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天元巷。


    更深露重,寒鴉厲厲。


    暗黑的屋子裏,男人大馬金刀的跨坐在榻。


    長眉似劍,鼻峻如巒,驚世絕豔的臉上,雙眸微閉,黑發高束,一身暗紫麟紋錦袍微敞,露出半身結實精壯的肌肉,以及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


    他單單是靜坐在這兒,周身都透露著一股淩冽的殺氣,與不可侵犯的貴氣。


    像是踩在屍山火海裏,至高無上的王。


    在其身側的華闕滿頭大汗,全程閉緊了嘴,素日跳脫的他,此刻卻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握緊手中的粗針,在男人身上數處大穴狠狠一紮,一股股烏黑的血液瞬間湧出。


    他又順勢將粗針深刺進骨,反複刮磨。


    這極致的痛苦堪比世上最折磨人的刑法,然從始至終,男人都隻是薄唇微抿,甚至連一聲悶哼都未曾發出。


    待一切結束,華闕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歎氣,“六年前,為救陛下,主上的眼睛被西鳩國的劇毒所傷,每月都要受這非人的折磨,才能控製毒性蔓延……”


    “是屬下無用,沒能找到根治之法。”


    謝鎮陵不動聲色的攏起上衣,用嘴角扯下手腕上的暗紫色絲帶,蒙住了自己的雙眼,他聲色沉沉,“你已盡力,不必自責。”


    華闕如何不自責?他的法子可是以毒攻毒,此法是極意誘發癔症的,這些年,全是靠主上恐怖的意誌支撐。


    主上從來都是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啊。


    有那麽一瞬間,華闕甚至想起了孟裳霓。這世間跟主上一樣能忍的,怕也隻有那位小孟娘子了。


    剛一想起孟裳霓,院外的門就被叩響了。


    “華先生,我家夫人求見。”金釵的聲音傳來,華闕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向謝鎮陵看去。


    果然,隻見謝鎮陵眉頭微蹙,連聲音都染上了幾分涼意,“是那位中毒頗深的倒黴小夫人?”


    華闕一個滑跪,趕緊道,“主上恕罪,她本該過幾日才來解毒的,不知為何提前來了,屬下萬萬不敢讓旁人知道主上蹤跡。”


    謝鎮陵默了默,“既是遇見了,讓她進來,本公也想見見,小淵死活要黏上的女子是何模樣。”


    華闕心裏噔的一下,難怪主上一句都沒問起小公子,原來早就對小公子的行蹤了如指掌了。


    也是,這天底下有什麽事能瞞得過鎮國公的?


    隻是他非要見人家小娘子作甚?都瞎了,能瞧見個啥?


    最後,他是硬著頭皮給孟裳霓開的門。


    孟裳霓今夜穿了一身墨裙,頭上依舊戴著帷帽,金釵跟在她身邊,手中提著一盞紙紮燈籠。


    她把手中的燈籠提高了些,甚至能瞧見華闕的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


    孟裳霓微微側目,朝華闕身後看了一眼,隻見房門半掩,裏麵傳來一陣藥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是我冒昧前來了,不知華先生已有病人在治。”孟裳霓微微福身,“我在院中等著,不打擾先生治人。”


    “小孟娘子哪兒的話。”華闕直接伸手探住她的脈息,神色一凝,“你的毒怎麽提前發了?”


    孟裳霓餘毒未清,雖是比之前好了些,身上也時常疲乏無力。


    日日謀算,費心費力,這身子骨自然是吃不消的。


    孟裳霓隻淺淺一笑,“府中事務甚多,勞華先生費心。”


    華闕便也不再多問,隻道,“小孟娘子若不見外,可裏麵請,那位貴人並不介意。”


    上次來,華闕是個十足灑脫不羈的性子,這次再見,他儼然是在收斂。


    華闕此時並不出名,能尋到他身上的‘貴人,’且還讓他這般收斂的,身份必然不簡單,且身上定有不能對外宣的隱疾。


    這樣的人一旦輕易見之,便是惹火燒身。


    孟裳霓鬆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既是貴人,自然不可叨擾,過幾日我再來尋先生。”


    “告辭。”


    末了,她徑直朝院外退去。


    腳下步子剛剛邁出門檻,身後便是一道淩冽的夜風,以及一股讓人遍體生寒的涼意。


    這恐怖的壓迫感,讓金釵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剛想回頭,卻被孟裳霓按住了肩膀,孟裳霓朝她輕輕搖頭,眼神示意她趕緊離開。


    直至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元巷的盡頭,立身於門口的謝鎮陵才開了口。


    “如此謹慎縝密,心思深沉,小淵倒是會找人。”那張傾世絕色的臉,露出一抹薄笑,刹時間,整個秋夜仿佛都跟著明亮了起來。


    他的頭微微側向華闕,“聽說先前,她還向你買了毒藥?”


    華闕同情的點點頭,“這樣柔弱的小娘子,也隻是買回去防防身而已。”


    謝鎮陵冷笑著,微勾的唇角,按捺著危險的氣息,隻衝孟裳霓消失的地方,意味深長,“倒黴小夫人,後會有期。”


    與此同時,已經上了馬車的孟裳霓驀的頭皮發麻。


    “少夫人。”金釵亦後怕的捂著心口,“剛剛在我們身後的到底是什麽人?那感覺就像是被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盯上了一樣。”


    “您為什麽不瞧瞧到底是誰。”


    孟裳霓坐定身子,袖下雙手交疊而握,“暫時惹不起的人,看了隻會招來災禍,有時候好奇心,也會是一把屠刀。”


    能有這般殺伐恐怖氣質的人,都是從刀山血海裏拚出來的。以她現在的身份和處境,沒必要上趕著招惹。


    待她成為參天大樹,才有能力與這樣的人站在同等地位,平等對話。


    黑沉沉的雙眸微微一眯,她必須要加快速度,掌控整個楚伯府了。


    “是時候給潘氏和楚陽再加把火了。”她沉沉道,“取了我嫁妝裏的《千鳥青山圖》來,秦太傅的事,還能再利用一把。”


    甕中捉鱉之前,當然是要下餌的。


    ——————


    秦府。


    焦頭爛額的楚陽連著登門拜訪了五次,在他身心俱疲時,終於敲開了秦太傅的家門。


    這簡直讓他喜出望外。


    然而接待他的,也僅僅是秦府的管家而已,從頭到尾他連秦太傅的麵兒都沒見著。


    至此他總算是知道,孟裳霓為請秦太傅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事情隻有落在自己的頭上,才知道多麽不容易。


    “楚世子,我家太傅念你誠心道歉,貴府公子小姐所犯之錯,便不往外說道了。”秦府管家態度淡漠,“但開蒙一事,萬事不可能了,還請世子勿要再登門叨擾。”


    這下子,楚陽的心也算是落到了肚子裏。


    隻要秦太傅閉了嘴,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哪裏還敢奢求他來開蒙。


    回楚伯府的路上,葉五感慨道,“還是伯夫人請進家裏那個小陰鬼管用,世子這心頭大事,總算是解決了。”


    提起那個小陰鬼,楚陽眉梢一挑,起先他還不信,可偏偏那小東西一進門,這事就解決了,倒也是玄乎。


    “既是有用的東西,便讓他上了族譜。”楚陽的眼底是毫不遮掩的算計。


    反正是孟裳霓養,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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