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墊船的周圍數不清的金色眼睛在黑暗中顯形。


    路明非知道要想進入尼伯龍根隻有三種方式,一種是使用那個名為鑰匙的言靈;另一種是創造這個尼伯龍根的主人將要返回他的國度;最後一種可能則是某個存在對死人之國下達了命令,而這個空間就不得不屈從於他的指令。


    路明非在三峽水下的青銅城見識過鑰匙使用他的言靈,他知道要想使其生效必須找到尼伯龍根真正的門口。


    他們隻是在風暴中毫無意義的如蒼蠅般亂轉,根本沒可能恰好走到這個空間的門口。


    顯然不管出於何種可能哪個角度,eva都不可能是創造了容納避風港的尼伯龍根的那個人。


    那麽就隻剩下最後一種可能,果然如她所說,君王想要蒞臨哪個臣子的領土,臣子就唯有恭敬從命。


    能夠命令藏身虛幻的尼伯龍根出現在現實,顯然eva的冠位已經得到了證實。可是此刻那些身體裏流淌著龍血的地獄犬們居然毫不畏懼君王的威嚴,仍舊如同準備狩獵駝鹿的群狼一樣以一種配合緊密不近不遠的方式對他們展開合圍。


    路明非輕輕拍擊七宗罪匣子的側麵,鎖舌一一彈開,匣子張開為扇形,由上而下從暴怒至色欲,每一把烏金色的刀劍都在嗡鳴。


    在這艘氣墊船上沒有人有過類似的經驗,路明非也沒有辦法找人進行確認,可他知道有一種情況龍類亞種或者那些血統冠位較低的純血龍類會反抗君王的意誌。


    那就是另一位君王在它們身後,甚至可能地獄犬們原本就處在某個巨大的領域“王之侍”中。


    不管路麟城和喬薇妮是不是在眼前的尼伯龍根裏,至少路明非可以確定,前方等著他的不隻是真相還有巨大的危險。


    此時那根佇立在建築群中央參天銅柱的陰影中忽然出現了成排的亮光,每一點亮光都刺眼地呈十字狀分散,幾十上百個亮光匯聚成火河,又像是瘋狂閃爍的螢火蟲在夏季的花田上首尾相銜。


    那些光點正在靠近,來自避風港的雪地車上強力射燈互相切割著掃過大片大片荒蕪的雪麵。


    周圍都被照亮了,路明非他們乘坐的氣墊床嗚咽著熄滅了引擎,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哪怕是甚至連血統都沒有的布寧也瑟瑟發抖地將一直隨身攜帶的格洛克手槍放下了保險。


    幽靈般尾隨在氣墊船周圍的地獄犬們也被照得無所遁形。


    那確實是犬科的亞種,眼睛是暗金色的,渾身披著斑駁的鱗片,鱗片的縫隙中生長出細細的鬃毛,麵部凹凸不平,仿佛沒有血肉而隻剩骨骼,鱗片下的肌肉卻虯結如蜿蜒纏繞的群蛇,前撲時背闊肌潮水般起伏洶湧。


    這種東西根本就不是地球現有的生態係統所能誕生的產物,甚至就連學院豢養的異種和它比起來也相形見絀。


    避風港在龍血猛犬的基礎上,又對它們進行了改造和基因升級,這些地獄犬的身體上出現了類似不朽者的肢體畸變,有些長出了如蠍尾獅般帶有劇毒和蜇的長尾、有些背後生長出巨大的雙翼,還有些根本就幾乎成了另一種物種,嘴突分裂,上下頜可以分開到幾乎180度,形如巨蟒。


    “指揮這些畜牲的那家夥還是使用的很多年前我們使用的那種技術,他隻是在基因配比上進行改良了,可終究來說仍舊是利用帶電項圈對地獄犬的行為加以控製。”布寧將自己藏在舷窗後麵的陰影中,這樣外麵的狙擊手就沒辦法使用狙擊鏡對他進行瞄準。


    其實不隻是當年蘇維埃的特種部隊,包括密黨在內的幾乎所有在實戰中使用過龍血亞種的組織都是使用帶電項圈對亞種們進行掌控並控製它們的行為。


    不過此刻情況危急,沒有人和布寧爭論。


    “師弟你準備怎麽做,要把他們全幹掉嗎?”eva趴在窗玻璃上向外麵張望,她的眼睛睜得很大,被強射燈照亮的雪原倒映在那對瑩藍色的瞳子裏,


    “闖進這個尼伯龍根之後我已經完全接管了避風港的所有係統,你一句話的功夫我就能調用他們自己的導彈把前麵那些擋路的家夥全都炸上天。”


    “什麽時候我們也變成了這麽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了,動不動就是把人炸上天……”路明非捂臉,卻還是從匣子裏拔出色欲和妒忌。


    妒忌的刀製是唐刀,也在他慣用的範疇之內。


    “他們全副武裝有備而來,不是你把他炸上天,就是他把你炸上天,沒什麽好選的。”eva漫不經心地說。


    “能讓他們的武器癱瘓嗎?”


    “開玩笑,你以為這裏真是科幻電影裏嗎?連隨便一把步槍也得聯網解鎖……人家使用的都是半自動步槍或者全自動步槍,拉開槍栓就能把子彈點進你心髒裏,還可以選擇連射和點射兩種模式兩種模式,看你想怎麽死。”eva說起話來逐漸狗化。


    路明非愣了一下,狐疑地看過去:“學姐你從合肥離開之後是不是一直跟芬格爾待在一起?怎麽感覺你說話有一種逐漸向他靠攏的趨勢?”


    “胡說,我抵達古巴的時候他已經回學院了,副校長壓根沒辦法壓得住校董會的那些老狐狸,叫他那隻狗仔回去幫忙也算是合情合理。”eva雙手叉腰,“也不知道跟我見見再走,要不是這些年一直監視他的個人郵件,我都懷疑這家夥是不是在外麵找了個小三。”


    “雖說對芬格爾的八卦很感興趣可現在真不是時間……總之別做出過激的行為,我去和他們交涉。”路明非舉起雙手歎了口氣。


    如果路麟城在避風港中任職,那麽喬薇妮也在這裏。既然有這層關係在,那路明非就更有信心說服眼前擋路的士兵們讓他們進入其中了。


    巨大的聲音從雪地車列陣的方向橫掃過來,路明非心中微動,猛地抬起頭來。


    是一個男人在借著高音喇叭向他們喊話,“未知車輛,這裏是俄羅斯遠東軍區第六集團軍北洋沿海駐地,你已侵入軍事禁區,立刻放下武器舉起雙手從載具中走下來!我們保證所有人的安全並承諾不會首先動用武力!”


    先是俄語、旋即是英語,最後是中文,三種語言交替喊話。


    “莫斯科在遠東隻有五個集團軍,我和軍區長官是老朋友了。”布寧看向路明非。


    顯然,末日派在修建避風港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會有冒失的冒險者不小心闖入尼伯龍根,想來就算有人去調查也會發現在莫斯科的檔案中居然真的有關於避風港的記載也確實是所謂第六集團軍的駐地。


    路明非點點頭:“我去。”


    “我和你一起。”楚子航說。


    兩個人對視一眼,路明非摸摸身邊零的頭發,“把麻衣姐照顧好。”他說。


    “嗯。”


    兩個人背負刀劍舉起雙手走下氣墊船,口鼻中呼出的氣立刻成了白色的霧。


    “我們來自……”路明非甚至連話都還沒說完,某種極端危險的氣息就從上而下將他們完全徹底的籠罩了。


    風雪在金屬蜂巢的震顫聲中扭曲成強氣流裹挾的螺旋,楚子航的黃金瞳裏倒映出無數拔地而起的火光。


    “他們根本沒打算談判!”楚子航的呼吸凝成白霜,隨後他的身體上也升起白色的霧,黑色的君焰像是甲胄一樣將他包裹起來。


    撤步,拔刀,村雨出鞘三寸的寒光映亮這男人眉間的褶皺。


    氣墊船內eva忽然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海潮般的瑩藍發絲無風自動:“炮彈!高超音速軌道炮彈!”她猛地握拳,一股力量立刻將船艙中所有人撲倒在防彈座椅的下麵。


    下一秒舷窗玻璃突然炸裂成璀璨的鑽石塵,這些閃爍著刺眼微光的粉塵在如水滴般灑向酒德麻衣的過程中被一層透明的氣壁阻擋了。


    隨後某種超越聽覺閾值的尖嘯席卷船艙。


    言靈.鮫歌,序列號65,能夠讓使用者釋放出能夠高音波或者次聲波,錘煉到極致能夠在領域內造成被攻擊者神經紊亂出現幻覺、甚至直覺導致暈眩、心髒驟停。


    蘇茜的耳膜滲出鮮血,但立刻爬起來死死盯著風雪中仍舊清晰的身影。


    避風港根本就是個軍事堡壘,eva建議直接把他們炸上天其實是正確的。


    路明非的預判發生了錯誤,對麵壓根兒沒打算和他們談判。


    好在一層無形的領域及時籠罩住了路明非和楚子航,那些威力巨大的炮彈對他們根本沒有產生絲毫作用。


    事實上金屬的碎屑也沒有能夠擊穿氣墊船,蘇茜的言靈劍禦及時控製住了高速迸射的彈片,擊碎玻璃的是衝擊波和聲波。


    ——楚子航驚悚地看向越來越近的強光和強光中佇立的身影。


    那分明就是和路明非有著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倒像是師弟的年齡忽然間衰老了二十歲。


    地獄犬群簇擁著他走來,那些可怖的龍血生物溫順如羔羊,暗金獸瞳裏跳動著宗教般的狂熱。


    “老爹。”路明非的喉嚨裏隻能發出嘶啞的低呼,記憶中那個會抱著他在稻田田坎上坐下辨認夜空中星座的男人此刻正用理智得近乎於冰冷的眼神打量他們。


    路麟城的軍靴碾碎腳下壓實的積雪,他死死盯著路明非,仿佛不敢相信,仿佛如釋重負,又仿佛果然如此。


    暴風雪突然靜止了。


    從天心飄搖落下的雪花懸停在半空,如無數根半透明的、冰晶鍛造的利劍。


    路麟城抬手輕點虛空,那些停滯的雪花和冰晶突然一枚一枚地迸碎成白色的塵埃,言靈.無塵之地的另一種被錘煉到極致時的應用方式,領域內的空氣忽然坍縮,在物體表麵施加來自四麵八方的重壓,將其碾碎成齏粉。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縮,他隻能在帕西的身上看見過類似的手段。


    這個男人使用無塵之地的領域,隻是在他們的上空支起一道避免雪花落下的屏障。


    短暫的沉默中,誰都沒有感受到闊別已久再度重逢的那種喜悅,也沒有暌違已久的溫暖將這對父子重新連接。


    “我們還住在院子裏時你最喜歡的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


    路麟城的聲音溫潤中有些嘶啞,似乎和當年沒什麽區別,平穩、從不大起大落,總是叫人心安信服,那種清亮透明的嗓子絕不是長期在外進行考古工作的人可以擁有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明鐺,她其實比我大兩歲,還有個和我差不多一個年紀的妹妹叫丹暘。”


    “為什麽我們從不在你生日那天買蛋糕?”


    這一次路明非猶豫了一下,雪地車陣列正在越來越密集,數以百計的士兵全副武裝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在注意著他們之間的交流和動作,在路麟城越來越冷的目光中他歎了口氣:“因為那天是老媽的受難日,所以你們提前十個月給我過生日,那天是你們的爽爽日……”


    “把頭抬起來。”路麟城命令說,“我和你媽最喜歡吃什麽?”


    “老媽喜歡馬卡龍之類的甜點,你的話好像什麽都能吃,我小時候懷疑老爹你甚至會在餓極了的情況下把我燉了。”


    在這場看似武力懸殊的對峙中四麵八方的強光燈把路明非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暴露在數百人的眼睛裏,他和路麟城一問一答,平靜地陳述著多年前那個夏夜他們在田坎上互相說過的毫無意義的低語。


    最開始是路麟城在單方麵的提問,到了後來則完全變成了互相傾訴。


    他們的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然後又越來越稀疏也越來越沉默,直到最後兩個人似乎都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題。


    黑色風衣被路明非敞開,他早就脫下了軍棉大衣,內襯口袋露出一個小小的掛墜,就是那種裏麵封著大頭貼的掛墜,照片裏是一家三口一本正經照出的全家福。


    “真的是我。”路明非說。


    “我知道。”路麟城說。


    但楚子航突然暴起,村雨化作銀龍直取路明非的咽喉。


    多年的合作讓路明非幾乎能夠理解師兄每一個眼神的含義,他立刻做出規避的動作,村雨的刀鋒居然在瞬間切入某個陰影的領域!


    數百片懸浮的雪花突然聚合成冰晶長矛,長矛與村雨碰撞發出金屬交鳴的聲音。


    楚子航的虎口迸裂,鮮血尚未滴落就在空中被凍成赤紅的冰棱。


    “時間零。”路明非的瞳孔收縮成針尖。


    在他超越常人的感知裏早就察覺到某個幽靈般的影子摸到了他們的附近,他的動作明明緩慢得如同老式膠片,可楚子航的刀卻剛好遲了0.01秒。


    就像追逐月影的潮汐,看似觸手可及實則永恒相隔。


    可楚子航接受過學院的“拉冬計劃”,在君焰的基礎上還得到來自藤原信之介的時間零作為第二言靈。


    他的刀快得仿佛春花秋月之流逝。


    路明非的色欲和妒忌同時出鞘。


    唐刀劈開領域的氣牆時那後麵的影子一閃而逝。


    “師弟!”楚子航的聲音被淹沒在火箭彈的尖嘯中。


    那些火箭彈並非衝他們而來,目標是氣墊船,可拖著尾焰的彈頭居然在距離氣墊船十米處突然懸停。


    eva從視窗裏冷冷地注視著遠方的雪地車陣列。


    路麟城看著這一幕的發生,忽然看向身邊那個身段窈窕腰肢纖細的女人。


    “夠了,娜塔莎!”他憤怒地低吼,反手一巴掌將那個豔得像是妖精的俄羅斯女人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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