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怎麽從自己的一句話發祥出這些的?而且還猜得這麽神準?


    大哥大姐,畢竟出嫁時她還小,也沒什麽要瞞著別人的事,就不多說了,隻說父親母親、二姐三哥,雖說都是聰明人物,但也沒聰明到這幾乎是能讀心的地步吧?這都究竟是怎麽猜的?


    話都說到這一步,還有什麽可以隱瞞的地方?宋竹心裏,未嚐不是鬆了口氣,這事她一直藏在心裏,沒和任何人說,隻是偶爾想起,總有股說不出的膈應膩歪,現在蕭禹看破了,她再無繼續遮瞞的理由,反而是覺得有種可以傾訴的輕鬆感。


    “倒是沒有無禮……就是有一次,我獨個兒在書房為爹爹整理善本。”她說著,想到當時的情形,不覺又微微有些惡心,頓了頓方道,“李師兄也是進來要請教爹爹學問上的事,因我沒戴蓋頭,他就一直看著我,反正……我不喜歡。想要走,他又一直尋出話頭來和我說,感覺就想留在那裏和我說話……是薛師兄把他給拉走的。”


    想了想,她又補充,“薛師兄全程都很規矩,壓根沒有亂看,我覺得他頗是正人君子,而且又很守禮,性子和二姐應該是頗為投合。”


    這話說完了,她真覺得鬆了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因笑道,“後來我也就不出麵見師兄們了,橫豎爹爹教他們,我在裏頭屋也一樣聽得到。”


    蕭禹聽了這話,隻是低頭深思,過了一會方才抬頭笑道,“多大事?不過你這謹慎也是對的,以後見到李師兄,繞著走吧。”


    他也沒再細問或是點評,更沒借此取笑宋竹,而是摸著下巴說道,“你還算是有幾分眼光,這薛師兄我素日看他人品的確老成醇厚,大有淳淳君子之風,隻是入學未久,還沒在師長心中引起注意吧——有句說句,雖然書院一直說是有教無類,但出身富貴,畢竟是更多人會去關注,薛師兄在這點上是有些吃虧了。”


    他口中的出身富貴,起碼也是顏家這個等級,至於薛家,按蕭禹說法,家裏最高也就是做到州官,且還是幕職官,剛剛脫離選海,進入京官的程度。因此雖然家中經商多年,十分富裕,但在書院裏,卻又算不得什麽了。


    “啊,是商家子。”宋竹眉頭不禁一蹙——雖說國朝並不歧視商人,但對讀書人來說,商賈人家子,似乎總是少了幾分雅致。


    “你卻不能這麽看,”蕭禹又來讀心那一套了,“薛家的確族中經商的多,薛師兄家隻有他一人讀書意欲入仕,但正因為讀書人少,所以金貴值錢。若是得了你們家二姐為新婦,還不是當著眼珠子一般捧著?我想你們家為什麽特地要求你二姐夫一定要家境殷實,無非就是因為她女紅有名,害怕嫁了寒門,要終日針線貼補家用,現在薛家第一不差錢,且肯定會傾力培養、貼補薛師兄,第二,薛師兄本人人品醇厚,不是那等汲汲營營之輩,更不會拿閨閣針線出去做人情。豈非是兩全其美之事?再說,你們家乃是下嫁,二姐就是脾氣傲慢些,誰和她計較?商戶人家,規矩也鬆些,新婦日子好過,若是嫁入了門當戶對的人家,日日都要在婆婆身邊立規矩,站著服侍三餐,也實在怪累得慌。”


    他這一番話,裏裏外外都透著妥帖,倒是把宋竹的幾重隱憂都給排解開了,她聽了,不覺暗暗點頭,隻是還惦記一事,“就不知道薛家的生意,做得有沒有良心。”


    “這你放心好了。”蕭禹笑了,“商戶子要考科舉也不容易,若是他們家胡作非為名聲不好,亦過不了解試前盤查身份領取考牌那一關的。”


    宋竹又低頭沉思了一番,方才笑道,“你剛不還說了個王師兄麽?”


    蕭禹也不喊累,又仔仔細細把王師兄的情況也說給宋竹聽,完了又笑道,“不過,王師兄家裏雖然比薛家豪富許多,但又有一點是比不得的,我聽你這一說,才想起來——你可別告訴出去,我呀,覺得王師兄在讀書上,比薛師兄要愚鈍些……”


    宋竹猶疑道,“和我比如何?”


    蕭禹笑道,“和你差不多吧。”


    “那不行。”她馬上下了決定,“那還是薛師兄好些……不過,學業上的事,倒是可以直接去問爹。”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心事裏,回過神來,才發現蕭禹正在竊笑,不覺有些詫異,“三十四哥你笑什麽?”


    蕭禹又再悶笑了兩聲,方才說道,“我說和你差不多聰明,你怎麽就把頭搖得那麽快?看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宋竹頓時大惱,她威脅地揮起了小拳頭,“三十四哥,你——”


    雖然才十二歲,但蕭禹畢竟是外男,說說笑笑沒什麽,打打鬧鬧就不好了,這拳頭揮了半天,到底是沒落到實處,宋竹聽到屋外有了腳步聲,恍惚又是父親的呼喚,便也顧不得蕭禹了,隻說了一句,“還有誰,你且留心著,有空便來這裏找我。”


    便溜出到了後院,快步走入穿堂,笑道,“爹爹,我在這裏呀。”


    #


    自從洛陽來信提了她,宋竹自覺自己搶了姐姐的風頭,對著宋苡沒來由就有些心虛,今日才打聽得薛漢福是個這般合適的人才,便是很想說給母親聽。——對自己的事,她還沒這麽沉不住氣,但一牽涉到家人,便是沒來由的耐不住性子。


    不過,平時要和母親說上私話也不容易,苦苦挨了幾日,終於又到學堂休沐時,宋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去尋母親上刺繡課,那積極勁兒都把小張氏給逗樂了,“平時繡花要有這麽上心,那就好了。”


    宋竹雖然滿心都是話,但她也深知母親的做派和規矩,並不敢上來就嘰裏呱啦竹筒倒豆子——在蕭禹跟前失態,那是因為他和她半斤八兩,多少都有上不得台麵的一麵,但在不論何時都優雅淡然的母親身邊,她卻決不能隨心所欲。聽母親這麽說,她強自淡然地一笑,便拿出自己的手絹來,供小張氏審閱。


    小張氏對她的女紅,曆來是很不滿意的,這回也是一樣,宋竹可以察覺到她是盡力把話說得和緩些,但到底還是被她猜到了真正的情緒。


    ……在女紅上,她也不是不努力,隻是確實是沒什麽天分,宋竹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悶著頭猛做了一陣針線,見母親神色漸舒,知道剛才那一陣危急時刻已經過去了,便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前陣子,您和我說了想給二姐找個那般的人家,我前回在爹爹那裏遇到了一個師兄,倒是覺得他人品不錯,家世似乎也十分清白……”


    見母親並未開口阻止,宋竹便自言自語一般,將薛漢福的情況仔細交代了一番,然後也不敢多說什麽,就又低頭去做起了針線。


    又過一會,小張氏才是低聲道,“嗯,若如你所說,這人倒是值得看一看。”


    宋竹知道,這件事上,自己的作用便算是結束了,之後如何設法相看,又確認薛師兄的家風、家世已經是否婚配,這些事也輪不到她來摻和操心。


    “您說得是……”她舉起手裏的帕子,竭力若無其事地拉開了話題。“娘您瞧瞧,這兒該怎麽下針……”


    #


    在宋竹心裏,這件事之後就和她沒關係了,若是家裏看上了,各方麵也合適,自然也就是請人說合,若是家裏沒看上,那麽也就不會有下文。她把消息告訴母親以後,便一門心思地又投入到了學習之中,期間還不免關注今年秋後關西的戰事。——關西往外,便是黨項人的西夏國,這些年來,邊境上兩國都是厲兵秣馬,氣氛非常緊張,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發大戰,戰況又會是如何。而關西距離洛陽並不遠,西京上下,對於局勢都還是很關注的。


    也所以,當母親再度和她談起薛漢福時,宋竹是著實有幾分錯愕——這麽長時間沒消息,她還以為是因為薛漢福家在外地,許多消息不便打聽呢。


    沒想到,家裏不但是打聽過了,看來對這薛漢福也著實滿意,小張氏都難得地誇獎了她兩句,“還挺會看人的……你爹看了他的功課,都說後年科舉,如無太大差錯,定能金榜題名,說不定名次還未必比你三哥低多少。”


    宋竹聽說,不禁大為二姐高興,可如花笑靨才一展開,小張氏又蹙起了眉頭。


    “就是你二姐……”她歎了口氣,“素來守禮,你也知道,她心事,從來都藏得很深。”


    宋竹心中頓時雪亮:二姐臉皮薄,性子又別扭執拗,況且還讀了一肚子的聖賢書在肚子裏,對禮數是最講究的。別看她平時對自己寬容,那是因為疼她,也就含混過去了,饒是如此,她在二姐跟前也要時常落得不是。——連對妹妹都這麽嚴格,對自己更不必說了,二姐是絕對不會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失禮的。就說之前,自己問了一句親事,說得過露了點,姐妹倆就是三五天沒說話。還有上回她聽到的那個尾巴——母親和她說起蕭家的婚事,二姐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若是母親直接去問二姐,對薛師兄的條件滿意不滿意,二姐決計不會說出心裏話,隻會說一切任憑父母安排,指不定都會回絕親眼相看薛師兄的機會。想要問出她的真心話……由她來問,是最方便不過的了。畢竟,宋竹自己都很清楚,在二姐心裏,最疼愛、最親近的就是她這個三妹,就是爹娘,隻怕都要往後靠了。


    “那就由我來問。”她痛快地把這事攬了下來。“您且給我幾日,我一定把這事兒辦好,絕不會耽誤了二姐。”


    母親難得地給了她一個溫存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宋竹的臉蛋,宋竹臉上笑意才露,就聽得母親說道,“你的針法從剛才起就錯了,這一段都要拆了重做。”


    她的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宋竹強忍著哀歎,含淚點了點頭,“都依您,都依您……”


    垂下頭心不在焉地拆起了繡線,宋竹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同二姐開口。


    ——想著想著,她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主意:千問萬問,不如直接見一麵麽,難道真的連麵也不見,就許了終身?隻要安排得好,能讓雙方合情合理地見上一麵,事後……二姐就是察覺不對,大發雷霆,那終究也是值得的。畢竟,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二姐是性子執拗,可還不至於為了賭氣,把黑的說成白的。


    唔,但這又該怎麽安排呢?


    幾乎已成本能,宋竹心裏,頓時就浮起了一個熟悉的人名——這件事,肯定還得著落到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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