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抽到半夜裏才返回。


    其實,他又未在場看著她……


    沈溯微想到此處,不禁一歎。


    到底年紀小,看上去氣焰囂張,內裏倒是純然一片,還很好哄騙。


    他淺淺愧疚,又見徐千嶼神情萎靡,不複昨日鮮活,便道:“轉過來。”


    徐千嶼並不理他。


    他又道:“我幫你改改化形術。”


    他將她變成這樣,一是防止她再碰到陳鐸那樣的弟子,二是免去外物幹擾,叫她集中精神。卻不想她這樣在意。


    徐千嶼立刻扔下鞭子轉過身,衝他揚起額頭,師兄又將兩指摁住她額頭。片刻後,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在白霧中飛速變化,又重新恢複飽滿白皙,但身量暫時未變。


    沈溯微應當是將她變成了個二十來歲的、較為高大的女修。


    至少是個年輕女子了,徐千嶼的麵色好看了些,但嘴角仍然下撇,冷聲問他:“漂亮嗎?”


    “……”沈溯微心想,若太惹眼,豈不是又生事端,那還何必要變。但看她眼神十分執拗,指端施法,不動聲色,又略略調整了一下五官,“還算清麗。”


    徐千嶼滿意了,尤其滿意的是身高。她一直想要自己腿長些,能打馬球。現在短暫地實現了,便踢踢腿,跺跺腳,又有了精神諷刺沈溯微:“怎麽,你又不怕遇到昨日那樣的弟子了?”


    沈溯微淡淡道:“你既已知道抽鞭該用什麽樣力氣,若再遇到,直接揚鞭往他臉上抽吧。”


    既不願避事藏鋒,還能如何呢。


    他站在徐千嶼身後,再帶她揮鞭。徐千嶼感覺這次的力道,較昨日又有些不同。


    小臂和手腕仿佛化為利刃,劈出去時,虎口都被空氣震麻了。


    沈溯微念訣以後,徐千嶼的大臂仿佛被凍住了,動彈不得,隻能轉動手肘以下的部分,立刻掙紮起來。


    “動不了是正常的。”沈溯微阻住她道,“隻能用小臂和手腕。”


    “今日仍然五百。”


    沈溯微轉身離去,片刻,徐千嶼在他身後破口大罵起來。


    無他,揮鞭主要借用肩膀的力量。將肩和大臂凍住,又要保持力道不變,腕和小臂得承受多大的壓力?


    沈溯微置若罔聞,並沒有給她酌情減量。既叫他一聲“師兄”,他何妨送她一程。


    徐千嶼著實抽不完五百鞭。


    她在絕望中,倒想出應對之策:沈溯微隻說總數五百,並沒有說是要用一隻手抽完。不如左右手各練二百五十個,這樣也好將壓力分攤。且一隻手累了,還能換上另一隻手。


    而且這樣,她的肩膀也不會歪得太厲害。


    這般想著,徐千嶼又掙紮著爬起,左右手交互揮鞭,早點抽完,便能早點回去睡了。


    即便如此,這日仍是直抽到月上中天才返回。


    她一踏進門檻,便脫了力,甚至顧不上和蔑婆婆講一句話,便倒在床上昏迷過去。


    第三日是蔑婆婆將她叫起來的。


    徐千嶼醒來時,眼前發黑,已經不知今夕何夕。她又不想出門了,這次不是因為怕皮囊叫人看見,而是她有種預感,師兄今日可能又要抬高難度。


    一種畏懼將她擊倒在床。


    但蔑婆婆撐著肩傷,抖著手給她倒水喝的時候,她看著蔑婆婆愛憐的眼神,心想,算了,還是再堅持一下吧,總歸是最後一天了。之後她再也不幫蔑婆婆代班了。


    她對沈溯微的預判果然很準確。


    這日她的大臂,小臂,全部被凍住,能自由活動的隻有手腕。


    徐千嶼蹙眉,冷汗順著額頭不住往下滑,直接脫手丟了鞭。


    這若是抽下五百鞭,手腕恐怕不能要了罷?


    她還想要這雙手,還要寫字,拿筷子呢。


    “不練了?”沈溯微並不意外,轉頭看她。


    “不練了。我真的打不了五百個。”徐千嶼肯定道。


    沈溯微默然片刻,忽然喂她一顆丹藥,徐千嶼還未反應過來那是什麽,便囫圇吞咽下去,她扶住胸口,目色驚疑。


    “不必擔心,現在可以了。”


    “真的嗎?”徐千嶼狐疑道,“我怎麽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同。”


    沈溯微斂目道:“你自行體會。”


    其實那就是一顆普通的煉氣丹。


    她畢竟尚未築基,如此高強度的鍛體,怕她撐不住昏倒,吊一口氣用的。


    除此之外,並無任何神力。


    但倘若真的用丹藥輔助,那這幾日辛苦練習,便會功虧一簣了。


    徐千嶼信以為真,約莫是“仙丹”給了她勇氣,她又重新拿起鞭,開始用腕揮鞭。


    左右手各兩百五十下。


    到底有些心理作用,徐千嶼“自行體會”了一會兒,仿佛真的覺得內府氣力充沛,不那麽累了,但也可能是她的腕被震得失去知覺,便不知疲倦。


    完成第三日練習的時長,竟和第二日差不多,也是午夜結束。


    隻是練完之後,手腕以下,仍然沒有知覺,跟斷了一般。


    徐千嶼並沒有急著回那個小院。


    今日回去了,明日便出不來了。她好容易得三日自由,光在小房子裏練鞭,還沒到處逛逛,甚是吃虧。


    她今夜偏不回去,決定睡在這裏。第二日再拖一拖,晚點回禁製內,這不就得到了半日的自由行走?


    沈溯微來時便見她靠著刑台睡著,竟徹夜未歸。


    三日已至,化形術失效,徐千嶼恢複了原本麵目。她抱著膝坐,很顯嬌小,額心的朱砂鮮豔,便襯得臉上沒有血色。這些日子,好像是瘦了不少,下頜都尖了。


    沈溯微眼見她一路行來,非軟床玉榻不睡,凡有伺候不周,便嬌聲嗬斥。如今卻安靜地蜷縮在石台旁邊,很是可憐,也很孤單。


    天馬上亮起,刑室原本行刑的雜役會回來,撞見恐怕不妙。沈溯微欲將她挪到戒律堂外麵。


    他先是欲拎,但忽而想到徐千嶼起床氣甚大,他又換了個姿勢,將她抱起。他屏住呼吸,動作不自知地放輕。但徐千嶼並沒有醒。她長長的睫毛垂著,睡得極沉,看起來非常疲倦。


    他將徐千嶼放在花樹背後的石台上,又將她袖口捋起,將密令的日期又調後一日,將化形術也延續一日,然後以劍畫下封印,才提劍離開。


    既然這麽不想回去,那便再逛一日吧。


    不用本來麵目行走,也不算違規。


    第34章 枇杷果(八)


    徐千嶼睜眼時已是第二日下午。她看到床邊有一叢開得繁盛的紫色繡球花, 蜂蝶環繞。


    她意識到這不是她睡的那張小床,豁然起身。


    起得太快,牽動渾身骨頭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 發現懷裏放有一隻玉匣, 內有三枚褐色丹藥。


    “這是仙丹嗎?”


    師兄是不是聽錯,她要借一顆,怎麽給三顆?


    匣子內外,什麽文字也沒有, 掀開墊子,下麵有幾枚瑩白的小石子。倒符合沈溯微一貫的脾性。


    他以前就是整日繁忙。留下的隻有物,沒有話。


    徐千嶼將匣子收入袖中, 掙紮著去外麵找吃的。


    可悲的是, 蓬萊上下, 就連衣著光鮮如白鶴的外門弟子們, 見她化緣,也隻湊得出許多土豆和玉米。


    徐千嶼無言以對。


    這裏的貧瘠, 大大超出她的認知。


    徐千嶼收了兩個女修的玉米,很不好意思,便將發髻下的金發篦拔下一枚,贈與她們。但弟子們並不收:“宗門內, 這些用不上……我們用靈石。”


    “靈石?”


    “靈石可給修士補給靈氣, 可喂靈鶴, 也可做巨鳶燃料, 約莫等於凡間的錢幣吧。”


    大約是見她模樣迷茫, 有人給了她兩塊小的靈石。她看著那兩顆瑩白的、卵石般的小石子, 忽有所感, 推拒了弟子們的施舍。


    她背過身,打開沈溯微給的匣子,掀開墊子,下麵的那些石子,不正是靈石?


    原來她有靈石啊,還有十五顆。


    徐千嶼頓時感覺自己有了底氣,脊背都挺直了。


    係統道:“你看前麵,是不是有個集市。”


    徐千嶼立刻走上前去,確實是有些好幾個白袍的弟子蹲或站,聚攏在一處。有幾個弟子,正在地上擺攤。


    有人拿起一壺酒道:“自釀仙酒,來來,各位師姐嚐嚐。”


    蓬萊植物豐盛,春夏之際,繁花如海。便有不少弟子,取晨露和花瓣釀酒。


    飯是凡俗,酒是仙釀。沒吃的,但可以有酒。


    徐千嶼立刻蹲下挑了半天,花九顆靈石買了兩壺青梅酒,一壺桂花酒,滿載而歸。若不是係統勸她,她還能再買,她從前出門,一向是把身上錢花完才回的。


    徐千嶼很想和蔑婆婆對飲一壺,慶祝她脫離苦難。還要傾訴一下,這三日她到底遭受了什麽非人的折磨。


    蔑婆婆隻要了一枚仙丹:“仙丹珍稀。我要一顆,已經是托了妹子你的大恩。沈仙君是贈你的,並不是給我,你拿著吧。”


    徐千嶼隻得把另外兩枚收下。


    今日放假,她躺在床上,可渾身都痛,不能入睡,不免抱怨起來。


    蔑婆婆隻覺好笑:“抽個鞭,當是肩膀大臂痛,怎會痛到肚子上呢?”


    徐千嶼咬牙切齒,將沈溯微如何凍住她大臂、小臂,隻叫她揮腕的事情控訴一遍。


    蔑婆婆麵色迷惑,她從未聽聞這等練習的方法:“隻動手腕,這揮的是什麽鞭?”


    她琢磨一會兒,越發好奇:“妹子,你來給我演示一下,沈仙君如何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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