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長老得知洛水非放過徐冰來,反殺了周蓓,暴怒不已。


    他雖不喜周蓓,可她畢竟是他的血脈,當下拍案而起,提劍誅殺洛水。


    洛水被追到了凡間,走投無路,狼狽不堪,期間尹湘君始終沒有露麵,沒有像以往遇到危險一樣,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


    她隱約明白什麽,神色一點點地黯淡下去,浮現一絲銜恨的笑意。


    “你看那邊。”山窮水盡時,洛水指著遠方,“可看清楚了?那裏可是你女婿留下的血脈。”


    盛怒的太上長老,順著她的手指看去。


    那裏是一處夜市,人群往來如織,其中有一個身懷六甲、帶著帷帽的女子佇立在攤位前,一手扶著腰,一手好奇拿起攤位上的玩具。


    她正是水微微,在貼身丫鬟梅子的攙扶下,出來逛街,想給沒出世的孩子買些玩具。


    算算時間,周蓓屍骨未寒。看到她的肚子,太上長老怒不可遏,他眉心激出一道輕薄的紅影,拉出劍嘯,朝著水微微而去。


    梅子先注意到衝小姐衝來的“蜻蜓”,她大叫“小心”,企圖用雙手攏住這隻“蜻蜓”。輕紅劍從她的雙手洞穿出去。


    等水微微反應過來,梅子已睜大眼睛倒在血泊中,她手上的兩道緋色的劍痕很快化作紅線激發到心髒,她躊躇一下,就沒了氣息。


    隨後水微微感覺到疼痛,輕紅劍沒入了自己的肚子。


    她停頓一下,夾緊雙腿,但仍然能感覺到一股熱流奔湧而下。她的羊水破了。未足月的孩子和她的生機,都在向下墜落,她不由麵露驚恐。


    太上長老激怒過後,想起正事,猛然撤回輕紅劍。然一回頭,夜色中煙氣蔓延,洛水早就沒影了。


    好一出圍魏救趙,聲東擊西!


    洛水又在細雨中跑出數裏,直到前麵蒙蒙地顯出了尹湘君的影子。


    尹湘君衣飾上沾滿細雨。他仍然趕來了,冷淡的月色將他臉上驚懼的神色照得一清二楚。


    他坐定許久,終歸是改換了注意。他生怕趕來時,洛水已被太上長老殺死,幸而這件令他恐懼的事終未發生。


    他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變得無法割舍洛水,他對她的感情不再是單純的厭惡,而是一種更為複雜和含混的糾葛,既有厭棄,又有癡迷,也許洛水願意將靈根分一個給他的時候。


    洛水被雨水沾濕頭發,因為他曾經動過殺掉她的念頭,因而冷冷道:“我恨你。”


    尹湘君神色有些晦暗:“跟我回去,我日後都會保護你,不會再跟你分開了。”


    他已經認輸,然而洛水沒有露出滿意的神情。


    她對他道:“你知道嗎,我活過兩世。”


    尹湘君的表情有些怪異。


    洛水:“上一世,我一心相信你,最後壓不住身上魔氣,便被你拘禁起來,你還是要獨自飛升。但誰讓謝妄真不爭氣,令我的力量暴漲,成為當世之魔王,擋了你的飛升大道。”


    “可惜,還未來得及做什麽,便有人受天道之命,將你們都殺死了,我的力量亦被削弱,令我們又回到這日。”


    尹湘君的麵色變了。他看向一旁的樹葉,忽而意識到自己身處夢中,不敢相信自己何時落入夢中。


    明明前一刻,他注視著洛水將徐千嶼他們拍入水裏,他自己修為暴漲,變成道君,待周衍一死,便能飛升回上界!


    可是,他卻入夢了。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本來,同樣的路線再走一邊,我很厭倦。”洛水陰鬱道,“上輩子聽你的,相信周衍,到最後他也沒能解開我們的因果。那這次理應該試試我的法子,殺掉周衍。”


    “這條路,好似是有用的。”她道,“可關鍵時刻,你還是拋棄了我,想獨自飛升,讓我很生氣。”


    尹湘君看向她背後,帷幕之外佇立的徐千嶼他們,麵上浮現出恐懼。


    “你瞧瞧你自己,你還是當初那個隻有善念的轉世嗎?你早就不是了。你挽救了我,也被我玷染。我們兩個早已變成怪物,永遠不可能回到上界了。”


    尹湘君麵色慘白地抽出卷軸。


    早有一劍將卷軸從中斬斷,又有一劍將他推後一步。四麵冰霜密布。持劍之人是沈溯微,在他的劍下,交疊著一把木劍。


    兩人的劍使得夢境被劃破大口。


    兩把劍都被自天而來的水推開。水簾如銀龍上湧,將三人向上送。


    他們腳下向下沉的水幕如同閉合的畫卷,隻窺見洛水笑道:“哥哥,你不是說,要保護我,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們就留在這個美夢中,不好嗎?”


    說著,她咯咯笑著撲上去抱住了驚恐的尹湘君。徐千嶼隻見水中畫卷就在此時合攏,收縮,波瀾翻湧,漸漸平息。


    三人麵前隻剩灰白世界,白色的天,灰色的地,水麵如碎琉璃,汩汩地湧動。


    無真道:“你可聽說過水仙的故事?”


    徐千嶼:“沒。”


    無真:“就是講一個人,他愛上了自己的倒影,隨後掉進水中,淹死了。”


    徐千嶼道:“尹湘君困在洛水的境中?”


    “嗯。”


    “那洛水呢?”


    “沉在水下了。這樣用境,她的魔氣基本上耗盡了。”


    兩人又如一團精元,回到最開始時的樣貌。


    沈溯微拿手遮在徐千嶼頭頂,這方失去色彩的薄脆世界,紛紛剝落,化作漫天靈氣,墜落下來,砸在頭上像冰雹一般。


    幾人全部站在水家的庭院中,此時並非中秋,也非夜晚,樹上蟬鳴陣陣,尋常夏日而已。


    對麵站著不少家丁,還有滿麵憂色的觀娘,見到徐千嶼現了身形,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小姐……”


    正文還有6章左右完結,我會盡量快點更。


    第174章 苦修之末(一)


    徐千嶼將觀娘他們安頓。幻境過後不久, 一道劍意逼近,徐抱樸也趕至水家門外。


    安全起見,徐千嶼將芊芊和存放無真魂魄的夢影筒都交還給他。


    “小師妹, 你見過師尊了麽?”徐抱樸立在大門外沒有進去, 他抱著芊芊, 懇切問,“我隱約感應到師尊也在此處,不過隻是一瞬便又消失了。”


    徐千嶼果斷搖搖頭。


    徐冰來當然還在客房躺著。但她覺得,便宜爹應該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如今隻剩築基修為, 這事要等他醒來,再與他商量。


    “那……”徐抱樸看向門內,欲言又止, 徐千嶼便明白他想問沈溯微是不是也同她在一處。


    “這是我家, 我也不知道三師兄人在哪。”她把手放門環上, “大師兄若無事, 請回吧。”


    眼見她要關門,徐抱樸神色微動:“千嶼, 真不跟我回去?師尊和溯微離開之後,仙宗亦發生許多事情。”


    他說徐冰來走後,便由他和徐見素暫代掌門。太上長老的劫雲令蓬萊黑了好幾日,但渡劫天雷表現得不詳。劫雲後來散開, 卻沒有道君現世, 於是大家猜測太上長老渡劫失敗了, 但也無從印證。


    易長老見勢不好, 直將大陣連同整個術法宮全部封住, 裏麵還有一些弟子, 已經數日沒傳出消息, 不知道是何情況。


    徐千嶼聞言不大意外,這就是洛水一手促成的結果,太上長老肯定掉階了,受了重傷,短期內不再能翻出風浪。


    “天山最後一批弟子也出春回來了。你出春一去不歸,林近長老關心你的去向。靈越仙宗那裏,好像也出了事。”徐抱樸觀察她的神情,“和你有關,小師妹?何況你應知道,修士要斷塵緣,門規規定不能回家。”


    他不相信徐千嶼出春跑路,僅僅是為了逃回家,結合沈溯微出逃雪崖洞,這兩人就像商量好了私奔一般。


    “三師兄都不在了,我也不想回去。”徐千嶼一臉沉寂,“你告訴林近吧。若弟子堂想把我除名,那我不修仙了。”


    “誒,你是師尊座下弟子,林長老沒資格將你除名。”徐抱樸急了,“我可以幫你扯個謊拖一拖。但如今,隻剩最後一枚冰匙,四大仙門已派人前往神樹,不日我和見素也要去,這是大事,你畢竟是內門師妹,屆時應該在場,若再不回來,我也勸不住徐見素了。”


    徐千嶼黑漆漆的眼珠望他:“我隻想問你一句,倘若沈師兄回來,你會像以前一樣對他嗎?”


    “我和溯微十餘年的情分。於情,我想幫,於理……”徐抱樸眼神黯然,抬眼時卻如鋒銳出鞘,顯出一種決斷,“他已成大魔。師妹,魔便不再是人了。你畢竟是我師妹……”


    徐千嶼直接關上門。


    徐抱樸張口,徐千嶼和來時相比長高不少,模樣也出落成明麗少女,眉宇間有股鋒銳冷意,那是蓬萊的劍意。往日一顰一笑閃現在心底,那時沈溯微拉著她,短短幾年,一切都變了。


    他心裏隱隱地痛。在修仙路途中,他經曆過很多這樣的時刻,他畢竟年長,不似徐千嶼不忍,能想明白修士的路就是孤獨的。


    直到身後有個聲音把他打斷:“你說得也不全對。”


    徐抱樸一悚,才發現是無真那個祖宗自夢影筒說話,低眉道:“長老有何見教?”


    無真道:“花青傘先前問過一卦,世間無魔還是魔王坐大。那枚銅錢豎直立著。他未必就能成魔王,一切端看他的選擇。”


    徐抱樸想了想,心中苦笑道:哪裏有什麽選擇。天門鑿開,靈氣會誅滅萬魔,福澤世間。這一念不在他,在我們,是看我們能否拚好天梯罷了。


    *


    徐千嶼進門浣手,水家卻是光影聲色,熱熱鬧鬧的另一派景象。八仙桌上擺滿十餘道菜,一家人都坐在桌前等她。


    外祖父清瘦不少,他頭發全白,眉毛也全白,淡得幾乎瞧不見,望上去更如銀鶴,但還如多年前一般不苟言笑;觀娘隻是笑時眼角添了些眼紋,未見風霜。除了坐著呷茶的水微微,都看向她。


    徐千嶼走近,隻有沈溯微身邊有個空位,但這椅子是一長條,下麵還有些機擴。沈溯微望著她,還未說“小心”,徐千嶼已一屁股坐了下去。


    隨著她坐下,椅子重重顛了一下,幸而沈溯微一把攬住她的腰,隨後調整位置,徐千嶼才沒有翻倒,他將手撤回。


    徐千嶼心有餘悸,羞惱道:“這是什麽破椅子,怎麽是一條,咱們家裏沒有別的椅子了嗎?”


    觀娘笑道:“就是要坐一條椅,將來才能‘一條心’,這是咱們家專給小姐和姑爺準備的。”


    身旁站的丫鬟們眼觀鼻,鼻觀心,都掩口而笑。


    驟然聽人點破他們的關係,徐千嶼心中一突,飛快地瞥了一眼沈溯微,又看向外祖父的臉色。水如山嚴肅地端起飯碗,看不出喜怒:“既然來了,就吃吧。一家人總要一起吃一頓飯的。”


    這頓飯亦是水如山要求的,還叫上了水微微,徐千嶼這才明白用意何在,便是要讓沈溯微見她的家人,不由有些束手束腳。


    她悄悄以靈識探知,發現他們坐著的椅子是個翹板,沈溯微坐實了,必然將她翹起來,是他一直虛坐著,她才坐得這樣穩。


    外祖父在“刁難”師兄,沈溯微亦心知肚明。


    與徐千嶼那香糯的碗飯不一樣,他碗裏的飯是冰涼夾生的,他麵不改色地吃下去。


    將夾生飯吃得一點不剩,他發現碗底拿澄明的糖封住一朵杏花。他不懂南陵習俗,不知是何含義,但見糖漬杏花漂亮,便使“隔空換物”訣,將它挪給了徐千嶼。


    徐千嶼餓得緊,早已經將飯扒到底,忽見碗裏多出一朵杏花,“咦”了一聲,將它夾出來放在了桌上,繼續吃飯。


    看見花,眾人還有什麽不明白,除水微微以外,頓時笑成一團。水如山亦露了一絲笑,道:“來,同你有話交代。”將沈溯微叫進屋裏,還掩上門。


    徐千嶼忍不住問觀娘:“你們到底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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