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麽解釋你老公半夜一身血地回家?”江荻反問,“難道他有半夜殺豬的愛好?”


    朱太太語塞,嘴硬地狡辯,“那你得問他,我怎麽知道。”


    “我請同事幫忙調了十二年前的卷宗,確實有這麽一起報案,當時警方也派人去現場勘探了,結案報告顯示是意外事故。”


    韓默去外麵打了個電話,回來告訴江蕪,“出事的是一家五口,一對老夫妻,和他們的兒子兒媳,還有一個五歲的小孫子。老兩口身體都不好,一個有常年慢性關節病,一個前不久被確診為肝癌中期,正是急用錢的時候。”


    韓默眼神微冷,“根據走訪調查,他們家要的拆遷款並不算高,因為這家院子的麵積更大,位置也好,本來就該比其他拆遷戶拿的更多。”


    商人逐利,是朱總派去負責拆遷的人把價格壓得太狠了,大部分住戶畏於強權,不想給自己惹麻煩,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隻有這家人不肯屈服,據理力爭,沒想到卻遭遇了這樣的“意外”。


    “五條人命,還有個孩子?”江荻的火氣噌地躥上來,也顧不上什麽傳不傳染了,衝到朱總病床前,使勁踹了一腳,“喂,你趕緊起來老實交代!”


    朱總整個人都處於意識不清的狀態,五官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罩子,看什麽聽什麽都是朦朦朧朧的,直到江荻這一腳踹上他的肚子,他才吃痛地大叫起來。


    “好疼,別,別打我,我知道錯了!”


    朱總哼哼唧唧的,臉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鼻涕,“我真的沒想殺人,我就是想嚇唬他們一下……”


    那段時間,朱總被拆遷不順利搞得心浮氣躁,他買地皮蓋房子是為了賺錢,又不是做慈善,誰家老人生病小孩上學,跟他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他爹媽他兒子!


    再說了,如果這次開了口子,那以後花在拆遷上的不必要支出隻會越來越多,他怎麽能做這種虧本的買賣?


    朱總寧可把這錢給地痞流氓幫他辦事,也不會在拆遷款上多加一分錢。


    四月七號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公司喝悶酒,接到手下電話,得知對方又一次拒絕了拆遷,連日來積累的火氣終於爆發,在酒精的作用下,朱總直接去了工地,把推土機開了過去。


    他坐在高高的推土機上衝那家人喊話,要麽今晚簽合同,要麽他現在就把房子推了。


    對方隻當他是在說醉話,他們一家人還住在這裏呢,他一個大老板敢這麽做,那不是殺人滅口嗎?


    可他們低估了,巨額的利潤會讓人變成魔鬼。


    朱總現在一分錢都不想出了。


    他想要這家人徹底消失。


    暴雨傾盆,雷電交加,掩蓋了推土機轟隆作響的發動。


    先是大門,然後是院牆,再然後是堂屋……老房子半磚半土的結構很脆弱,在巨大的鋼鐵鏟鬥前不堪一擊。


    等朱總清醒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隻看到一片廢墟,還有壓在磚瓦下麵,隱隱露出的一隻蒼老枯瘦的手。


    朱總怕極了,他轉身就想跑,可沒跑兩步,他好像聽到了廢墟下麵傳來的哭聲。


    是那家小孫子的聲音。


    大門和院牆被推倒時,住在西屋的小兩口還以為是地震了,迷迷糊糊間,他們本能地把兒子護在身下,卻不料等來的是滅頂之災。


    大雨中,孩子的哭聲顯得越發微弱,隨時都會消失。


    朱總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他重新跳上推土機,將其開回原來的位置停好。


    然後他又從工具房裏找出了一把斧頭。


    朱總重新回到那片廢墟前,在原本的東西兩屋下麵找到了人。


    老兩口已經奄奄一息了,他沒管。倒是東屋的男人似乎隻砸傷了腿,還在試圖推開房梁爬出去。


    朱總從外麵幫了他一把,等男人抬起頭,看到的就是他高高舉起的斧頭。


    一不做二不休。已經到了這一步,就沒法回頭了。


    感謝老天爺下的這場大雨,替他衝走了一切線索。


    朱總洗完澡,躺在主臥柔軟的大床上想,這下他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


    “都是他們逼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朱總哭得很傷心,仿佛他才是那個受委屈的人,“後來工地上一直有鬧鬼的傳聞,我就知道是他們不甘心,還請了大師來作法超度,每年都給他們上香燒紙……”


    “你撒謊。”江蕪一口打斷了他貓哭耗子式的假慈悲,“是作法超度,還是永不超生,你心裏清楚。”


    朱總的哭聲戛然而止,他費力地睜開快要被膿液糊滿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說話的是誰,卻隻能看到一團模糊的影子。


    隻是聽這個稚嫩的聲音,怎麽像是個小孩子?


    朱總臉色一白,他又想起了那個被壓在廢墟下的孩子,身子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不,不可能的,大師說他的陣法萬無一失,你們永遠別想再來纏著我!”


    他想不明白,這十二年來一直都風平浪靜無事發生,為什麽他會突然得上這個怪病,還被翻出了陳年舊事?


    江荻也十分不解,小聲問江蕪,“這個姓朱的是自作自受,和鄭記米線應該沒關係吧?”


    江蕪搖搖頭,“羅阿鳳下的這種蠱名為‘懺惡’,是用冤死之人的骨頭磨成粉喂給蠱蟲,再將蠱蟲排泄物混入食物中,就會讓食物格外美味,令人上癮。”


    懺惡,顧名思義,這種蠱專治惡人,有奇效,一旦停止服用,越是身懷大罪惡之人便越是痛苦。


    “這種蠱聽起來好像還挺適合給警察辦案用的?抓壞人一抓一個準啊。”江荻摸著下巴嘀咕,“羅阿鳳到底想幹嘛,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江蕪輕嗤,“你高估她了,她隻是想讓自家的米線賣得更好而已。”掃了病床上的朱總一眼,“當然,要是能拿捏幾個像他這樣的大客戶,以後不管是要錢還是要權,不都是手到擒來?”


    韓默在心裏過了一遍鄭記米線的“受害者”名單,除了朱總,裴總,秦總,甚至還有不少名流權貴,如果這些人都被羅阿鳳的蠱蟲操控,聯合起來施壓靈案組放人……


    難怪羅阿鳳那天被抓時有恃無恐,她早就知道這些食客已經離不開她的米線了。


    想到這裏,韓默忙問:“阿蕪,你有辦法破解這種蠱嗎?”


    “有啊。”江蕪答得輕鬆,卻話鋒一轉,“不過我憑什麽要幫這些人渣呢?”


    如果她救了朱總,那被害的一家五口又該去何處伸冤?


    若是他們的魂魄到了地府,還能在江蕪麵前告上一狀。


    可現在那一家五口還被鎮壓在小區底下,朱總找大師布下了鎖魂陣法,這十二年來他們的魂魄被封印無法投胎,又有誰替他們做主?


    “阿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作為執法者,不能以自己的好惡來行事。”


    韓默半蹲在江蕪麵前,認真跟她商量,“一碼歸一碼,現在朱總是鄭記米線的受害者,我們就要幫他清除怨穢,之後再來處理他和那一家五口的案子,讓法律給出公正的判決,也讓那一家五口的冤魂得到解脫。”


    江荻雖然氣憤,聽了這段話也冷靜下來,點頭道:“從小長輩就教導我們,不要覺得自己會玄術就高人一等,可以隨意操控別人的命運,這樣反而會壞了自己的道心。”


    修行之人,更該敬畏天道,除魔驅邪,匡扶正義。


    江蕪沉默了一會兒,不情願地嘟囔了一句,“你們活人真麻煩。”


    她給韓默寫下破解懺惡之蠱,清除怨穢的法子,又提醒他,“凡是吃過鄭記米線後,症狀跟這頭豬差不多的,身上一定有命案,你們可得好好查清楚了。”


    韓默收好方子,鄭重點頭,“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從醫院出來後,江蕪又去了朱總承建的那個小區。


    這個高端小區綠化做的不錯,隻有東南角的一處草坪比別處更加稀疏,隱隱還透著枯黃。


    “就是這裏了。”她讓江荻挖開這塊地,果然在下麵找到了幾個刻有符文的小石柱。


    沒想到朱總找來的大師,布下的居然是火熾局。


    這個陣法相當於把魂魄鎖在囚籠裏,日日夜夜受烈火焚燒,無法投胎,永不超生。


    還真是夠狠的,死了也不放過人家。


    江荻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指尖剛一碰到石柱就嗷了一嗓子,“好燙!”


    “笨蛋,這是六地火,連魂魄都能燒幹淨,能不燙嗎?”江蕪嫌棄地白他一眼,“別用手碰,用鏟子把它們刨出來就行。”


    江荻忍著痛把小石柱刨出來,然後就看江蕪拿出她那個幼稚無比的胡蘿卜印章,往下一拍。


    剛才還滾燙堅硬的小石柱,居然裂開了!


    就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一股熾熱又陰冷的氣息衝天而起,嚇得他寒毛直豎,下意識地擺出防禦姿勢,“是不是那一家五口的冤魂放出來了?”


    五個大小不一的灰色光團浮現在空氣中,慢慢變化成一家五口的模樣。


    一對老人,一對夫婦,還有一個五歲的孩子,臉色青白,眼神怨毒。


    他們還維持著死前的形態,渾身是血,手腳扭曲,小男孩的脖子上還有一個大洞,是被朱總用斧子砍出來的。


    長達十二年的烈火折磨已經讓他們失去了理智,濃烈的怨氣直衝天際,小區上空出現了一團黑雲。


    見江蕪還沒有動手的反應,江荻著急了,“你還等什麽呢?如果不趕緊將他們收服,這個小區的住戶都會遭殃的!”


    “可他們也是無辜的受害者啊。”


    江蕪抬手輕輕一揮,用隻有鬼魂才能聽懂的殄文對他們說:“本王給你們一天時間去報仇,明天陰差會來接你們入鬼門,切記不可傷害無辜,聽懂了嗎?”


    她渡了一絲幽冥之力,幫這一家冤魂恢複了理智。


    為首的老人麵露感激,對江蕪深深一拜,而後原地消失,小區上空的黑雲也慢慢散開。


    江蕪悄悄勾起唇角。


    韓默說得對,一碼歸一碼。


    她答應幫那頭豬解蠱,可沒說不讓那一家五口找他報仇啊。


    “人呢……不是,鬼呢?”江荻奇怪極了,“你剛才跟他們嘰裏咕嚕說什麽呢?為什麽他們突然就不見了?”


    江蕪一本正經道:“我勸他們不要做壞事,早點去投胎啊。”


    江荻:……他怎麽就不信呢!


    *


    醫院裏,朱總用了江蕪給的方子,身上果然不再流出膿液,破潰的傷口開始愈合,人也恢複了清醒。


    “老朱你放心,十幾年前的舊案子,早就沒有證據了,他們能把你怎麽樣?”


    朱太太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一邊幫他上藥,一邊絮叨:“怎麽說你現在也是寧城知名企業家,我看誰敢動你……”


    朱總突然睜大了眼睛,驚恐地指著朱太太身後,“嗬嗬嗬——”


    “你鬼叫什麽?”


    朱太太一轉頭,就對上一張七竅流血,青白可怖的鬼臉。


    “啊!”她尖叫著打翻了藥盤,“有鬼,有鬼呀!!!”


    砰砰砰!


    大開的門窗忽然被用力關上,窗外一瞬間變得漆黑如墨,整個病房都陷入了黑暗中。


    朱太太絕望地尖叫,可她就像是被關在了密不透風的籠子裏,沒有人能聽到她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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