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黎翡毫不客氣地道。


    伏月天擦了擦汗,木架上的烏鴉扭過頭,腹誹道:別怪自己命不好,隻能怪你上輩子太缺德,把黎九如給坑了。


    黎翡捏住他的下頷,摸了摸對方燒得幹燥的唇,腦海裏回想起無念照顧人的畫麵來,盯著他的臉,然後對著藥碗喝了一口,貼上去撬開他的唇。


    這跟用藥碗灌下去的方式完全不同,就算他的能耐再大,也被逼著咽了下去。謝知寒的唇被濡得潮濕,被迫仰起頭,他的氣息都被吞噬掉了,沒有進行抗拒的空間。


    咕咚咕咚的吞咽聲響起,黎翡的尖牙抵著他的舌頭,在舌尖上用力咬了一下,甜腥味瞬間溢出來。


    謝知寒被疼得抽了口氣,但他發不出聲來,這黏黏糊糊的、帶著目的性的“喂藥”,讓他整個人都被黎翡的魔氣侵占了,連喉嚨裏都是她的味道。


    黎翡喂完了藥,伸手抱住他,說:“不痛不痛,再睡一覺就好了。”


    旁邊圍觀的一魔一鳥都要看傻了,烏鴉歪過頭悄悄問伏月天:“這是催眠嗎?有什麽殺傷力?”


    伏將軍錯愕萬分,小聲道:“不知道,言靈吧可能是,我也沒見過。”


    黎翡沒注意他倆嘀嘀咕咕在什麽,反而覺得這是很正常的“把人救活”的流程。起碼在她曾經的好朋友、好知己身上,那位不近人情的無念劍尊,就是這麽對待她的……人族修士對“朋友”的交流,就是很緊密的擁抱。


    她在無念身上學到了很多。


    但謝知寒似乎沒這麽容易睡著,在飲過符水和湯藥之後,他的神魂略微穩定,痛意減輕,可他的腦子裏還是沒反應過來黎翡對他做了什麽,隻是靠著她的肩膀,低低地道:“黎九如……”


    她被這麽叫了一聲,順理成章地應下來:“嗯。怎麽了?”


    謝知寒的吐字很輕,雖然不算太含糊,但她還是低頭湊過去才能聽清。


    “……黎九如……我不是他。”謝知寒朦朦朧朧地說,“我沒有傷害過你。”


    黎翡聽得笑了一下:“你不認賬啊?”


    他的手指扣住了黎翡的尾巴——連她本人都不知道這條尾巴什麽時候湊上來的。骨尾是魔族輔助交/合的器官,同時也具備很強大的殺傷力,在比較混亂的群戰當中,光是被魔族甩到一尾巴就很容易殞命當場。


    黎翡的骨尾很長,分成一截一截的,上麵分布著可以收縮的骨刺,刺上淬著不太常用的毒。不在戰鬥狀態,骨刺自然是收縮起來的,她瓷白的骨尾形狀漂亮,隻是硬邦邦的,有點硌手。


    黎翡的目光落到尾巴上,看了看他不自覺握住的手,一句話在嘴裏翻騰了半天,好半天才挑了下眉,問:“你師父沒教過你矜持嗎?”


    “他是在示愛嗎?”烏鴉跟伏月天道,“他想跟女君交/配?他好大的膽子。”


    伏月天也惱了:“他好大的膽子!什麽時候能輪到我摸!”


    烏鴉這麽一隻鳥,居然流露出很形象的“嫌棄變態”的眼神:“你是想被抽死吧。不確定,再看看。”


    伏月天不好意思道:“抽我也行。”


    烏鴉扭過頭,說:“我就沒指望魔族腦子正常。”


    不過一魔一鳥很快又閉嘴了,因為謝知寒不僅沒鬆手,還把黎翡的骨尾拽得緊緊的,拉到懷裏,斷斷續續地道:“……疼。”


    “哪裏。”她不耐煩地問,“別拽了,很癢。”


    就算是骨骼組成的,但連接尾巴的間隙裏,還是分布著軟組織和神經。


    謝知寒聽話地鬆手,有一點綿軟意味地回答:“喉嚨……很痛,會變成啞巴的。”


    黎翡原本在敷衍:“變成啞巴我會治你的。”說到這兒又停了,因為她發覺謝知寒的聲音有點軟綿綿的,伸手扯下了他蒙住眼睛的綢帶——


    他半睜著眼眸,銀色的、泛著灰蒙蒙的雙眼裏濕漉漉的,像是滲進去一汪水。明明還是沒有焦距,但黎翡一下子被融化了,她暫且放下恩怨,十分尊重自己的愛好,把他抱緊用力地蹭了一下,笑眯眯地道:“乖乖,再說兩句話。”


    “疼。”他嗓子很難受,“不要……”


    這兩句也是帶著點哭腔的,黎翡愉快地勾起唇,又貼著他蹭了一下,說:“我給你治了就不疼了,我看看是哪裏不舒服……“


    她一邊說,一邊挑開他脖頸上的細鏈,低頭含住了被反複磨損的傷口。她的唾液具有加速愈合的作用,熱乎乎的,舔得人很癢。


    謝知寒想動,但是又被摁住,沒辦法掙紮。


    直到後來的那碗湯藥發揮作用,讓謝道長又昏睡過去之後,黎翡才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他,也同時放過了一旁負責“當醫師”的烏鴉,和端茶遞水一整天的伏月天。


    伏月天腦子有點不清醒地走出無妄殿,路上遇到十幾個魔將的行禮問安都沒有回複,等到跟公儀璿碰了個頭,才止住腳步,掉頭叫住自己的下屬。


    公儀璿戴著麵具,剛從前線趕回來,風塵仆仆,正露著肩膀把肩頭裏迸進去的法器碎片挑出來,也沒起身行禮:“伏將軍,太嶽魔域的八病觀已經退出戰局,其中……”


    “我不是想說這個。”伏月天從旁坐下,也沒客套客套問她的傷怎麽樣,直接道,“蓬萊道子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公儀璿愣了下:“怎麽了,那是女君的命令。”


    “我知道。”伏月天道,“除了這個,他的身體你檢查過嗎?”


    “檢查?”公儀璿沒品出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今天跟女君求愛了。”伏月天長話短說,“他摸女君的尾巴。”


    公儀璿本來手很穩地把一枚碎片挑出來,結果一抖,差點往肉裏懟回去,她“嘶”了一聲,不由得提高聲音:“他也配!”


    “就是。”伏月天咬了咬牙根,“別跟別人說,我怕他們……”


    “我還沒摸過呢!”公儀璿喊得更大聲了。


    伏月天:“……”


    你一女的怎麽也他媽這個德行。


    公儀璿躁動地想了一會兒,尾巴在地上轉圈兒,然後還是意難平地道:“他不行的,以女君的身體來說,就是一次都能弄壞他了,魔族跟人族沒有辦法結合。”


    伏月天放心了不少。


    公儀璿繼續道:“說不定小道長隻是不清醒,或者就是種族差異,他們人族正統修士又不長尾巴。將軍,你回頭跟他說說就行了。”


    這話倒還算可靠。


    “對了,要是真能摸的話。”公儀璿的臉有點紅了,不知道在想什麽,“將軍幫我問問女君,可不可以讓我摸摸。還有這種好事……”


    伏月天豁然起身,冷颼颼地瞥了她一眼,用完就扔:“這種好事能輪得到你?打你的仗去吧!”


    ……


    按照魔族的審美,黎翡的臉可能還隻是美麗,但她的身體——指的是具有魔族特征的身體部位,簡直是絕代佳人。


    那雙黑底銀紋的角,那條又粗又長、瓷白如玉的尾巴,還有她身上的魔紋、露出原型時覆蓋上來的骨鎧和巨大的雙翼……更何況黎九如強悍至極。讓人心動,也絕對是情理當中的事。


    但在謝知寒病好之前,伏月天卻因為戰事忙碌,竟然沒能抽出身去“警告”他,讓他別這麽不知檢點。


    隨著八病觀撤出了太嶽魔域的戰場,十三魔域僅剩下三個區域還在爭奪當中,而魔界的邊境也重新覆蓋過來,向外延伸了近乎一倍,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如果有人在這時查看版圖,就會發現這時的疆域劃分跟三千年前已經很相似了。那時的正道尚且有劍尊閣下坐鎮,麵對各界強者,都不會有所膽怯和退縮,但如今的修真界……各自為政、支離破碎。


    在強大的威脅之下,這些門派又被硬生生捏合在了一起。


    蓬萊派,淩霄峰。


    “我不覺得跟一位那個輩分的大前輩為敵是對的。”綰霞門的女修垂首喝茶,“當年我們是怎麽以劍尊閣下為榮的,就要以同等的標準麵對她……執意與她爭執,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你這樣退縮簡單,可是要退到哪裏?”洗劍閣的長老道,“就算把魔域還回去,你能保證黎九如就會停下來,而不是長驅直入,把腳下的這片靈地也收入囊中?”


    “這裏的環境並不適合魔族。”玉女宗補充道。


    “我也不讚成再打下去。”座上有一位八病觀的道長,“我與一位魔將交過手,不必魔主出手,光是他們這些武瘋子,就足夠我等損失慘重。”


    八病觀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為這個門派每一代隻有八人,上一代死去才會傳劍相交,將修為灌注給下一代,而接受修為灌體的人會得上一種不會痊愈的病症。所以人數雖少,但每一個都修為精純、萬中無一。


    連他都如此說,那情形就更不容樂觀。


    “可是每個門派的議和都沒什麽成效吧。”突然有人出聲道,隨後又嘿嘿地笑了幾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誰沒有暗中聯係過那女人,哦——說到這裏,你們仙宗蓬萊,倒是有位道子還在天魔闕做客,怎麽,你們不救一救麽?”


    眾人的目光瞬間匯集到上首,那裏坐著蓬萊派的代掌門,謝知寒名義上的師兄,蔣若秋。


    “謝師弟以一己之身,將那魔頭穩住多日,實讓貧道感愧。”他麵色肅然,目無波瀾地道,“他是蓬萊派從小接回宗門養大的,自然願為修真界、為蓬萊奉獻,等到大局定下,解決了這樁心腹大患,蓬萊會好好接回謝師弟的,各位不必擔憂。”


    說得還挺大義凜然的。


    在整個討論過程中,受邀而來的妙真小和尚全程無精打采,不發一言,隻顧著轉動手裏的佛珠。他正腹誹著蔣若秋說話怎麽莫名刺耳朵,這位蓬萊代掌門就看了過來。


    “倒是妙真佛子。”他說,“前幾日佛子救回了我派的一名弟子,還未感謝。不過據說……那女魔頭的飛鸞車在魔域上空消失了一局棋的時間,隨後就折返了,佛子可知道這件事?”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停駐在妙真身上不停審視。而小和尚也歪頭眨了眨眼,軟著嗓音道:“那是什麽妙法?小僧怎麽不曾得知,哎呀,還是蓬萊神通廣大、見多識廣。”


    蔣若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可不是蓬萊見多識廣啊……”


    妙真打了個哈欠,微微一笑:“代掌門,你在請柬上說,邀請各派共商大事,有重要情報相告,不會就是為了捕風捉影,合縱連橫,先內訌的吧?”


    他在“代”這個字上微妙地用了一個重音。


    按照蓬萊派的規矩,他們每一代的掌門都應該出自海上蓬萊,而祖師林雲展死後,一定就是他的正統嫡係,道子謝知寒執掌蓬萊。可惜他的謝師弟被困在黎九如的魔宮裏,不然恐怕還輪不到他坐在上首,以仙門之主的身份聯絡眾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一覺醒來我就不知檢點了。


    第11章 尾巴


    蔣若秋從上首睥睨著他,麵色沉寂地道:“佛子,你我同為天下正道,應該坦誠相待才是。”


    妙真道:“小僧正對代掌門的‘坦誠相待’洗耳恭聽。”


    蔣若秋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環視四周:“諸位都是各派門中說得上話的人物,應該有不少人看到了前一陣子出鞘的那把魔劍了吧。”


    他指得是黎九如的“忘知劍”。


    “自然見到了。”明鈺閣派來的是一位容貌秀麗的女修,她懷抱琵琶,心有餘悸地開口,“那把劍就在我派周遭顯世,劈開了少陰山,如今……少陰山的西麵,已經盡是魔族了。”


    “因為那是西華魔域的一部分。”畫眉山莊的修士望向了她,“少陰山是被明鈺閣前輩們以人力煉製合在一起的,山中有無數洞窟,空穀傳響,連綿不絕,作為明鈺閣音修的天然屏障。但在它歸屬明鈺閣之前,那個地方是大名鼎鼎的西華魔域,存放著……魔族各代魔主的墳塚。”


    準確來說,那座山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就是源自於諸多魔族死後的餘威。


    “但它已經是我們明鈺閣的了。”那名音修蹙著眉道,“這麽多年來,我派前輩為它付出多少心血?那把劍差一點把明鈺閣的山門都劈碎了,同為仙門正宗,你們卻袖手旁觀……”


    “杜真人。”蔣若秋製止了她,伸手向下壓了壓。


    在蓬萊派的威信下,這位音修也隻得閉口不言。


    “各位道友也知道,”蔣若秋道,“蓬萊承劍尊閣下遺惠,而無念劍尊當年又跟那位魔主……有些眾所周知的關係,所以對此人還算了解。”


    他們都聽說過黎翡的心髒鎮壓在神柱當中的傳聞。但大多數人並不相信,有些人對這種說辭更是嗤之以鼻。


    “難道她的魔心真的丟失了不成?”八病觀的道長急迫問出口,然後又掩唇咳得驚天動地,臉上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病態潮紅。


    “這怎麽可能!神柱底下壓著的可是異種亂世的根源,這種東西豈能被好戰嗜殺的魔心所鎮壓?”


    “我倒是聽說,魔族的心髒統轄著神智,要是這樣,那位魔主豈不是……”


    蔣若秋握著拂塵,一錘定音道:“這個傳言就是真的。所以一切私下的聯絡、示好、都是緩和戰局的手段罷了。這個女魔頭根本是無法長期相處的,她不存在任何穩定性。諸位道友,我們還是隻能以共誅此獠的目的來商議,不允許任何門派真心議和、或是退縮。”


    他在說這句話時,目光追隨著滿麵平靜的妙真小和尚。小和尚不躲不閃,反倒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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