客。


    在田管家的帶領下,胡東來到了宴席之上。


    此時桌上已經擺滿酒菜,酒桌上除了步韜,還有兩女一男,胡東麵露驚訝,其中一名女子正是自己的妹妹胡嘉。


    胡東怎麽都沒想到,會這樣再見到妹妹。


    此時胡東想的是,步韜難道是特意帶胡嘉來見自己的?難道是想給自己一個驚喜?


    步韜開口道。


    “哈哈,這位呢,就是胡東,我與他父親也算是同朝為臣,也算是我半個侄子,來來來!賢侄,我來給你引薦一下,這三位。”


    胡東除了因為見到妹妹的欣喜之外,還不忘注意酒宴上的其他人。另外一個美女眼神迷離的看著自己笑著,那麵容,與胡嘉的美貌相比也不遑多讓,但那個男人的臉上卻對自己露出了寒冽的目光。


    步韜抬手介紹道“這位小兄弟,李曉陽!這位李大人不簡單,身負修士神通,而且年紀輕輕就在禮部擔任從三品外交副使,可謂英雄出少年。”


    接著步韜把手朝向李曉陽身旁“然後這位,現在是李大人的夫人,醫道聖手,前兩月,都尉府數人中毒,就靠李夫人妙手回春!”


    胡東臉上的神情充滿疑惑,他不明白這個李曉陽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成為了妹妹的丈夫。


    “還有這位,楊灼楊大人,這位也是巾幗英雄,在數月前,萬府縣妖邪為禍之時,憑一己之力救下上百民眾,還救下過蘇大人,現在也是在禮部任職,也是從三品的外交副使。”


    “這二位大人,幾天前剛剛從天幕山脈趕回來,還成功與修真各派簽訂契約,答應與北方部族開戰後,給予援助,這對武雲國來說,真乃一大功臣啊!對了,聽說過幾日,皇上會公開嘉獎二位大人,我這就提前為二位大人道喜啦,哈哈。”


    李曉陽的視線從胡東的身上移開。


    “有勞步大人,也十分感謝您對我們的抬愛,其實功勞不止是我們二人的,隨行的四十六名同僚,都功不可沒,更有不幸遇難的。我先替他們喝一杯。”


    說罷,李曉陽舉起酒盅一飲而盡,但沒想到酒過於烈了,他還咳了兩聲。


    步韜收起笑容,也舉起酒杯,喝了一杯。


    “李大人體恤部下,有我輩將領風範!”


    李曉陽一邊擺手,一邊咳嗽著說道。


    “對不起,我,其實,不勝酒,力……”


    坐在李曉陽一旁的薩沙拍著他的後背。


    胡東注視著這一幕,在他眼裏,妹妹胡嘉從一開始步韜介紹自己之外,胡嘉的視線從來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反而是一直關注著這個李曉陽。


    一股妒火在心底燃起,胡嘉是他最喜歡的妹妹,不,不止是妹妹,還在家裏一切如常時,胡東就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有著極其強烈的占有欲,在胡東的意識裏,胡嘉不僅是妹妹,也是屬於自己的女人,現在看到胡嘉被這個叫李曉陽的人占有,胡東更是怒火中燒。


    一開始李曉陽就對自己的眼神不善,這本就讓胡東感到不舒服,再加上妹妹的舉動,讓胡東更是感到內心煎熬。


    步韜此時說道“對了,我記得,令夫人,恰巧還是咱們胡東的妹妹?這以後不是更好相互照應了麽?”


    “咳咳,……對,對,我們以後會相互照應的。”


    李曉陽低頭咳嗽著,然後從嗓子眼擠出了這句話,他也是借著咳嗽掩飾這惡狠狠的語氣。


    “老李大人,你行不行啊?你這喝的一口是悶倒驢?還是伏特加啊?我嚐嚐。”


    楊灼一邊調侃,一邊也喝了一口酒。


    “嗯哼!……”


    這一口酒下肚,楊灼也是停頓了幾秒鍾的時間。她舉起大拇指,緩緩說道。


    “步大人,你家的酒,真嘚勁!”


    “哈哈哈哈!”


    步韜哈哈大笑道“這是我自己釀的酒,都是行伍出身才喝的慣的,一定是今天,下人們一時不察,把所有的酒都換上了我平時喝的,來人!為各位換酒!”


    李曉陽抬了抬手“實在不好意思,步大人,雖然難以啟齒,但我今天實在不勝酒力,今天想先下桌了,在您這找個涼快點的地方歇歇,改日,我們也請你一頓!”


    “哦?今天是我招待不周,好,改日,我再請你一場,來人,扶李大人。”


    李曉陽拱了拱手。


    “不好意思,先離場了,楊灼,接下來的重任,交給你了。咳咳咳。”


    隨後,李曉陽被薩沙和步家的下人扶著下了飯桌。


    來到涼亭的李曉陽,緩緩坐下,薩沙坐在他身旁。


    “你今天怎麽了?”


    薩沙問他。


    “我今天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惡心!”


    “你說……看到了什麽?”


    “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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