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天邊盤旋著似乎有無止境的風羽妖,遮天蔽日。


    趙元冰覺得奇怪:“為什麽會一下子發動這麽多......”明明她大婚那日,沒有這樣的陣仗。


    “因為那是落落。”終於,聞丹歌說話了。自從應落逢失蹤,她一直保持沉默,仿佛隻知道揮劍的殺戮傀儡。趙元冰自覺心性還算堅定,可一對上聞丹歌的眼神,她莫名生出了無邊的恐懼。


    該如何描述那種恐懼?大概就是滄海一粟,仰天見穹,忽覺自己之於宇宙,隻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螻蟻。宇宙的一粒塵埃落下,輕易就能夠把她碾碎。


    如果說應落逢在身邊,聞丹歌至多算是一個沉默少言的正常人。那麽失去應落逢的半刻鍾裏,聞丹歌就像一柄隨時會失去理智的劍。


    趙元冰一邊往後退半步,一邊默默在心底盤算滿院的屍體要如何處置。從數量上來看,後山的亂葬崗都要堆不下了。


    忽然,聞丹歌停止了揮劍的動作。她伸手,捉住了到處亂飛的夜流螢。


    “聞道友,這是......”趙元冰好奇地湊過去,聞丹歌眨了眨眼,眸中血絲稍稍褪去一些:“落落發出來的訊號。”


    趙元冰大喜:“循著它就能找到應小郎嗎?太好了!聞道友你快去吧,這裏交給我們就行!”


    聞丹歌沒有回答,提著劍走到院子中央。趙元冰正要問她還有什麽安排,下一瞬,遮天蔽日的光輝再一次降臨。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趙元冰似乎聽見地殼深處岩漿湧動的聲響,那股炙熱穿透幾千裏落在她身上,隻是餘韻就能夠吞噬一切。耳畔山岩崩裂、深壑破碎,山海在這一瞬共同嘶鳴,追逐著片刻的光陰而去。


    她驀地領悟了那一天,千淏長老為什麽會不戰而降。因為在絕對力量的碾壓下,所有掙紮都是徒勞。


    原本密密麻麻的妖獸如暮春虹雨一般,無力地墜地。聞丹歌踏著一地的屍體,仿佛踩著的不是妖獸骸骨,是落花。


    “你不該在這裏發怒。”許久不見的刃毒出聲。聞丹歌不曾理睬,繼續自顧自地往前走。


    夜流螢一無所知地穿過血海,翩躚得好似花叢中的蝴蝶。聞丹歌循著它的蹤跡,找到了繭。


    原本該有一扇門的位置,空空如也。


    刃毒適時提醒:“硬闖是沒有用的。一千年,足夠它們鼓搗出全新的東西。連我都看不穿,你以為......”煽風點火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她緩緩舉起劍,像是砍瓜一樣砍破了那層障眼法。


    “你想說什麽?”


    刃毒:“......沒什麽,冤有頭債有主,你那小郎君不是我害的。”


    聞丹歌大概能猜到這群魔的套路,在穀底呆了一千年,毫無創新,用的還是老掉牙的招數。無非就是用魘摧毀人的心智,再把靈魂吞噬,化為己用。


    無論是已經失蹤的人,還是藺泉這種被寄生的人,下場隻有一個,成為魔的養料。


    隻不過這次他們更謹慎,故弄玄虛,鬧得滿城風雨。但究其根本,還是一樣的吃相。


    她基本能夠斷定,絕地穀的結界出了問題。而且還是某種極致的“鎮”才能發覺的漏洞。


    不過這些都要往後放一放,她現在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殺了所有傷害落落的人。


    踏入夢魘幻境中,眼前白茫茫一片,霧氣彌漫。聞丹歌揮開這些障眼法,四下找尋起“魘核”。


    顧名思義,“魘核”就是這場夢魘的核心,如同心髒之於人類,“魘核”一旦被攻破,夢魘幻境自然會破碎。與此同時,攻破的間隙還能夠窺見施魘者的真身。


    魔是貪生怕死的東西,即使想要吞噬魂魄,也一直假借人手遮遮掩掩。但如此強力的夢魘術,施法者必不能遠離。或許他們有一觸即發的傳送陣可以迅速逃離,但隻消一瞬間的破綻,迎魁就能殺死他們。


    如同那天攻破千淏的幻鍾,“鎮”生來就有穿雲撥霧,直尋真相的能力。


    眼前這一幕亦是如此。


    浴房水汽蒸騰,朦朦朧間,應落逢的聲音輕飄飄鑽進耳裏。


    “阿鶴,你能幫我拿一下外衣嗎?”


    聲音化開,像一朵地丁花,或者她肖想已久的尾巴,來來回回地掃著耳畔。不必跋涉,外衣好巧不巧,就在手邊。聞丹歌拿了衣裳緩緩向浴房走去,敲了敲門:“我能進來嗎?”


    “嗯。”


    霧氣之後,人影,不,狐影綽綽。他從水中露出一截纖瘦白皙的腕子,朝她晃了晃:“遞過來吧。”


    那截手腕白得亮眼,簡直比仙子湖中明月的倒影更皎潔。聞丹歌依言走過去,撲鼻而來一股暗香。


    不等她開口,一條尾巴破出水麵,濕噠噠勾上她的腰。水是涼的,她低頭看了眼搭在自己腰上的東西,神情冷漠。


    迎魁出鞘,劍身進時雪亮,出時嫣紅。


    “你也配假扮落落?”


    “鎮”是魔的天敵,是三千世界裏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們沉默了太久,以至於人和魔都忘記,當初聞迎是如何憑借一己之力誅殺魔尊,將為禍人間數百年的魔族悉數封印於絕地穀。


    “啪嗒”一聲,“魘核”在她手中破碎,原本嫣紅的血迅速褪色,褪成一灘粘稠、惡臭的不明液體。


    這是刃毒突然出聲:“哈,你看誰來了?”


    聞丹歌本不欲理會,可夜流螢也在此時向外飛去。她循著夜流螢的軌跡看去,便看到應落逢站在不遠處,望著她。


    刃毒在腦海中肆意大笑:“猜猜看?看見你親手殺死他後,你的‘星人’會怎麽想?”


    “鎮不過是一群,失了枷鎖就會亂咬人的,瘋狗。”


    【??作者有話說】


    因為一些事情晚了!私密馬賽!(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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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夢魘


    ◎“啊?是我們的......孩子嗎?”◎


    “鎮不過是一群, 失了枷鎖就會亂咬人的,瘋狗。”


    這句話刃毒並沒有避著應落逢,反而故意放聲讓他聽見。


    聞丹歌向前邁了半步,感受到腳邊黏膩的觸感, 又立回原地。


    不能弄髒落落。


    迎魁的劍尖拖著地, 閃著暗紅的血。不僅是夢魘的, 還有數不盡的風羽妖, 她根本來不及清理。縱使外表清理幹淨了,上麵凝結著的巨大惡意,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消解的。


    刃毒說的沒錯,鎮就是一群瘋狗。


    她有些疲憊, 疲憊到無法出聲解釋。她揮劍斬斷了腳下的汙泥, 徹底葬送了夢魘。


    一步一步, 帶著血, 帶著惡,帶著數不盡的殺孽與業障。她停在她的星星麵前。


    “不要怕我......”“很累吧。”


    沒有聽到意料之內的驚叫, 聞丹歌愕然抬頭,望進一雙一如既往的溫柔眸中。


    那是一片目光的海,一葉扁舟置身其中,風平浪靜。


    “阿鶴。”他上前擁住她,輕聲道, “一定很累吧。都怪我沒用,我以為我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結果還是......”還是麻煩你不厭其煩為我出生入死。


    照顧我, 一定很累吧。


    “落落。”她閉了閉眼, 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 被刃毒誘發的暗火一寸寸熄下去, 心緒前所未有的平靜,“落落,落落,落落......”


    像是第一次知道他這個小名,她一遍又一遍喊著,再三肯定他的存在。他隻好一聲聲應下,偶爾遺漏了一兩句,立刻感覺到背上的手擁得更緊了。


    他無奈,拍了拍她的肩:“阿鶴,事情還沒有解決。”


    聞丹歌這才鬆開懷抱,繼而緊緊牽起他的手,十指密不漏風。應落逢任由她牽著,帶她走到自己的夢魘中:“不知道為什麽,你的夢魘和我的夢魘接連到一處了。或許是因為兩個夢魘同時破碎,施魘者承受不住,決定放手一搏?不過,我還有些感謝它。”


    他晃了晃兩人連接的手,走到璩娘麵前,笑道:“璩娘,我帶阿鶴來看你了。”


    璩娘當然看不見他們。針對應落逢的這個夢魘,重在彌補他幼年的遺憾,隻能看,不能交流。但奇異的是,夢魘中的璩娘仿佛聽見了他的話,緩緩抬起頭,“看”著他們。


    聞丹歌悄然拔出劍,卻頓住了。


    “好、回家就好......回來了就好。”璩娘弓著身,穿過他們,慢慢向門口的小落落走去。這話應該是對著在外玩了一天才回家的小落落說的,但是......


    “嗯,我回家了。”


    語畢,他長長舒出一口氣,笑著對聞丹歌道,“動手吧。”


    他雖不知道何為“魘核”,卻能通過聞丹歌殺死“他”的那一幕,猜到想要破除夢魘,必然要殺死最深的執念。


    應落逢的執念是什麽呢?


    見聞丹歌遲遲沒有動作,他索性執著她的手,接過迎魁。


    迎魁鋒利,能夠破除幻境,斬殺邪祟。璩娘蒼老的身軀無力倒下,就在她即將化成一灘汙泥時,聞丹歌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別看。”


    掌心傳來一下細細的癢,接著是一點微涼。她聽見他說了聲“嗯”。


    夢魘開始坍塌,宛如褪色的畫,一瞬間失去所有色彩。天旋地轉,跌倒的幻境極不穩定,聞丹歌劈碎落石,望著天邊愈來愈大的空洞。


    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渦。


    應落逢緊緊依偎著她,問:“那裏是出口嗎?”


    “也許是出口,也許是另一重夢魘。”她也不確定。


    應落逢笑了笑,扯了扯她的手:“那走罷。”


    出口或是另一重夢魘又有什麽關係。他們在一起,便不會恐懼。


    空洞之後是另一番天地,漆黑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廊。聞丹歌點燃炎符,接著火光向前走去。


    “牆壁上好像有東西?”應落逢示意她把火光湊近,細細打量起壁畫,“這是.....祭祀?”


    隻見壁畫上,數以萬計的人潮齊齊伏跪,中央一口懸空的棺木半闔著,隱約露出棺木主人的樣貌。


    聞丹歌:“最裏麵那圈,是孩子。”


    應落逢連忙將火光下移,跪伏的人群從裏往外,依次是孩子、女人、男人和老人。


    和失蹤的順序對上了。


    再向後走,壁畫詳細描繪了祭祀的程序。篝火、生祭、放血、活埋......與其說是祭祀,不如說是一場,殘忍的屠殺儀式。


    應落逢不忍去看,一邊默念著超度經,一邊繼續走。忽然,他的目光凝滯在一頁。


    壁畫上是一對龍鳳紅燭,燭光後,紅蓋頭漂浮在半空,脖頸上本該有頭顱的地方卻空無一物。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好,腦袋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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