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無霜明明已經心如擂鼓,麵色卻如常,接著道:“如果非要說我討厭什麽的話——”


    “我最討厭你那副呆呆傻傻拿刀割自己的樣子。”


    說罷,穆無霜倏地抬手按下歸覽脖頸,一揚頭咬了上去。


    是確切的咬——她狠狠地在他唇瓣上咬了一口,而後鬆開手,退出一些距離。


    歸覽明顯愣在了原地。少年眼中罕見地多了幾分驚恐,睫毛很快地眨著,像是根本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慢慢的,他周身抖了一抖,眼睛氤氳出一點水汽,眼尾竟然紅了。


    歸覽聲音很啞地發出幾個音節,沒有說出話來。


    而穆無霜原原本本地看著歸覽臉上神色的每一個細節,嘴角忍不住挑起來,心情一瞬間好到了極點。


    看他的樣子,不像喜歡她,倒像是良家少婦被欺辱似的,要委屈死了。


    穆無霜愉悅又微帶落寞地笑起來:“好了,不就欺負你一下,委屈得眼睛都紅了。你以前欺負我那麽多,今天算是扯平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不會再招惹你了。”


    說罷,穆無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出水池,腳下抹油似的跑了。


    池中,歸覽仍舊佇立原處,目光望著少女遠去的方向,神色有些恍惚的迷離。


    方才麵對穆無霜的話,他其實很想反駁。但身體異樣陡升,他需要很用力才能壓抑住自己的氣息聲不從喉嚨間溢出來。


    眼睛紅不是因為委屈。


    是因為爽。


    三日之期一眨眼就過去了一半。穆無霜搬出了寢殿,自己去了郊外住,歸覽沒來得及攔住她。


    歸覽住入了穆無霜原本居住的殿中。魔宮中的魔又一次議論紛紛,卻沒人敢再輕舉妄動,去動穆無霜。


    實在是穆無霜和歸覽的關係太怪。一個魔尊,一個前魔尊,關係卻很是不錯。更怪異的是,這兩人的身份居然還能在看似無事發生的一夜之間,直接調換了。


    怪死了,真的怪死了。


    但總歸也沒人敢說,故而魔宮就處於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誰也沒有開口打破這樣的平衡。


    而歸覽也好似毫不關心外界,重回魔尊之位整整一日,竟然也沒有半點東西要和人交代,隻是把自己關在寢殿裏,不問外事。


    沒有人知道,歸覽眉心那個黑色印記再次深重了幾分。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少年獨坐榻上,眼眉間黑氣繚繞。


    滿室靜謐無聲的沉寂。


    這兩日,歸覽時常能聽到自己的聲音環繞在耳邊。


    像是有另一個他,附在耳旁絮絮輕語,日複一日地說著他不愛聽的話。


    歸覽眉目如常,無動於衷地聽著。


    他知道,這是眉心那道印子帶給他的心魔。


    然而即使清楚的知道這是魔音,它也仍舊會生效。


    那個聲音低低地說著。


    “你日日渴求愛,日日盼望她來,可她沒有一次是為你而來。”


    “她曾經那樣想殺你,為什麽後來反倒與你親近,你難道想不明白嗎。”


    他的確想不明白。


    她討厭他,但她好像又愛他。


    可是為什麽愛?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爛泥青眼有加。


    那聲音森森笑起來:“她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你。你於她而言,是消遣,是玩物,唯獨不是一個人。”


    “她對光風霽月的人和物念念不舍,怎麽會對你這種東西青睞。”


    “她暈血那次,吐到了你身上,你覺得她不是故意。”


    “一定要吐到你臉上,你才看得清自己嗎?”


    “如果不是為了天道契,如果不是還需要你解契,她一眼都不會多看你。”


    歸覽覺得這個聲音很吵。他不喜歡這個心魔。


    他又一次抽出袖中的短刀。每當一個人煩悶不堪時,他總愛把玩這柄刀。


    也總愛見些血。


    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本就是貪愛殺戮、慣見血腥的。


    修長指節將要握上刀刃的那一刻,突然頓了一頓。


    短刀觸手的冷寒之意讓歸覽微微清醒了一些。


    他想起來——穆無霜說,討厭他這幅拿刀割自己的樣子。


    心中那道惡毒的聲音,也恰如其分的響起來:“她不愛見你的血。”


    “因為你連血都是髒的。”


    第81章 兩清


    那夜溫泉解契過後, 穆無霜雖然心底暗有失落,但回想自己如今的處境,覺得情情愛愛這種身外之事實在不值一提。


    她帶著青柱一支人回了城郊。城郊山坡上, 高高低低的白色球形帳篷綿軟如雲。


    六十朵白色雲球星星點點的綴在黃草坡上, 像黃昏中提早亮起的星光,略顯單薄。


    不得不承認,青柱帶兵帶得很好。住在魔宮裏即使十分安逸, 青柱仍然堅持日日操練、繕甲厲兵, 每日雷打不動布陣三次,風雨無阻。


    如此直到今天,他們所組成的六十人大陣已成壁壘森嚴之勢, 隨時枕戈待敵, 衝鋒陷陣。


    但穆無霜知道, 這遠遠不夠。


    盡管青柱這六十人將她教授的陣法排練得精熟無比,但布陣一道玄奇奧妙, 他們所練成的幾個陣,在蘭聽寒以及一眾修士麵前, 無疑是班門弄斧。


    且不說這些陣法十分基礎, 就算他們練的是玄之又玄的上古陣法,穆無霜也沒有把握能在一眾高階修士麵前成功逃竄。


    蘭聽寒但凡帶幾個法修符修過來, 要破開她匆匆忙忙擺的這些基礎陣, 真的是綽綽有餘。


    所以穆無霜實際上沒想跑。


    她挺客觀的估量了雙方的實力之後, 非常悲傷地發現自己除了學習蒲羅之外, 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能讓她成功脫身了。


    該說不說, 穆無霜是萬萬沒想到, 天道契真相的袒露竟然能讓她在逃命這方麵得到新的啟發。


    天色昏暗, 已是日暮。城郊外草木零落, 人聲罕有,便顯得穆無霜講話的聲音格外清晰。


    少女看著青柱,又看看嚴陣以待的六十位老實魔修,深深吸一口氣道:“……目前狀況就是如此。所以,諸位,很遺憾的告訴你們,先前排布的陣法在大敵當前,用不上了。”


    坡上一片寂靜無聲。盡管沒有人開口發出異議,但在異常的沉默之下,眾魔的失落昭然若揭。


    青柱卻並未顯露出太多情緒。青年目光平靜,話音在暮色之中擲地有聲:“是小姐救了我們。如今小姐有難,青柱願全力相助。”


    “若能為小姐鋪一寸路,青柱舍生忘死也要鋪上一寸。”


    一聲落下,如平地驚雷。


    魔眾中,有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願為小姐,舍生忘死!”


    一波才動萬波隨,魔眾像是被什麽東西點燃了一般,一齊喊道:“願為小姐舍生忘死!”


    “願為小姐舍生忘死!”


    聲浪響徹雲霄,振聾發聵。


    穆無霜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於她而言,她並沒有為這些魔付出太多,不過是管他們飯、保他們夜宿。這些事情對於當時仍是魔尊的穆無霜來說,輕輕鬆鬆,不過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卻換得他們誓死追隨。


    情誼便是這般奇妙的東西。有時隨手一播種,偏就開出了奇絕的花。


    穆無霜無聲地笑起來。等到聲浪平息,她才緩緩出聲道:“十分感謝。有諸位義士追隨,是我穆無霜之幸。”


    她話音平平,卻很真誠。


    穆無霜道:“此次一役,十分危險,很可能有去無回。但我不希望你們身隕,這個計劃也並不需要你們舍生忘死。”


    “我希望,你們能在順利完成掩護計劃的同時,盡力保全自己。能跑,就盡量跑,不要戀戰。”


    魔眾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


    穆無霜抬高了音量,又道:“這是我最後的要求。能跑就跑,不要戀戰。這個條件完全有可實施性,你們必須答應。”


    一刻鍾後,穆無霜講完了話,魔眾們都各自回帳篷歇息。


    穆無霜沒有回去,她一個人站在荒草淒淒的山坡上,眺望著遠處沉思。


    這是她擁有的最後一個平靜的晚上。明日,便是蘭聽寒要攻入荒川澤的日子。


    不知為何,穆無霜心中格外的平靜。她甚至沒有想明日具體要怎樣遁逃,而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人。


    歸覽。


    她想歸覽。


    想念昨夜咬他嘴唇的快意,想念他冷沉目光和譏嘲的笑。


    小魔頭明明這樣討厭,她卻止不住想念。


    歸覽之前對待她的跡象,好像也是喜歡她的吧。


    但她咬了他,他卻沒有一點反應,又不像是真喜歡她的樣子。


    穆無霜微微歎了口氣。算了,喜歡不喜歡的,無關緊要。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成功遁逃之後,去亂葬崗弄一具尚且能用的身體,再去接近小魔頭吧。


    身後,青柱的聲音忽而響起:“小姐。”


    暮色漸深,將要入夜,穆無霜轉頭,看見的便是青柱半張臉隱沒在昏暗之中的樣子。


    青柱聲音輕輕地道:“小姐,方才我去玉馬城中探查,途徑魔宮,發現裏頭並不太平。魔尊他大抵有些暴動,不知是不是因為明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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