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劍大會自然也是辦不下來了,忙了一日?,別說是沈詰,連劉茂都累得在城牆頭上睡起了大覺。


    負責這會的官差因在論?劍台正下方?,乃是最危險最湍急的所在,一場洪水下來傷了好幾個,就算僥幸人還全乎的,也大多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空管這些丟了韁繩的武林人士。


    至於那?些參與論?劍大會的人,確實不少是心術不正,謀錢謀財而來的,但此?事說起來也是諷刺,正因為這些人所圖是錢財,被人擊敗,得知自己什麽也撈不到後,才會跑得甚至比嚴驥還快。需知這點蒼關不是旁的尋常城市,自點蒼關而出,不論?往東西南北哪一個方?向?去,都是走水路更方?便些,這些人辛苦跑路,可不是幸運地逃離了一道天?災,而是直往地府的門裏?走了進去。


    這點蒼關建得如此?高聳堅實,尚且被這洪水淹了個透,更何?況那?些在江中翻覆趕路的小船?


    ——那?覃姓船家留在城中,竟也是因為他那?大船被急著尋醫看耳朵的花臉婆婆搶了去,這才冥冥之中撿了一條小命回來!


    也不知這湧進城中的洪水裏?,有沒有溶入那?嗜血好戰卻應當不大會行船的花臉婆婆自己的鮮血。


    那?幾盞得來不易的燈,除卻掛在了街邊論?劍台的,還留了一盞給?沈詰,她不止要寫信調糧,要上報朝廷,還要統管整座城遇難的善後。按說這點蒼關的總兵是劉茂,但也許沈詰那?日?當中狠狠打了劉茂的臉,打得實在太狠,太幹脆,劉茂或許沒什麽意見,沈詰已然先一步把大權接了過來。


    當然,這大抵也是正合劉茂這個鑽營之人的想法,因此?才出現了這樣微妙的局麵,一個掌管刑獄的京官竟管起民生來,還管得井井有條。劉茂不僅順從,甚至還有些藉故逢迎,不僅把城中名冊盡數塞給?了她,還派了兵士幫忙處理這一城中的大事小事,哪處的房子還暫且能住人,哪處躺著的傷員要勞人看護,哪處堆積的屍體得迅速搬出城中,否則多放些時日?,疫病一起,又是一場大難。


    陳澍來找沈詰答覆的時候,衙門前雖仍舊破爛,但來來往往,盡是忙碌的官差兵士,比論?劍大會時還要“熱鬧”許多。她往裏?走,瞧見沈詰的書房外?堆了一個小土堆,土堆上放了一條束發用的素色麻布,被月光一照,在這疲於奔命的院中,顯得尤為安靜,像是這一方?小天?地沉沉地睡了過去,又像是在默默注視著那?書房內伏案忙碌的沈詰。


    而書房之內,也不過清清淺淺的一盞燈,隻照亮了沈詰半麵埋在案卷之中,棱角分明的臉。


    “沈大人在忙什麽呢?”陳澍一進門,就被那?案上的雜亂卷宗吸引住了,探頭問。


    “把這幾日?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吩咐下去,免得劉茂把事情全推給?那?幾個小吏。”沈詰道,也伸手翻翻那?堆在手側的東西,惱火地抓起一頭青絲,道,“看這樣子,今日?恐怕是睡不了了。”


    “這麽多事麽?”陳澍眨眨眼,反應過來,“大人要回京城了,才必須得把這些事情在今日?處理完?”


    “那?倒不是。”沈詰沉默了一陣,把剛勾過的名冊也胡亂找了個地方?塞進去,才道,“你同那?幾個江湖人士說好了麽,送信去調糧的事?”


    “都說好了!”陳澍道,“何?兄正好順路,給?他匹馬,他能送信去孟城,武林盟中也有自告奮勇的,大人所提的那?幾個城,俱都有人願意去送信……隻是我不明白,為何?不用那?些衙役呢?”


    “衙役當然也能用。”沈詰道,“但是與救人相?比,送信之事便沒那?麽無關緊要了,況且那?些衙役腳下功夫還真不一定比這些人好。兵士倒能用,隻是我卻不敢再信那?劉茂了,不如拜托這些本?就要各自回家,熟悉來路的武林人士順路送信。”


    “有道理。”陳澍點點頭,又想起方?才的疑問,道,“那?也不必今日?就把這些事安排完啊?”


    沈詰抬起頭來,映著微弱火光,衝她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因為我要同你一起去送信。”


    “啊?”


    “我先前同你說的那?個營丘城,是在淯水的上遊,與孟城所臨的那?條江不同,營丘城地勢陡峭,城中百姓貧苦,實際上沒有多少餘糧,但——”


    深夜中,沈詰的兩眼竟如同大蟲一樣明亮,


    “營丘城以南,那?條江匯入淯水之前,有一道前朝築成的大堰,論?理,哪怕是滔天?山洪,有此?堤堰,也可保下遊無虞!”


    第四十九章


    說起來,營丘城旁的那個大堰,原來大抵也是有個名字的,不過改朝換代,這又是前朝的功績,於是雖然不曾明令避諱,那名字慢慢地也不提了。


    加上營丘城這不尷不尬的位置,雖然受朝廷管轄,可因為臨近昉城,前前後後被惡人穀殺了數個朝廷命官,新上任的這幾任縣官行事謹慎,說是個縣官,不過也就是個坐堂點卯的,不理事不議政,權當?是個擺設,因而這大堰也日漸荒涼,反正它也牢靠,數百年不管也不曾出過事,後人再偶爾提起時,便大多用營丘堰三字來稱。


    要說這淯水,之所以四通八達,也正是因為它不論是上遊下遊都分?支眾多,除卻陳澍一行來時乘的那條大江,也便是淯水的幹流,還有許多自這整個淯北淯南千山萬嶺裏流出的支流。


    此刻沈詰提起營丘城,除卻是淯水的上遊,營丘城外有一堤堰這兩點之外,自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它距點蒼關近。


    “若是自孟城,甚至自營丘城以東的昉城,若是下了暴雨,或是開了某個閘,水勢到這點蒼關,必不會這樣洶湧。”沈詰道,“不知你們入城時有沒有瞧過那城牆?淯水被劈山而開的傳說,也是有些道理的,這地勢真如同被一把?劍劈開一般,點蒼關懸在這兩岸之中,城高數十丈,別說是淯水,尋常山洪都無法灌入這城中,因而,此番洪水來處,除了這最?近的營丘堰,別無他想。”


    這一通話雖長,但沈詰說得頓挫,教陳澍麵上的訝異漸漸化作?了恍然,待那最?後兩個音落下,她長大了嘴,吸了一口氣,道:“原來……原來如此!沈大人是說,這洪水竟是人為的?”


    “是不是,還得要等我?們去?上一趟。”沈詰頓了頓,又把?聲音放低了些,才?道,“如今大汛初平,營丘城又是那樣的局勢,這點蒼關裏恐怕也是暗流湧動。但不管怎樣,也正因為這陡峭崎嶇的山嶺,自點蒼關到營丘堰,最?快的也唯有水路,而若是行陸路——”


    “——而洪水之後,李大人派了兵馬嚴守點蒼關,此刻縱馬出關又太明顯了!”陳澍低低地驚呼了一聲,道,“沈大人看似送信,實則是要殺那始作?俑者一個措手不及!”


    二人此後又是一番密談,具體?談及那出城事宜,且按下不表。單說陳澍這一番談了之後,再回頭去?找雲慎何譽,都已是深夜了。


    一日的洪水和忙碌,許多人早沒了能遮風擋雨的住處,更沒了能禦寒的被褥棉服,大多蜷縮在臨時騰出來不曾被衝垮的一些房屋裏。陳澍回去?的時候,繞著找了好一圈,在其中一間屋外的小巷中看見了正抬頭,自在得仿佛在賞月的雲慎。


    她往前走兩步,雲慎便察覺一般地回過頭來,麵上總掛著的溫和笑意不在,反而是一種近似淡漠的平靜,隻是也許在月光之下,哪怕不笑,也好似散著柔光一般溫和。


    一牆之隔的房屋裏擠滿了人,有的也難以入眠,有的卻早已沉入了夢鄉,發?出大小不一的鼾聲,活著隱約的、若有若無的哭聲。夜已深,但寒意卻仿佛被這些聲音也驅散了,清淺的月光下,一不留神?,便仿佛被拉長了時間,落入長久而放鬆的失神?當?中。


    雲慎看了她半晌,她也罕見地停下了腳步,佇足。二人默然對視,街邊破磚爛瓦,入目滿地泥濘,隻有雲慎,渾身衣袍還未幹,發?尾也沾著水珠,但是站在這一片混亂之後的難得平靜裏,這樣遺世獨立一般,仿佛也是腳踏實地站著。


    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陳澍竟覺得自己能看懂雲慎了,他那揣著手不設防的姿勢,那含著包容不舍的眼神?,還有耐心、沉穩,似是在期待著什麽一樣柔和的態度。


    她第一次起了興致,第一次有些刻意地沒有去?回應他,如同初學捕獵,還會笨拙地給手下獵物放出一道生路的幼豹。


    半晌,雲慎果然先開了口。


    “我?聽聞你明日要啟程去?營丘,替那沈大人送信去??”


    “是。”陳澍應了一聲,坦坦蕩蕩地與他對視。


    “……你知道營丘城是在哪麽?”雲慎低聲問?。


    “知道的呀。”陳澍笑眯眯道,“沈大人同我?細細說過了,翻過兩座山,就到了嘛!”


    雲慎又默了片刻,夜風輕輕吹過,撩起他的袍角。


    “那你知道密陽坡又在哪麽?”


    “也知道!”陳澍笑得更真率了,“我?這人笨,雲兄要說些什麽,得同我?明說,我?才?好聽明白?呢!”


    幼豹畢竟懵懂,毛茸茸的厚實爪子不小心壓住了那獵物的尾巴,打草驚蛇,教那獵物終於發?覺了它的頑皮與虎視眈眈。


    雲慎終於又笑起來,不過不是那樣克製溫和的笑,而是有些肆意,他笑著搖搖頭,不接話,往陳澍這邊先邁了兩步,微微俯身,雖是自上往下看著陳澍,卻是不自覺低著頭顱,有些莫名地反問?:“那你的劍呢?就這麽不尋了?”


    “我?正要同你商量呢!”陳澍也不計較,寬和地拋開了前一個話茬,道,“你猜我?在城頭擋洪水的時候瞧見了什麽人?”


    “……我??”雲慎遲疑道。


    “哎呀!你這人平日裏一點就通,這會腦子怎麽這麽鈍!”陳澍衝他比劃道,“那麽大的洪水,你真以為是我?一個人就能擋下的?……好吧我?一人要擋確實也能擋下,但是那日確實有人幫我?了一把?,用了——”


    “——那符菉不是你自己用的?”雲慎眼神?驟變,脫口而出。


    “不是!是個——”陳澍眨眨眼睛,忽地轉轉眼珠,皺起眉來,問?,“——你怎麽知道是有人使了符菉?”


    “你說呢?我?就在城頭,多少還是懂一些道法,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是有人。”雲慎道,伸手抓住她的肩頭,湊近了,盯著陳澍的目光厲聲道,“你可看仔細了,那人長什麽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你、你急什麽?”陳澍嚇了一跳,隻是也沒掙開,看了看雲慎抓著她的那隻手。


    尋常她若是這麽一瞧,雲慎也會注意到二人之間那有些逾矩的距離,有些不自然地鬆開手來,但這一回,陳澍垂眸一看,雲慎卻是會錯了意,隻當?她在躲避一般,甚至抬起另一隻手,捧著她的臉,又語重心長地厲聲補了一遍:“不是我?急,而是這事你應當?早就該同我?說,那人究竟為何出手幫忙,又究竟有多大能力,是什麽身份,這都無從查起,而你卻在他麵前使出了法術,所有修為暴露無遺,你還不知道此事嚴重麽?”


    “我?當?然知道啊!”陳澍道,被這麽一說,她的氣性也起來了,哪怕被雲慎這麽捏著一般捧著臉頰,也鼓起雙頰有些氣呼呼地駁了回去?,“我?就是說,這人又有符菉,又在點蒼關,且看樣子也是懂點法術的,不然不會懂得用這符菉巧妙地幫我?一把?,又能隱去?身形,故而,他也許就是那個撿到——”


    “——撿到你的劍?”雲慎冷笑一聲,歎了口氣,又深深地把?那口氣吸了回來,穩住了情緒,方道,“原先你誤以為劍在何譽手中,這無傷大雅,畢竟何譽本性不壞,我?也懶得點醒你,但這回這位不過是使個符菉,便把?你唬住了,退一萬步說,你這劍若真在點蒼關裏,為何就一定是這用符之人撿到了?你天?性散漫,思維跳脫,這無可厚非,但在這情況下,又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說是幫忙,怎麽不見他露麵?”


    “指不定人家?不樂意露麵呢,那句話怎麽說的……‘深藏功與名’?”陳澍被他一連串的問?砸得語氣不確定起來,但很快又硬是有些虛張聲勢地又把?聲量拉高了,道,“不過就是一個猜想罷了!怎麽有這麽嚴重,一定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又說不能去?大街上一個個問?,說我?這劍法容易造人忌憚,那這使了符菉的人,既然救了我?,總不會是壞人了吧!你總在這裏猜疑這個猜疑那個,難道我?自己不會瞧,自己不會想麽?難道真遇上壞人,我?沒有你、何大哥、沈大人這樣的人相助麽?!”


    “此話謬矣!”雲慎的語氣越發?嚴正,隻道,“我?勸你收斂法術修為,可不止是教你去?避這世間千千萬萬的凡人!需知這山下不比山上,哪怕是修士,哪怕是用了符菉來救過你的人,沾染了凡世間的塵土,也跟你所了解的修士大不相同,甚至比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還要危險三分?!你若是這麽毫無防備地找上門去?,萬一對方存了歹心,你又待如何?”


    “我?又不是壞人,也以真心待人,”陳澍道,“怎麽就要畏手畏腳了?”


    “是!你待人以真心!待我?們分?別,何譽回了寒鬆塢,沈詰回她的京城當?官,我?、我?回——”雲慎又吸了口氣,終究不曾把?這話說完,轉而壓抑著情緒,道,“——世人庸俗,如何理解你一片赤子之心?!”


    這擲地有聲的話一出,整條街都仿佛寂了一寂。


    陳澍嘴一癟,又梗著脖子,響亮地地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會,直到雲慎方才?怒意上頭的情緒也褪下來了,瞧著她,手指有些猶豫地去?撫她漲得紅紅的臉頰。這觸感一道一道的,又溫暖又柔和,帶著她心裏那股莫名的情緒也慢慢地發?脹起來,她終於後知後覺地覺得委屈,瞪著雲慎,方道:


    “可是我?的劍也拿了我?的心跑掉了……”


    第五十章


    “可是?我的劍也拿了我的心跑掉了……”


    如此荒誕離奇的一句話,若換作旁人,大抵早麵露不屑,或是?厲聲駁斥,但陳澍這樣委屈地,仿佛下一瞬間淚花又要冒出來?一般地念著這句話。話已完了?,如她本人一般清朗悅耳的聲音似乎還未停,仍在兩人呼吸之間繚繞,似有若無。


    陳澍大抵是憋了許久,才終於說出這句話來?。


    哪怕外人或許會覺得這句話不講道理,甚至瘋瘋癲癲,但於她而言,這句話甚至囊括了?這半輩子她所受的最大的委屈。


    的確,是?她用了?心頭血醒劍。也?的確,她那把辛苦鑄來?,愛不釋手?的劍,一不小心,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出了?天?虞山。


    如此算來?,怎麽不是?那劍拿了?她的心又跑了?呢?


    她背著師兄師姐偷偷下?山,被?山下?路人刁難,隨著何譽一起參加論劍大會,其中萬難,都不過是?為?了?尋這把她心心念念的劍。


    那一日,何譽道出了?實情,陳澍這才明白,先前尋來?論劍大比根本是?找錯了?方向,走進了?岔道。但彼時一有何譽幫忙參詳,二又有緊接著的比試,待她一路比至最終場,站在那論劍台上,和徐瓊麵對麵地交過手?了?,又是?一場大洪,待諸事皆定,驟然有了?閑暇,雲慎再這麽一問,她才又回憶起那日的挫敗來?。


    不僅是?那一日,她找錯了?人,還丟了?劍穗,幾乎沒了?線索,好比大海撈針,偏偏雲慎說得句句是?理,無論是?教她不許見人便?問“我飛走的劍你見過麽?”這樣容易招致異樣目光的話,還是?駁她方才那幾乎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經思索的跳脫揣測。


    是?,一個人使了?符菉,如何又能證明他曾經撿過陳澍的劍呢?這兩者之?間,除了?點?蒼關之?外,並無半點?聯係,可若是?在點?蒼關的人都可能是?拾劍之?人,那沈詰也?可能了?,李疇也?可能了?,甚至說不定雲慎也?是?了?。


    她這樣委屈,一句話之?中道盡的辛酸,也?是?冥冥之?中覺得雲慎應當是?懂得的。


    麵前這個抓著她肩膀,以手?小心捧著她的臉,手?指緩緩摸索她眼角的人,是?她下?山以來?第一個碰見的好心人。


    人說破殼的幼崽會把睜開眼後見到的認作父母,哪怕是?如何凶狠的猛禽也?是?這般,究其原因?,不過是?初到這個世間,對一切都生疏,好奇,不設防。因?此她把自?己?的來?曆,下?山尋劍的目的,都一五一十地說給?了?雲慎。


    這山下?的小半月時間,她也?不過隻?跟雲慎這一個人說了?,說得這樣幹淨,這樣利落。


    此刻陳澍睜大了?眼睛,瞧著雲慎,也?瞧著雲慎眼中的自?己?,竟也?瞧出了?些許端倪。


    他們真的靠得極近了?,連陳澍也?察覺到了?不妥,可是?雲慎卻入了?神一般瞧著她,雙眼灼灼,嘴唇微抿,手?指仍在無意地摸索著陳澍的眼角,甚至用力也?越發地大,那仿佛熱辣辣一般的刺痛若有若無,教人感到一絲有些陌生,又仿佛隻?是?錯覺。


    不對勁,雲慎這樣端端君子一般的人物,平日裏出言留三分,行事留五分,這樣靜謐安然的夜裏,怎麽會這樣……失態。


    陳澍還要再瞧,她往前湊了?湊,鼻尖頂上雲慎的鼻尖,接著,好似是?雪山塌下?第一塊積雪,春泥甫落入混濁的水潭,滾水將要沸起前冒出一個不起眼的泡泡,又在衝破水麵前乍然破裂,無聲又轟烈,她眼睜睜地看著雲慎的眼瞳閃了?一閃,才被?這一觸驚得恍然回身,撤身站直。


    那動作之?快,以至於雲慎回身的那一瞬間,陳澍瞧見他的額頭還凝出了?細小的幾滴汗來?,就算是?平素自?持如雲慎這樣的人,也?被?她瞧出了?些許驚慌。


    這當真不對勁,陳澍也?終於頓悟,她眨眨眼,看著雲慎又掛起那旁人或許覺得和煦,但如今她一眼便?能看破的無情笑意,她仰著頭,眼神仍舊毫不避讓地直直追著雲慎。


    “……若非走水路,營丘城與密陽坡並不順路。”雲慎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打算說這句話了?呢!”陳澍一愣,笑了?。


    她臉上的陰霾似乎還未全然散去,但笑意已然先一步到了?眼角。


    “……你果然是?在等著我說這句話。”雲慎也?真切地笑了?起來?,把手?一揣,又退了?半步,錯開頭,瞧了?瞧夜色中獨自?掛著的那輪月亮,道,“是?我一時執迷,拘泥於這霎時的掛念。既是?同路人,同的是?‘路’而非‘人’。這路不同時,也?必然是?要分開的,傷感無用,勸解亦是?徒勞,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定數,不能強求。也?不過是?凡人才有這樣囿於離別的感情,上下?千年,未見有人問過冬夏為?何不相交,日月為?何不曾相聚。”


    “你這就說得不對了?。”陳澍仰了?仰頭,正色道,“凡事要說出來?,這也?是?我師姐教我的,人言如一,方是?入道正途。況且你又不是?那天?上的太陽,月亮,你又怎知,這日複一日的東升西落,不是?那日月苦苦相追,硬生生追出來?的白晝黑夜呢?”


    雲慎又側頭回來?看她,似乎全然不曾預料到她會如此作答,頓了?一會,道:


    “……如此追趕,就算追了?上千年,上萬年,也?是?追不到的。”


    “或許再追個上千年,上萬年,就能追到了?。”陳澍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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