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等陳鄰念完了,才開口:“陳姑娘信佛?”


    陳鄰:“有點。”


    徐存湛挑眉:“有點?”


    陳鄰撓了撓臉頰:“我老家那邊信媽祖的比較多,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媽祖,所以就觀音菩薩十八羅漢都拜了拜,應該總有一個管用吧?”


    徐存湛先是愣了半秒,旋即笑出聲。


    他笑起來時眉眼彎彎,眉心一點朱紅方菱額花醒目,赤金寶石一般的眼瞳在暗色中熠熠閃光。


    他低垂蓮花眼,聲音輕快:“陳姑娘,你真有意思。”!


    第10章 難入眠


    陳鄰搞不懂徐存湛在笑什麽,徐存湛突如其來的誇獎更是讓她覺得茫然。


    但徐存湛也沒有要跟她解釋的意思,誇完那句話後便將陳鄰重新塞回袖子裏。等陳鄰再次重見天日時,二人已經回到了周大嬸的庭院中。


    被徐存湛拎著跑來跑去,陳鄰今天雖然沒有怎麽曬到太陽,但是布偶卻已經幹了。她坐在床邊,旁邊就是自己沉睡的身體——對麵是坐在矮凳上的徐存湛。


    徐存湛:“我沒有去過酆都,不知道酆都的位置,但我們可以先找鮫人珠。”


    陳鄰舉起一隻手,發問:“你剛剛說鮫人珠就是鮫人的內丹,那我們取走鮫人珠,鮫人是不是就死了?”


    徐存湛解釋:“鮫人性情殘暴,喜食人,即使陳姑娘你不需要鮫人珠,我遇到了鮫人,按照暮白山山規,也是要出手除掉它的。”


    “鮫人居於大海,離我們這裏最近的海是西海,我們可以去西海附近碰碰運氣,海邊漁民也有捕獵鮫人的習慣。”


    陳鄰想了想,道:“既然漁民也有捕獵鮫人的習慣,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從漁民手裏購買鮫人珠。”


    徐存湛:“陳姑娘,我們沒錢。”


    “……”


    差點忘記了,徐存湛正是因為被騙光了盤纏,才淪落到這個村莊裏的。


    她兩手托著棉花填充的鼓鼓臉頰,歎氣:“那就隻能先想辦法找到鮫人取珠了。”


    “不過在去西海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辦。”徐存湛看了眼躺在陳鄰身後的身體,“得先找木匠打副棺材,將陳姑娘的屍首裝進去。”


    “此行長途跋涉,酆都的位置也不太清楚,總不能一直抱著陳姑娘的屍首跑來跑去。”


    陳鄰:“……你說得也對。”


    她轉頭看了眼躺在床上靜靜合目的‘自己’;因為有徐存湛的真氣代為維護,屍體並沒有出現任何腐化的跡象。


    躺在床上的少女,如果忽略她胸口那團血跡的話,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死了,倒是更像單純的睡著了。


    陳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湊近自己脖頸嗅了嗅——雖然仍舊有那股淡淡的奶油香氣,但比香氣更重的是血腥氣。


    經過一晚上的發酵,那血腥氣已經濃鬱到有些發臭的地步了。


    “能不能讓我這個身體也洗一下啊?”陳鄰指了指自己身體胸口的血色,“再不洗都要結塊了。”


    徐存湛:“我等會拜托周大嬸幫忙。”


    陳鄰點頭:“好。”


    其他人還不知道徐存湛身上帶著的玩偶,就是他從山上抱回來的那個重傷不醒的少女。在陳鄰不貿然開口說話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把她當初普通玩偶,根本沒有想過這個玩偶裏麵可能住著一個大活人的靈魂。


    徐存湛出去找木匠了,臨走前找周大嬸說了讓她幫陳鄰的身體梳洗一下。


    陳鄰暫時無事可做,但也不能大大咧咧在人前跑來跑去——她現在隻是個玩偶,開口說話都怕嚇到別人,也就隻能和徐存湛說說話了。徐存湛不在,陳鄰自己爬上屋頂躺著曬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世界的科技樹還沒有進化到能汙染環境的地步,陳鄰躺著看天空時總覺得天上的星星比她在現代夜空中看見的還要多。


    屋頂瓦片的縫隙裏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被月亮照亮,在黑夜中發出微微的白光。


    陳鄰曲起兩條胳膊墊在自己腦袋底下充當枕頭,看著夜空時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現代的親人和朋友。


    不知道此時此刻,媽媽她們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望著天空呢?媽媽肯定很擔心自己,擔心得不得了,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她從來就不肯好好吃飯,自己要是失蹤了,她肯定在三餐上會變得更加敷衍。


    不過外婆應該會管她的。


    畢竟外婆也是媽媽的媽媽啊。


    想到媽媽——陳鄰忽然又想起了今天在洞穴裏,和徐存湛的聊天。


    徐存湛說他是孤兒,沒有見過自己父母。那對徐存湛來說,暮白山和他師父,應該就像是家一樣的地方吧?雖然徐存湛這個人做事有點不大正派,但其實是個很負責任的好人。


    早知道自己就不應該問他那個問題的。


    陳鄰懊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陳鄰啊陳鄰,你下次說話可動一下你的腦子吧!怎麽什麽問題都往外蹦……”


    一片雪花簌簌落到臉上。


    布料製作的玩偶身體,觸碰到雪花時所發出的聲音遠比人類皮膚所發出的聲音更大。陳鄰坐起來,伸出手,更多的雪花落到她胳膊上——紛紛揚揚,密如飛絮。


    陳鄰胳膊上接住的雪花很快就化開,變成冰冷濕潤的水痕浸在胳膊上。她垂下胳膊,坐在屋脊上居高臨下的往外看。


    整個村子都被飛雪籠罩,像陳鄰小時候收到的那份八音盒生日禮物;布置精美的房屋被放置在水晶球中,每當歌聲響起時,水晶球裏便有雪花飛舞旋轉。


    在漫天純白中出現了一個灰撲撲的影子,飛鳥似的掠過雪幕,落地屋脊,輕巧無聲。


    陳鄰抬頭往上,看見穿一身灰黑短打常服的徐存湛——雖然是十分粗糙的衣服,但穿在徐存湛身上便格外好看。貼身方便的衣服服帖描畫出少年寬肩窄腰,兩腿舒展修長。


    他後背仍然背著那把木劍,白發用紅繩束成高馬尾,端正秀美的麵龐籠在月光中,眉心一點朱紅印,蓮花眼小幅度彎起。那點很淺的笑容令徐存湛的存在似乎更勝月華。


    一片雪花落進陳鄰眼睛裏,她連忙低下頭眨眼,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徐存湛在她麵前半跪下來,手掌伸到陳鄰麵前。


    陳鄰揉完眼睛,爬上徐存湛掌心:“棺材做好了?”


    徐存湛:“沒有那麽快,要後天才能完工。”


    他單手托起陳鄰,五指虛籠護在布偶周邊,縱身跳進院落中。雖然今夜有雪,可徐存湛身上還是暖和的,陳鄰光是坐在他掌心,也感覺自己好像坐在地暖上一樣。


    少年身上好像總有著用不完的熱量,無時無刻都在發光發熱。


    即使是布偶的身體對冷熱感知沒有那麽明顯,但陳鄰從徐存湛手心轉移到了自己的身體旁邊時,還是感覺到了很大的溫度差。


    不同於徐存湛總是溫暖,甚至時常溫暖到過熱的皮膚。躺在床上的少女雖然還維持著一口生氣,身體卻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


    今天傍晚周大嬸幫忙給陳鄰身體梳洗,將她身上染了血的髒衣服換下,另外借了身村裏年輕姑娘的衣服穿到陳鄰身上。


    當然,那衣服也是灰撲撲的,顏色不怎麽起眼,卻很幹淨,上麵有股幹燥的皂角香氣。


    陳鄰習慣性將玩偶身體窩進自己脖頸處,兩隻胳膊摟住自己蹭了蹭。剛洗過澡的身體上有淡淡的清香味,但已經不是陳鄰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她分辨不出那是什麽味道,卻感覺到了失落——熟悉氣味的消失似乎也帶走了她的安全感,她垂首整個人埋進自己脖頸,強迫自己早點入睡,不要多想。


    *


    徐存湛習慣性守在門口。


    當然,守在門口沒去睡覺這件事,徐存湛沒有和陳鄰提過。他覺得沒什麽提的必要,雖然這樣做確實有部分原因是為了保護陳鄰的安全,但說到底,保護陳鄰的安全隻是順手。


    他本來就不需要睡覺,而陳鄰目前對他來說很重要,所以給陳鄰守夜也是正常的。


    即使在心裏理順了這個邏輯,徐存湛還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他在暮白山時便獨來獨往慣了,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守過夜。


    雖然平時也不怎麽睡覺。但是不睡覺自己打坐,和不睡覺站在大門口給另外一個人守夜,對他而言仍舊有著微妙的區別。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即使隔著門扉,徐存湛也能聽見裏麵陳鄰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它們逐漸趨於規律和平靜,步入了淺眠的範圍。


    她倒是很信自己,每次喊她睡覺都睡得這麽快——徐存湛心底油然而生這樣的念頭。


    忽然聽見另外一道腳步聲,徐存湛回神,打斷了自己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側臉向走廊盡頭望去:隻見走廊盡頭,周大嬸正在向他走來。


    她好像是有什麽話要對徐存湛說。雖然周大嬸已經盡力放輕了腳步聲,但那聲音落在徐存湛耳朵裏仍舊十分刺耳。


    他瞥了眼自己身邊的門扉,門後麵就是剛進入淺眠的陳鄰。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徐存湛快步走過去攔住周大嬸,沒有讓她繼續邁著那聲音明顯的腳步接近門口。


    “周大嬸,這麽晚了,還有什麽事情嗎?”


    周大嬸左右看了看,沒有看見除了徐存湛以外的人。她蹙眉為難,道:“其實,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和您說來著……是關於您今天讓我幫忙梳洗的那位姑娘,但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徐存湛:“我與陳姑娘情非泛泛,若是周大嬸有知道任何陳姑娘的事情,還請盡數告知於我。”


    朦朧月光下,少年皺眉,神色冷肅,眉心朱砂印紅得醒目。


    周大嬸莫名感覺到了壓迫感,猶豫片刻後,還是開口:“就是,我今天給那位——給陳姑娘梳洗的時候,她手腕上不是戴著一截黑色很有彈性的奇怪布料嗎?”


    “我就想著,既然要梳洗,那還是摘下來一並洗洗比較好。但是我摘下那片布料後,卻發現那布料底下還貼著一片白色紗布,上麵有股草藥的氣味。我,我也不知道那是治什麽的,當然不敢去取,但那紗布自己突然就掉下來了,露出底下好深一道傷痕,可嚇人了。”!


    第11章 失落夢


    夜色漸濃,明月被烏雲遮擋,到了後半夜時,雪下得越發厚密。


    徐存湛從房間窗戶處翻進去,他動作輕巧,落地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屋內燭火已經熄滅,隻有窗外積雪反折一點微弱的白光照著室內。籠罩著床榻的渾圓清氣護罩還在,護罩內,穿著普通農家衣裳的少女胸口往下都被棉被遮擋。


    她臉頰和脖頸上零星血跡已經被擦洗幹淨,露出白淨細嫩的皮膚。如果忽略那頭過於醒目出格的藍色長發,少女的臉實際上十分端莊秀美。


    陳鄰魂魄寄身的玩偶正窩在少女脖頸處,兩手依賴的抱著少女脖頸。


    徐存湛抬手,屈起手指將一道真氣打入玩偶體內——這道真氣可以保證陳鄰睡得更熟,不會被任何動靜驚醒。


    他在床前半蹲下來,掀開被子拉出陳鄰身體的胳膊。


    將衣袖捋上去後,露出一截細瘦伶仃的手腕。尤其是當這截手腕被徐存湛握在手裏時,他越發能感覺到麵前這具身體脆弱微小的生命特征。


    就像冬夜裏的一截燈火,全靠那層單薄的燈籠皮擋住風霜維持生命。


    這是徐存湛第一次意識到普通人原來是這麽脆弱的東西。即使在暮白山時,師父已經千百次告誡他凡人的脆弱,但仍舊不及此刻徐存湛親自握住陳鄰手腕時,感受得更加真切。


    太弱小了。


    看起來甚至還不如徐存湛在自己洞府裏養的仙人掌能活。


    他將陳鄰的手腕翻過來,很快就在陳鄰手腕內側找到了周大嬸說的那道傷口:確實很深,但看起來有好好上藥,新生的嫩肉顏色淺粉,與四周潔白細膩的皮膚格格不入。


    皮膚底下深黛色的血管很纖細——徐存湛在看著陳鄰手腕時,不禁又看了下自己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粗細幾乎是陳鄰的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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