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用處在少女身上似乎失了效,她那沒有血色的皮膚逐漸從蒼白轉為青灰色,無論魔氣如何小心翼翼維護這具屍體,也隻能延緩她的衰敗,而無法將她留下。


    天劫蹲坐在少女身邊,兩條胳膊垂立身側。這個蹲坐的姿勢不太像人,反而更接近於純粹的野獸。


    不過在這片紅海的中心,隻有他一個活物,他想擺什麽姿勢就擺什麽姿勢,並不會有人說他什麽。


    他在紅海底撈出來一串用玫瑰花和不知名藤蔓編織的花環,於是將那串花環裝飾在少女頭頂。


    他在附近撈出很多亮晶晶的發卡——也將它們全部別到少女淺藍色的發絲間。


    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外麵找到的,一切漂亮的,閃閃發亮的東西,他潛意識都覺得那些東西應該與這死去的少女相配。可等他真的將那些東西都裝飾到少女身上後,天劫又感到一絲違和感。


    不是這些東西。


    她需要的不是這東西。她需要的是——是什麽呢?


    思緒轉到此處,天劫無法自製露出困惑表情。他垂眼,手指撓著廢墟表麵,心裏沒由來的冒起一絲煩躁。


    我應該知道的。她想要的東西,我應該知道的——為什麽想不起來?我應該要知道才對!


    這樣的念頭變得前所未有強烈起來,天劫站起身,繞著少女棲身的廢墟踱步。魔氣所組成的紅海受他情緒影響,又微微泛起浪潮。


    附近的活物全都死絕了,唯獨一些零碎的東西,時不時被紅海的浪潮卷上來。


    比如此刻,浮動的浪潮,衝上來一把平平無奇的木劍。天劫踱步到木劍身邊,一腳踩上木劍。


    他腳步停了下,低頭,挪開自己的腳,目光凝視那把被紅海衝上來的木劍。


    那是一把看起來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木劍,劍柄上掛著紅色穗子和絲絛編織的貓咪。


    說句實話,那個貓編得有點醜。


    穗子也打散的不太好看。


    看得出來,做劍墜子的人沒什麽經驗。


    天劫把木劍撿起來,手指去勾上麵垂下來的穗子和編織物。他伸手時,一截衣袖隨之往上爬,露出手腕上那根首尾相銜的紅繩。


    之前天劫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手腕上還有這條紅繩。因為之前他一直和那死去的少女待在一起;直到此刻,他因為心情煩躁而踱步遠離了少女,腕間紅繩上立刻傳來一股莫名的牽引力。


    那道牽引正指向少女所在的位置。


    天劫沉默片刻,握著木劍返回少女身邊。他從廢墟邊緣走過去,不過短短十來步,但越走越難過,等他走到少女身邊時,眼淚已經不受控製的滾落下來,沿著他臉頰一直滴落衣襟。


    眼淚越掉越多,不管他怎麽擦都擦不完。除去眼淚,還有心髒處無法理解的抽痛——他是天劫,‘疼痛’這種感覺和他本該是完全沒有聯係的東西。


    但此刻此刻,注視著麵前已經死去的,完全牽動自己心弦的少女,天劫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人類創造出來的某個詞匯。


    心碎。


    心髒抽痛時,仿佛真的是被一瓣一瓣掰碎那樣疼。天劫每次閉上眼睛,眼前就自然浮現出對方滿身是血撲進自己懷裏,溫熱濕潤的掌心貼過自己臉頰——她那時候是不是也很疼呢?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不該是這樣的命運,這樣的結局。


    心底冒出這樣的聲音,旋即還有另外一些模糊的記憶跟著爬了出來。天劫看見麵前少女更鮮活的模樣,看見她穿著羽絨服,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冬日大雪,圍巾沒有遮住的鼻子泛紅,眼睛亮亮的,眼睫上落著路燈橙黃的光。


    他看見初春,對方打著哈欠走過人行道,長衣袖蓋住手背,她邊走邊哼歌,拖鞋踩著地麵堆積的枯葉,春光浮動在她瓷白臉頰。


    他看見盛夏,對方趴在陽台瑜伽墊上,曬著太陽,正用水果刀剔荔枝核。少女的手指細長,荔枝濁白汁水順著她指腹往下流淌,綴在她手腕骨節上,折過些許日光,晃得刺眼。


    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在她原本的世界裏,是那樣鮮活美好,你看見她,你就想到春晝午照到臉上的太陽光,想到愛和被愛,有的人一站在那就讓你覺得她身上有很多愛,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對天劫來說,陳鄰就是這樣的人。


    他那空無一物的靈台,為這個人開滿了花,也生出幾分名為‘愛’的欲/望來。


    那欲/望的模樣越來越清晰,天劫忽然間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麽。他俯身,手掌捋開少女臉頰上淺藍的碎發,指尖溫柔摩挲她眉骨,自言自語:“我知道了。”


    “我要送你回家。”


    霎時紅海沸騰起來,天際烏雲密布,沉沉壓下,雲層間隱約有閃電劃過。天劫——徐存湛——無論是天劫還是徐存湛——顯然,他並不在意世界意誌的死活。


    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麽,就一定要去做什麽,哪怕頭頂上閃著比他人還粗壯的雷劫,徐存湛也非要去做不可。他把陳鄰抱起來,玫瑰花環大了些,被徐存湛的動作牽引,歪歪斜斜落下。


    徐存湛空出一隻手,扶正陳鄰頭上的花環,還順便幫她理了理頭發。


    “沒用的東西都死了,現在輪到我來為你實現願望了,陳鄰。”


    *


    短袖衣擺拉下,陳鄰兩手攥著衣擺,愣了愣——更衣室外麵傳來同伴的聲音。


    “鄰鄰?鄰鄰——”半晌,陳鄰回神,側過臉:“啊,我在。”


    對方鬆了口氣:“你剛剛不說話,嚇我一跳。”


    陳鄰:“剛剛在走神,不好意思。”


    她拿了衣架上的運動外套穿上,拉開門簾出去。


    自從母親去世後,陳鄰休學了一年。名義上是修養身體,實際上是修養精神;媽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所以媽媽的去世也對陳鄰造成了很大的打擊,甚至曾經嚐試過自殺。


    但好在搶救及時,經過那一次自殺險些真的死掉的經曆,陳鄰也意識到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珍貴的事情。比起死掉,爸爸媽媽肯定更願意看見自己好好活著。


    從那之後陳鄰就再也沒有想過自殺。隻是性格到底還是受到媽媽去世的印象,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和朋友一起走出更衣室,朋友還在碎碎念那家新開的火鍋店,但陳鄰卻頻頻走神。


    直到朋友第不知道多少次問她想吃紅鍋還是白鍋——陳鄰揉了揉自己眉心,感到幾分疲倦,有些歉意對朋友解釋:“今天我有點累了,火鍋你和周莉去吃吧,我想回去睡覺。”


    朋友聞言,頓時緊張起來:“你一個人?”


    陳鄰笑了笑,安撫朋友:“我隻是累了,可能是今天打排球消耗了比較多的體力。”


    朋友:“你最近精力也太差了,回頭我給你推薦點養神的保健品,那個挺好用的。”


    陳鄰隻是微笑,但沒有反駁。她確實精力差——媽媽剛去世的那幾個月,陳鄰總是無休止的做噩夢,總在半夜驚醒,精神恍惚看著天花板。


    說來也怪,那些噩夢的內容總是模糊不清。到了現在,陳鄰想要再去回憶,卻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最近情況好轉,陳鄰有兩三個月沒有做噩夢了,但是仍舊睡不好覺。大約是噩夢連連那段時間徹底摧毀了她的作息,現在她睡覺總是斷斷續續,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能睡個完整的好覺了。


    給周莉發去信息說自己要先離開,陳鄰打了個車回到公寓,一頭紮進被窩裏睡了個回籠覺。


    睡覺中的人都沒什麽時間概念,陳鄰自睡眠中昏昏沉沉蘇醒,眼睛半睜時隻看見一片昏暗模糊的光線。她翻了個身,攤開胳膊,偏頭看見窗戶外麵有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閃光。


    不知道時間,伸手在枕頭邊亂摸,也沒有摸到自己手機。陳鄰好不容易摸到鬧鍾,摁下按鍵,機械又甜美的女聲報了一遍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她閉著眼睛躺了會,回神,爬起來,一邊揉著頭發一邊踩了拖鞋往外走。


    客廳沒開燈,一片昏暗。前半年陳鄰和朋友一起住,後麵狀態好轉,為了方便,就自己搬了出來。說是搬出來了,其實和周莉是對門,彼此之間互相照應十分方便。


    摁亮客廳燈,陳鄰歪到沙發上躺著,然後在茶幾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打開手機瞬間便有周莉的信息跳進來。


    周莉:睡醒了嗎?


    周莉:猜你估計沒吃,給你打包了晚飯,睡醒了記得來我這邊拿。


    陳鄰摸摸肚子,確實餓了。於是隨便從沙發上撿了一件外套套上,出門去敲對麵房門。周莉開門很快,瞧見她亂糟糟的頭發,不禁啞然失笑:“你一口氣睡到這個點,晚上睡得著嗎?”


    陳鄰打哈欠,擠進去,回答:“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周莉雖然去吃了火鍋,但是給她打包的晚飯可不是火鍋——是陳鄰之前很愛吃的一家烤肉店,五花和牛板腱分層裝,還是熱的,底下配了一盒蔬菜沙拉。


    陳鄰不愛吃蔬菜,筷子目標明確的伸向烤肉。周莉坐在她對麵,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正在絕讚加班中。


    “你知道嗎?今天下午有一場紅色流星雨。”大概是加班真的很無聊,周莉隨意拋出來一個話題。


    陳鄰咽下五花肉,接茬:“紅色流星雨?白天就算飛流星,也看不見吧?”


    周莉:“你看微博,好多人都發圖片了,就是我們在排球館裏打排球那會兒,外麵突然天空暗了幾秒,然後就有紅色流星雨飛過去。”


    陳鄰開玩笑:“接下來是不是要開始有人覺醒超能力了?”


    周莉聳了聳肩,“不過傍晚的時候官方就發通知了,是一顆突然脫離軌道的小星星撞了過來,還沒進入大氣層就被分解完了,外表看起來是紅色大概也和它本身的特殊結構有關係。”


    陳鄰:“可惜那時候我們都在排球館裏,沒有看見。”


    周莉點頭:“是啊,真的蠻可惜的。我看他們發出來的照片,感覺特別夢幻,就像ps合成的一樣。”


    因為周莉提了這件事,陳鄰吃完飯後也打開手機——甚至不需要特地去搜,這場突如其來的紅色流星雨現在都還掛在熱搜詞條上。隨便點進一條帶圖片的微博,全都在轉發好運求暴富的。


    陳鄰看著覺得好笑,隨手也轉發了一張紅色流星雨的照片。但沒評論,主要是陳鄰一時半會的,也想不出什麽評論。


    下午睡了那麽久,陳鄰還以為自己晚上可能會睡不著。但出乎意料的,今天睡眠質量很好,幾乎是她的腦袋一挨枕頭,就立刻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不是噩夢,而是個很奇怪的夢。她夢見一片荒蕪的,黑暗的荒野。一個衣服破破爛爛,渾身都凝固血痂的高大男人,身形搖晃踉蹌行走於狂野上。


    他邊走邊哼歌,那首歌的調子有點耳熟。陳鄰小跑著追上對方,分辨出對方在哼一首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啊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弦啊——”


    陳鄰聽見這首調子,頓覺鼻頭發酸。她記得這首歌,她媽媽經常哼的調子,拿來哄陳鄰睡覺。!


    第134章


    陳鄰忽然很想看看對方的臉。她加快腳步往前跑,想跑到男人前麵去,因為隻有跑到他麵前,陳鄰才能看見對方的臉,才能知道對方長什麽樣子。


    男人分明走得不快,但不管陳鄰怎麽努力的跑,就是追不上對方。跑著跑著,陳鄰腳下踩到障礙物,被絆了一下,往前摔下。


    這一摔,把陳鄰給摔醒了。


    倉惶驚醒,睜開眼的瞬間,心髒都跟著那片刻的失重感窒了窒。陳鄰回過神來,抱住自己腦袋,將臉埋進枕頭裏,滾了兩圈,然後坐起來。


    下午去逛了一家新開的畫展,負責人是陳鄰大學的學長。


    是新人畫展,主要展覽了一些新麵孔的作品。陳鄰自從休學後就不畫畫了,但對於繪畫並不厭惡,甚至仍舊是喜歡的。隻是拿起畫筆對她來說仍舊有些困難。


    逛完一條畫廊,陳鄰散步到轉角處,抬頭看見那麵空餘牆壁上掛著一副巨大的水彩畫:用色很大膽,紅色主體幾乎占據了整張畫紙。


    人在猝不及防抬頭看見這樣巨大的紅色時,很難不被震撼到。


    陳鄰在那幅畫麵前駐足片刻,舉起相機揭開蓋子給它拍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始亂終棄劍修後他黑化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貓調查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貓調查員並收藏始亂終棄劍修後他黑化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