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她的仁慈, 羋信不屑一顧:“如果你們失敗了, 他們隻會憎恨你們無能。”


    趙元冰對他早有不滿,但礙於聯盟一直沒有出聲。賀蘭時出來打圓場:“有聞姑娘在,怎麽會失敗呢?說起來,聞姑娘對封印一事, 已經有了自己的成算?”


    聞丹歌點頭又搖頭:“封印了他們還會卷土重來。”莫驚春挑眉, 指甲陷入葡萄肉裏:“你的意思是, 永絕後患?”


    見她不否認, 莫驚春緩緩瞪大了眼,對應落逢道:“你知道她想做什麽嗎?鼎盛時期的聞迎都沒能趕盡殺絕, 她居然妄圖憑一己之力殺光魔族?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連著三個咄咄逼人的問句,最後一句衝著聞丹歌,唾沫星子好險沒落她臉上。


    聞丹歌嫌棄地拉開距離,莫驚春不指望自己能夠罵醒她,把希望寄托在應落逢身上。誰知應落逢和她待久了, 原本穩重的人也沾上股平靜的瘋感:“阿鶴說的沒錯。她是此世最後的‘鎮’了,如果千百年後魔卷土重來, 屆時誰來應付?”


    水鏡裏的趙元冰滿臉不讚同:“當務之急是管好眼前的事。至於以後如何, 天道自有定論。”


    這可未必。


    應落逢遲疑了一陣, 並沒有說出自己重活一世的事, 隻是再次重申:“斬草不除根, 春風吹又生。我相信阿鶴有自己的決斷。”


    “嘿,還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莫驚春將最後一顆剝好的葡萄放進羋信碗裏,甩手走人。聞丹歌問她去幹什麽,她冷笑,道:“去算算哪處墓地風水好,到時候我替你收屍,也不枉這麽多年恩情。”


    羋信難得有替她挽尊的意識,道:“她這人脾性如此。你們不是有句俗語嗎,刀子嘴豆腐心什麽的......”


    應落逢推了推聞丹歌,低語:“你和莫前輩好好說一說吧。”


    她瞞著他的那些事,能告訴摯友也好,至少不要永遠埋在心裏。


    聞丹歌猶疑一陣,到底聽了他的話,向眾人道了聲“失陪”快步追了上去。


    似乎是猜到她會跟上來,莫驚春並沒有走遠,駐足於庭院正中央一課巨木的樹蔭下。


    她輕咳了一聲,莫驚春聽到聲音,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道理,你總該知道吧。”


    聞丹歌上前與她並肩,“嗯”了一聲,直截了當道:“並非我要逞強。驚春,這些年你窺天意,可曾發現,天道式微。”


    “什麽?”莫驚春猛地回首,一片梧桐葉在她們之間徐徐下落。聞丹歌接住它,道:“這些年我反複問自己,為什麽隻有我留下來了?”


    “如果天道想要製衡,在魔族提前突破封印的情況下,祂不可能不明白,一人之力如何能敵?可祂還是照舊收走了其餘族人的性命。沒有天下百姓的供奉,天道也無法運行,祂如果不想自取滅亡,就必須製衡。所以,我更傾向於祂是在收回‘鎮’的刹那,才察覺到魔的意圖。於是最後一刻,祂留下了我。”


    “至於為什麽是我......或許是因為我體內除了刃毒,還有一隻魔。天道通過刃毒控製鎮,而我因為魔蟄伏體內的緣故,與天道的聯係淡了許多,祂這才沒能在第一時間將我收回。這麽說來,反倒是魔救了我一命。”


    其實這句話並無好笑之處,但聞丹歌還是因為“天道要自己死,魔救了自己”這一荒謬的事實笑出聲。莫驚春無奈地看著多年的好友,唯恐她真的傻了:“但這也不能證明,天道式微。”


    “是啊,我也不想祂失去庇護天下的能力。但”聞丹歌深吸一口氣,鄭重道,“落落是重活一世的人。”


    “什麽?”饒是這幾天已經接收了許多壞消息,可沒有哪一件,比應落逢重生而來更震撼。莫驚春幾乎變得語無倫次了,“他、你...他怎麽能是重生的?光陰如水,一條江流般滾滾向前,怎麽可能逆反?”


    “上一世我沒有找到自己的星人,大概死在了那晚的仙子湖裏。他雖然被歹人所困,不清楚外麵局勢如何,但我猜得到,那個世界最後毀滅了。”


    “天道沒有選擇使此世推翻重來,反而選擇讓落落重活一世。擁有前世記憶的落落不止改變了我,也改變了這個世界的許多事。眼下的局麵或許正是天道所預期的,勝算最大的一次。”


    待她說完,莫驚春久久沒有出聲,仿佛聲嗓被人奪走,喪失了說話的能力。良久,她長長歎出一口氣,苦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算出的紫薇星不是妖都的紫薇星,是此方世界唯一的變數。罷了,你想做什麽便去做罷,天道式微,我這個窺天者又還能做什麽呢?”


    “其實,確有一事,隻有你能做到。”


    ————


    應落逢不知道二人在外麵談了什麽,隻知道漫長等待後莫驚春重新入內,看他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他隻當倆人說開了,回以一個微笑。莫驚春一怔,搖頭拍了拍聞丹歌的肩:“真不知道你走了什麽大運。”


    聞丹歌深以為然地頷首,莫驚春再度氣笑,坐下宣布:“經過深思熟慮,我認為此計可行。”


    水鏡另一邊的趙元冰似乎也被賀蘭時說服了,終於鬆口:“無物宗可派精銳弟子同往。”


    聞丹歌依舊拒絕:“人太多反而累贅,你們守好絕地穀的結界,再在整個澹洲設妨。”


    羋信主動提出:“澹洲與妖都接壤的部分便由我們出人,我知道幾處密道,當年魔族通過那些密道運了好些人過來。”


    “澹洲歸屬楊柳宗,方寸宗原先與他們有些誤會,但現在誤會解開兩宗和好如初,對麵答應由我們暫管澹洲,半月前就陸陸續續開始清人了。對外隻說此屆仙盟大比在澹洲舉辦,楊柳宗決定大興土木。”賀蘭時道。應落逢沉吟,問:“兩地路途遙遠,禦劍恐怕會來不及。”趙元冰答:“不必擔心,宗內頗有幾個擅長傳送陣的長老,剛剛來信,澹洲諸城人口,全部清空。”


    聞言,羋信難得對仙盟改觀:“看不出來,你們動作還挺快。”


    趙元冰在水鏡中矜持地一點頭,拱手謙虛:“過獎,不及國師雷厲風行。”


    羋信不假思索:“那當然。”


    隻是想客氣一番的趙元冰:......


    萬事俱備,聞丹歌次日啟程。至於為什麽不是今天...莫驚春掐指一算:“明天是個黃道吉日,易旗開得勝。”


    應落逢也勸她:“既已下定決心,便不急於一時。我也有一些話...想要同你說,”


    聞丹歌同意了。


    幾人談畢,各自回去部署。趙元冰要安撫其他門派,賀蘭時忙著聯絡楊柳宗進一步確認澹洲的境況。三公主的繼位大殿還在籌備,羋信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就連莫驚春都宣布閉關,不算出此行的結果不出來。反倒是聞丹歌和應落逢成了兩個仙人,頗有風暴中心的寧靜的喜感。


    聞丹歌是真的從容,在屋裏挑挑揀揀一番,最後整理出兩個鼓鼓囊囊的芥子袋,預備交給應落逢防身用。走到庭院中一看,趁著夜風,他正坐在窗下梳頭。


    還是那柄刻著“春日宴”的木梳,似乎也是他母親的遺物。


    “落落。”應落逢回頭,清淺月光灑在麵容上,如夢似幻。他好不容易養胖了些,經過這幾天又清減不少。此時披著薄衣沐浴月光,宛若仙子。間不知不覺,聞丹歌已經走到他身邊拿起木梳,又被他製止。


    發尾拂過她的手指,很癢,帶起淺淺的花香,卻不如他的聲嗓動人:“上一次也是這樣......你幫我梳頭,然後,就不見了。”


    看著他低垂的眼,聞丹歌攏一把柔順長發,垂首吻畢:“這次不會了。”


    “說謊。”應落逢與她十指相扣,靠在她身上,輕聲道,“你是不是又準備趁我不注意,一個人偷偷跑去絕地穀?就像上次那樣。”


    聞丹歌想反駁他,可望著那雙澄澈的眸子,就一句謊話都說不出口。片刻後,她歎了口氣,坦白:“是。絕地穀比妖都更危險,又有姬霜的前車之鑒。落落,我怕”“你怕嗎?你會擔心害怕,我也會啊。”應落逢撫上她的麵頰,逼她與自己對視,“我不是累贅、不是拖累。我有前世的記憶,我知道絕地穀下是什麽光景,知道他們的計劃。這次我一定能幫上忙,就讓我去吧。”


    他再也不想等待。前世是等待死亡,今生是等她回來。同樣的痛苦,而後者更令他絕望。


    蒼生大義也好、九州太平也罷,他隻有一個念頭。


    就算死,他們也要死在一起。


    第92章 絕地穀


    ◎不安和驚悸一一被撫平,他們在呼嘯的穀風和失重的感官裏相擁◎


    此次啟程澹洲, 應落逢明顯感到氣氛不同。不僅因為楊柳宗將無關人員全部肅清,更突出的是,“地氣”變了。


    聽了他的疑問,聞丹歌解釋:“你初通靈根, 正是感受天地五行之氣的時候, 一點變化都極為敏感。妖都與澹洲水土不同, 你感到‘地氣’變化也正常。”


    與他們同行的莫驚春插話:“不過尋常修士不會這麽敏感, 應小郎怕是明珠蒙塵許久年,從前的歲月可惜了。”


    應落逢眨眨眼,扯了扯聞丹歌的衣袖小聲詢問:“尋常修士,當真感知不到?”


    聞丹歌傾身替他攏了攏外袍, 春寒料峭, 保溫的事宜一點也馬虎不得。又塞了個手爐到他懷中, 無視莫驚春“我也要一個”的無理訴求, 她道:“你自然和旁人不一樣。”


    猝不及防被她逮著猛誇一頓的應落逢:“......別、別鬧,我是認真的。洗髓之後, 雖然能感到氣息流轉、整個人輕盈不少。但總有一股朦朧的陌生氣息......這也是正常的嗎?”


    他的母親是妖族公主,父親是方寸宗前宗主,按理來說,都並非碌碌之輩,那麽他洗髓之後悟性比別人強些似乎理所應當。但應落逢不這麽認為, 重活一世的人待什麽都小心謹慎,他隱隱能感知到, 自己體內的那股力量並不來自天地浩然。而是一種、一種他熟悉卻又的氣息。他害怕其中差池, 於是立刻告訴聞丹歌。但她似乎認為這是正常現象, 隻叮囑他這幾日勤於打坐吐息, 爭取早日完成引氣入體。


    直到莫驚春出聲, 說她當年初入道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他才安下心。


    但......為什麽莫驚春看他的眼神,帶著淡淡的愁緒?


    賀蘭時所言不假,楊柳宗的人早早把關隘打開,迎接他們入內。應落逢留心過,一路上山林寂靜,城鎮也冷冷清清,整個澹洲人煙絕跡。


    “在下知尤,奉宗主之命,特在此等候三位。”


    聞丹歌撤了傳送陣,扶應落逢下車。第一件事便是抬頭凝視天穹,片刻後,她道:“你們在空中設了北鬥陣?”


    知尤解釋:“是。我宗共派出一百人結陣,各自分布在東南西北四個......”“撤了。”


    “什麽?”知尤愕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莫驚春複道:“北鬥陣所覆蓋的範圍太大,她擅長引雷之術,你們在,她不好發揮。”


    知尤這下聽明白了,連忙稱“是”。宗主特意吩咐過,這位聞道友是此間唯一的“鎮”,法力非凡,一切以她的話為重。雖然準備了許久的布防因為一句話就派不上用場,但知尤不是拎不清的人,很快將這點不愉快拋之腦後。直到聞丹歌再度開口:“你們留了多少人在這裏?”


    知尤:“不多,包括水路空三麵結陣的弟子,攏共隻四百餘人......”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聞丹歌皺起眉頭,語氣不解:“不是說了要把人清空嗎?為什麽還留下四百人?”


    “您的意思是,我們全部撤走?”知尤的語氣頓時冷硬下來,“澹洲乃我楊柳宗發興之地,此番撤出百姓已經是極大的退讓,你是‘鎮’沒錯,但也不能......”“這位知尤小兄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她這個人你可能不知道,平常打起來山都能削平,也不顧忌旁邊有沒有人。”莫驚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應落逢,“你看,這麽多人,也就我們倆個能在她手底下活著,這才帶過來。你們跟著,屬實遭罪。”


    聽了莫驚春的話,知尤的臉色這才稍稍好轉,卻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莫驚春心生一計:“不如這樣。貴派留下十數人駐紮,照顧一下信件來往。其他人各回各家,該有的功勞卻一樁不少。貴派意下如何?”


    聞言,知尤表情幾經變換,最後十分“勉強”同意了:“莫前輩教訓的是,是在下思慮不周了。既然聞道友不喜旁人在場,我們走便是了。”


    送走他們後,應落逢若有所思,向莫驚春求證:“他們派這麽多人過來,是想當時候功德簿多添幾筆嗎?”


    莫驚春不置可否:“畢竟占了人家的地盤,而且用完後可能...咳,每個百八十年恢複不了,我們就讓讓人家吧。”


    到底是年輕人,沒見過聞丹歌瘋起來的模樣。別說一個澹洲,整個九洲十八境或許都不夠她施展拳腳。回憶起她對自己的囑托,莫驚春懷疑得目光再度落在了聞丹歌身上:她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如果魔族真的像她說的那樣不堪一擊,又何必帶上自己這個保險、又何必要確定澹洲沒有閑雜人等。


    除非,她沒有十足把握保證,意外不會發生。


    莫驚春又隱晦地看了眼應落逢,心中暗想:聞丹歌,你又怎麽能夠保證,聞迎和姬霜的悲劇不會重演。


    ————


    絕地穀,生死崖。


    莫驚春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而應落逢更是此前從未踏足。或許前世他來過,那大概是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


    聞丹歌走向崖邊唯一一棵枯木,毫不留情地拔劍砍過去。莫驚春看得心慌,連忙阻止她:“哎哎哎!好歹是聞迎前輩時期留下的古董,你放尊重點。”


    聞丹歌覺得莫名其妙:“你看到了嗎?樹根的走向。”


    “什麽......”莫驚春低頭看去,頓時止住聲息。隻見煙塵彌漫中,枯木的樹根赫然顯現,宛如一隻手指向某個地方。


    “聞迎將這個結界設定成,出者死,進者生。但進去的方法和方位含糊其辭。上次我來的時候,偶然發現了樹根的異狀。”


    不知道為什麽,莫驚春突然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她快速後退幾步,笑得勉強:“可是這個樹根指的是、是懸崖啊、總不能、總不能讓我們跳下去吧?”


    安靜,詭異的安靜。莫驚春深吸一口氣轉頭向應落逢求助,試圖讓他勸勸這個瘋子。然後,他也站到了崖邊,衣擺因風而動。


    瘋了瘋了都瘋了!


    偏偏最瘋的那個舉著劍轉過頭問她:“你要一起嗎?”


    莫驚春咽了咽口水,眼一閉牙一咬,可才站到崖邊,腳邊一塊碎石落下,毫無回音。


    應落逢柔聲道:“莫前輩,你害怕的話可以留在這。”


    瞧瞧,說的什麽話,仿佛她莫驚春是什麽貪生怕死...她還真就貪生怕死。莫驚春認命地後退幾步,席地而坐,朝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去罷,我在這看著。”


    聞丹歌點點頭,臨走前退回來在她周圍劃拉一圈。莫驚春好奇,問:“這是什麽東西?”“傳送陣。”她答,“如果事情不妙,我會啟動它,把你送回妖都。”


    莫驚春一頓,半晌,摳摳搜搜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錦囊,交給應落逢:“我也沒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


    應落逢向她道謝,接著莫驚春便看著他們手牽手跳下懸崖,身影消失不見。


    下墜的感覺並不好,四方八麵都是風,吹得袍袖獵獵,撲在臉上的分不清是誰的發。忽然,下墜感停滯,他落入一個平穩的懷抱。應落逢睜開眼,入目是早晨才被他折好的衣襟。


    不安和驚悸一一被撫平,他們在呼嘯的穀風和失重的感官裏相擁。聞丹歌低頭,問:“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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