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頓時一陣同情:“好了好了,別提她了,蘇師妹趕緊回去歇息吧。”


    曲終人散,偌大的演武場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隻有遠處裂開的石板還在述說著剛剛發生荒唐鬧劇。


    幽霽看他們離去,撿起地上無人問津的木劍和輕瀟劍,朝霜月峰走去。


    第19章 第 19 章


    “父親,小羽這是怎麽回事?”簡禎立在一旁,眼底是掩飾不住的焦急。


    掌門伸手懸在床前,一股靈力自掌心鋪展開來,半晌才緩緩收回。


    “靈府空虛,再加上劍氣反噬,一時間被震暈了,待將體內的劍氣化解便沒事了。”


    簡禎鬆了一口氣,踟躕了一會兒,還是說:“剛才小羽昏迷時……我似乎看到有魔氣一閃而逝。”


    “唉——”掌門動作一頓,長歎一口氣,背著手緩緩朝外走去,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


    “當年我便有所懷疑。九洲在魔界失蹤數月,再出現就帶回了小羽,本來還抱有一絲僥幸,後來等她長大開始修煉,我無意中發現了她身上的魔氣,但到底是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感情在那,而且這些年來小羽在昆侖巔長大,品性如何我自然一清二楚,不過人族和魔族的嫌隙根深蒂固,怕有人知曉對她不利,便一力瞞下,讓小羽小心行事,這麽些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簡禎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錯愕之餘舌根不由泛起一絲苦澀:“為何連我也瞞著?”


    “是我要求小羽這麽做的。當初你娘便是死於魔族之手,我怕你對小羽生出嫌隙。”


    “小羽是小羽。”簡禎攥緊右手,視線移到屋外的飛雪上,聲音中透著幾分壓抑的冷,“況且戰場之上,生死本就不由人。”


    “你還在怪為父?”掌門語氣裏多了幾分無奈。


    當年的事終究在他們父子之間留下了嫌隙,大概比起魔族,他更怨的應該是自己吧。


    但是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收回思緒,想到如今的局麵,不由一陣頭疼:“誰能想到會發生如今這種事。莫非魔性真的無法消除嗎?”


    “父親慎言。”簡禎蹙眉,“當時我也在場,小羽周身並沒有半點魔氣侵蝕的跡象,倒是中途靈力滯澀,這隻是個意外。”


    掌門轉過身,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一個人看到的未必能成為真相,一群人看到的才是,何況是這種無以作證的事實。”


    簡禎臉色難看。


    之前空穴來風的傳言都引來無數激烈言辭,如今加上這麽多“人證”,若真按執法堂的刑律,打上殘害同門的罪名,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簡禎語氣不由加重幾分:“那就要讓小羽為她沒做過的事情受罰嗎?”


    “過失也是錯,有錯當罰,沒有例外。”


    簡禎抿了抿唇,一掀衣袍單膝跪下:“弟子願代師妹受罰。”


    虞初羽隻覺得腦袋輕飄飄的,靈魂像是踩在雲巔,晃晃蕩蕩,搖得她想吐,一時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耳邊依稀傳來時大時小的聲音,卻無法在腦子中形成完整的句子。


    “近些時日,北境異動頻發,據探子來報,似乎是從寒川深淵底下傳出來的。今日的地動你應該也察覺到了。”


    話題轉移得太快,簡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師妹出劍時地麵好像確實有幾息的晃動,不過那時大家都以為是劍招的餘威,他當時急著救人,便也沒放在心上。


    “父親的意思是?”


    “寒川深淵這麽多年一直是無人之地,其中凶險未知,此行就讓小羽戴罪立功,也好堵住悠悠眾口。不過在此之前,五道斥魂鞭在所難免。”


    簡禎沉默良久,最後應聲:“好。”


    虞初羽努力想要掙脫這種浮萍般無從著力的狀態,但覺得眼皮重若千鈞,好半晌,才有零星幾個詞鑽進耳膜:寒川深淵……戴罪立功……


    零星的片段自腦海一閃而過。


    她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自己當時,差點失手殺了蘇師妹。


    像是溺水的魚一般,她拚命想要呼吸,就在即將的窒息的下一秒,突然身體一顫,整個人猛然驚醒。


    “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從喉間傳來。


    前麵的人聽見動靜,連忙快步跑來,因此沒有注意到一角衣袍在屋外一蕩,轉瞬即逝。


    簡禎將她扶起身,不住地拍著她的後背,幫她緩解:“現在好點了嗎?”


    虞初羽大口呼吸著空氣,身上冷汗漣漣,半晌才點了點頭,避開視線不去看他,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多謝師兄。”


    注意到旁邊掌門的身影,她掀開被子徑直起身,不想因為失力踉蹌了下,還是簡禎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虞初羽緩過氣來,筆直跪下,神情中帶著倔強:“弟子行事有失,自願依律受罰,掌門不必為難。”


    掌門單手輕輕一抬,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整個人托起:“此事我已有定論。看在你以往對昆侖巔的貢獻,兩鞭斥魂鞭後去寒川深淵一探異動究竟,戴罪立功,你可認罰?”


    虞初羽:“弟子這就去領罰。”


    “去什麽去。”掌門收起方才的正容,沒好氣地說,“在那之前先給我把周身的靈力調息好。”


    -


    蘇茶快步從淩霄峰出來,隻覺得心髒怦怦直跳。


    她本來是要回清風軒的,結果中途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淩霄峰腳下,便幹脆決定進去看望大師姐,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麽驚人的消息。


    大師姐是魔族。


    那個煙嵐雲岫,漱冰濯雪的大師姐竟是一個魔族!


    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作為比試的應方,她自然能感覺到大師姐的那一招雖然看著恐怖卻並沒有蘊含殺氣,不過興許是私心作祟,她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


    天知道,她第一眼看見大師姐時有多豔羨。


    在蘇家,她穿過錦衣華服,周邊衣香鬢影,食過山珍海味,飲過瓊枝甘露,是外人眼中光鮮亮麗的蘇家三小姐,但誰又能想到,這所謂的三小姐,少時也曾食過殘羹冷炙,病時也曾無出不起診金,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她茅塞頓開,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自此,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蘇家需要的從來不是女兒,而是一個聽話的籠絡人心的工具。


    那她就成為蘇家最聽話的小姐。


    於是,曾經在她頭頂耀武揚威的大姐姐哪怕看不慣她也得笑著跟她說話,那些背地裏奚落她娘愚蠢的小妾也開始捧著她娘,就連那個三心二意的男人也因此滿意地對她娘多了幾絲耐心。


    她想,她娘是挺蠢的。


    後來她才知道,她娘本來已經決定放下一切,重回昆侖,是她優秀的女兒為她遞上了一把溫柔刀,使她眼上蒙紗,割肉般將死刑延緩了數年,最後心如死灰;也才知道,自己本可以不困在這世家的樊籠,做一個任人宰割的人偶。


    虞初羽的前十年是劍意昭昭,而她卻隻有汲汲營營。


    大抵在一開始的那份驚豔背後,有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嫉妒。


    眼前仿佛炸開了一朵朵五彩斑斕的花,她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


    山門外,一行八人的隊伍整裝待發。


    明明是一支隊伍,卻愣是站出了一種三足鼎立的味道。


    虞初羽持劍站在邊緣,麵色蒼白。


    她依稀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評判般的視線,不過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背部的鞭傷吸引,一時間也無暇他顧。


    旁邊一群人來給蘇茶送行,與她身邊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臨走前還有意無意看她一眼,話裏話外都是說給她聽的。


    “師妹路上可要注意安全,不隻是妖獸,還有某些心懷叵測的人,誰知道會不會危急時刻背刺一刀。”


    “是啊,師妹你心思單純,但萬萬記得,防人之心不可無!”


    虞初羽實在想不通,蘇茶為何會主動請纓,還無事發生般一臉好脾氣地麵對自己這個差點取她性命的人,隻是每每對上她軟糯的笑臉,心中的歉意更甚。


    自數萬年前開始四海靈氣漸稀,如今修真界內,行走在外看見的大部分都還是築基,再不複鼎盛時代金丹遍地走,元嬰多如狗的壯觀景象。


    而像虞初羽、簡禎這般不足雙十就修到金丹的,更是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往日出任務,隊內清一色的築基都是常事,如今隊內有兩個金丹,也算是陣容豪華了。而蘇茶雖然尚在外門,修為也已經是築基中期,既然主動請纓,自然也沒有攔著的道理,畢竟都是為宗門做貢獻,總不能分個高低貴賤,怕危險就攔著不讓去。


    此外,除了三個劍修,按照慣例還有兩名丹修隨行,隻是沒想到其中一人還是熟人。


    任瑤同她的師弟站在中間,兩頭都不沾,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察覺到虞初羽的視線還能用她對外一貫展現溫柔的表象朝她笑笑,半點看不出私下兩人想看兩相厭的模樣。


    她那小師弟見狀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飛快看了虞初羽一眼後,湊到她耳邊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麽,就見任遙一臉無奈,雙唇輕動嚅動幾下後搖了搖頭。


    簡禎作為領隊,交接完手上的事情便連忙走到隊伍前,注意到幾人間的暗潮湧動,不禁有些頭疼,但也沒在這時候說什麽,隻言簡意賅地表示——


    “出發。”


    第20章 第 20 章


    北境很大,除了昆侖巔這一龐然大物,還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宗門無數,饒是如此也才占據整個北境不到三分之一的麵積,因為再往北,便是隻有冰川和殘暴凶獸的無人之境。


    極端惡劣的天氣和在這一惡劣天氣下經過殘酷的優勝劣汰存活下來的妖獸,都成了進入此地的極大威脅。


    曾經有人為躲避絕影閣的追殺踏進冰原,等絕影閣的殺手趕到時,人卻死在了距離入口不到十米處,竟是被活活凍死。


    一行人到達距離冰原最近的小鎮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幽藍色的天幕壓著地平線上最後一抹刺眼的橘黃,像是將熄未熄的石炭,竭盡全力燃盡此生最後的光茫。


    小鎮內卻並不顯冷清,三三兩兩的行人勾肩搭背從街邊路過,相互間熟稔地招聲呼,但周身透露出的淩冽悍勇的氣質卻又不像是小鎮的村民。


    蘇茶一臉新奇地左右看看,忍不住抬頭同身邊的人說:“來之前我查看地理誌時,隻以為這裏人跡罕至,怕是冷清至極,沒想到有這般熱鬧。”


    簡禎簡單解釋:“是無妄樓的傭兵。”


    早年這裏確實像蘇茶說的那般,還是一座被人遺忘的小村莊,不過大概從一年前開始,冰原內生長著一種名為渡生花的靈植的消息不脛而走,據說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磅礴的靈力,被奉為療傷聖藥,僅僅一片花瓣就能賣到上萬靈石,一時間來了不少冒死進出冰原的人,其中以無妄樓的傭兵為甚。


    一來二去,曾經的村莊也就逐漸壯大成現在的小鎮規模了。


    簡禎轉過身,視線劃過落在隊伍最後的虞初羽時多了一絲擔憂,但很快又收回視線:“我們今晚先在客棧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出發。”


    其餘人均表示沒有意見。


    一進門,誘人的食物香味便撲麵而來,此時正好到飯點,樓下已經坐了不少食客。


    與一般的修士不同,傭兵們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腦袋成日別在褲腰帶上,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殞命,因此該享受就享受,豪不避諱口腹之欲。


    “幾位是要住店嗎?”小二送完菜馬不停蹄地落在他們麵前,一臉熱情地問。


    簡禎點頭:“要八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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