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從樓上摔下來是摔不死的。


    但疼痛還是能感受到的。


    德尤拉並沒有受虐傾向,也沒有輕生的想法,跳下去的那一刻她本應該用魔咒讓自己平安落地的。


    但她沒有。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就是不想用魔咒讓自己安全落地。


    結果可想而知,她的胳膊和腿都被摔斷了,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結果還是要用魔咒治好身上的這些傷。


    在殘破的建築群中穿梭,濃煙嗆得她呼吸困難,她在這裏看到了許多死去的人。


    厲火是非常適合清理現場的魔咒,它會將所有能燃燒的生物或是物品燃燒殆盡,直到燒無可燒,它才會自行熄滅。


    但大多數情況下,厲火的焚燒是連續性的,火勢會蔓延,並且達到一定程度後也不是普通方法就能熄滅的。


    這是個高難度魔咒,施咒者一不小心就會引火自焚。


    同時,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厲火非常適合銷毀某些不想讓旁人發現的東西。包括物品,包括生物,包括人。


    殘留著軀體的死者就有這麽多,那些被燒成灰燼的呢?


    她到底殺死了多少人?


    塞繆爾神父還活著嗎?


    這裏還有人活著嗎?


    德尤拉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著,她的目的地是之前塞繆爾神父待過的地方。


    這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生命,沒有軀體,有的隻是燒到發黑的建築。


    她繼續向前走著,用自己的意識去感知周圍的一切。


    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是一片死寂。


    當走到有人煙的地方時,德尤拉見到了許多跪地痛哭的人。他們有的是劫後餘生逃出來的幸運兒,有的是在這場大火中失去房屋財產的,有的是在這場大火中失去至親的。


    所有人都以各種奇怪的姿勢,或趴著、跪著、躺著、坐著、站著,他們用著不同的姿態去做著同一件事。


    那就是唾罵。


    唾罵這場大火,唾罵這場大火的起因,唾罵神明為什麽不眷顧他們,唾罵著飛來橫禍,唾罵這場大火的始作俑者。


    德尤拉站在人群中注視著這些人,這一刻,她真正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這些都是她犯下的錯誤。


    德尤拉聽著耳邊的謾罵,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拚了命的呼吸。


    塞繆爾神父是生是死,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也是這群人之中的一員,她在這場大火中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但她又不是這群人之中的一員,因為她是造成他們痛苦的根源。


    沒錯,她是被黑魔王要求的,她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去放出這場大火,她的本意不是這樣的,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黑魔王讓她做下的,可是——


    可是放出這場大火的人不還是自己嗎?


    是她放的火,她的火殺了人,她是一個殺人犯。


    德尤拉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必須要償還,她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的,即便是逼不得已,但也是自己犯下的錯誤。


    隻是她從未像這樣具象化地直麵自己犯下的錯誤,造就的因果。


    這些都是她造成的。


    德尤拉捂著臉跪在地上用盡全力呼吸。


    她毀了自己珍視的東西,也毀了旁人珍視的東西。


    “哈……哈……”


    站在德尤拉身邊的人看到她這麽難受,連忙蹲下身輕輕拍著她的背,“孩子,深呼吸,深呼吸!”


    德尤拉抱著腦袋的手緩緩放下,她慢慢抬起頭盯著身旁的人,是個中年婦女。


    “你也在這場浩劫中失去了親人嗎?”中年婦女心疼地將德尤拉抱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好孩子,我知道你很難過,你的心裏一定不好受,但你好不容易逃出來,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啊。”


    “如果你的親人看到你這個樣子,他們該多難受啊,你說對嗎?”


    “我的親人?”德尤拉僵硬地靠在婦女懷裏,帶著疑問吐出這幾個字。


    “是啊,想想你的親人。”中年婦女抱著她輕哄著,“他們不會想看到你這麽傷心的。”


    親人?


    德尤拉愣愣地看著中年婦女,她扯了扯嘴角,聲音嘶啞,“不會的,女士,他們不會傷心的,他們隻會訓誡我,我的親人是不會因為看到我這副模樣而為我感到傷心的。”


    “他們不會的。”


    “不,孩子,他們會的。”女人以為德尤拉是太過傷心,於是開口寬慰她,“或許你的親人對你不好,或許你也不喜歡他們。但現在你跪在這裏為他們哀痛,他們看到你這樣又怎麽會好受?”


    正說著,女人的眼淚就這麽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幹淨的淚水在滿是髒汙的臉上滑過變得渾濁,女人顫抖著聲音說道,“我的女兒和你一樣大,孩子。她平時不太聽話,我也經常責罵她。但我從未想過要把她從我的身邊趕走。”


    “可今天,死神把她從我身邊帶走了,我的孩子離我而去了。”


    我的孩子離我而去了。


    聽到這句話,德尤拉猛地瞪大眼睛。


    受害者的家屬在寬慰她這個加害者?


    德尤拉覺得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


    她該說什麽?


    節哀順變?反過來寬慰她?


    她有什麽臉麵去寬慰她?


    是她害的別人家破人亡,而現在這個毫不知情的被害者正在安慰她。


    多諷刺啊,如果德尤拉現在告訴這個女人自己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她會不會掐著她的脖子大聲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她會不會直接給她一個耳光然後招呼旁邊的人將她就地正法?


    德尤拉怔愣地看著她,半晌,她咧嘴一笑,“女士,您知道嗎?這場大火……”


    “德尤拉·萊斯特蘭奇!”


    驚慌失措的叫喊聲把德尤拉嚇得一個激靈,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拉了起來。


    婦女也被嚇了一跳,但看到德尤拉身後的人像抱著救命稻草般死死地從背後抱著這個孩子,女人笑了。


    她的眼淚滑下來,輕聲說著,“你比我幸運,孩子,你的家人沒有在這場浩劫中失去生命。以後,和你的哥哥好好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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