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生怕慢了一步人便不見蹤跡,她幾乎是小跑著上去。


    不知是累的還是緊張的,胸腔的心跳如雷貫耳。


    可當她真正站在他麵前時,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說那第一句話。


    “......好巧。”


    似乎是句廢話。


    奚蕊略有窘迫,隨即很快又道了句:“多謝公子後山的淩霄花。”


    祁朔稍稍側首,便瞧著她白皙麵頰因著疾步染上紅暈,又小口喘著氣,胸口微微起伏。


    “我......我馬上就要回京都成婚,此番離去怕是不會再見,公子......一路幫我良多,是以......是以想著親自再同公子道聲謝。”


    說到這裏,奚蕊竟覺得有些傷感。


    雖說先前她覺得眼前之人不近人情又語出噎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幫了她乃至崔家許多。


    至少她這樣認為。


    祁朔隻是雲淡風輕地掃了眼她已然痊愈的腿,道:“不必。”


    這般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抿著唇,自知在這兒多待也是無趣,剛想離開便聽著窗台之外傳來一陣叫罵聲。


    她抬眸望去,這個視角剛好能將隔壁那對家胭脂鋪子門口的喧嘩收入眼中。


    “你們可得給俺家姑娘個說法!看俺姑娘的臉,用你們胭脂前細白嫩滑的,這才多久便成了這般模樣!”


    婦人的叫罵尖銳刻薄,饒是隔了段距離奚蕊也覺得刺耳的緊。


    她猛地將身後的女孩扯到身前,掀開麵紗,隻見那麵容上布滿了駭人的紅紋和斑點,周遭人見狀無一不倒吸一口涼氣。


    ......


    “朱砂......?”奚蕊眯起眼,想要看得更多些便不自覺地往窗台那邊移動腳步,待她回過神時人已經離祁朔不過一尺距離。


    她猛地頓住腳步,支支吾吾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方才說什麽?”他注意到了她的呢喃。


    “我是說......她那臉上的紅紋是朱砂所致。”


    前些時日她買來那家鋪子的胭脂後便發覺了不對,那顏色鮮紅,應是摻和了朱砂才能達到。


    “但那些斑點應該是鹽造成的。”


    那日她發現胭脂中混有白末,細細看去才發現是鹽巴,而用鹽巴長期敷臉則會導致細斑橫生。


    隻是胭脂中為何有鹽?難道他們製胭脂時是在廚房不成?


    聞言祁朔握住杯沿的手指收緊,淡然的眸中初次出現了波瀾。


    外麵喧嘩依舊,窗邊透進的火紅夕陽於二人周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


    他抬眼看她,眼尾輕揚:“多謝姑娘解惑。”


    奚蕊疑惑頓住,對上他流轉在光影中的瞳孔時呆愣片刻。


    她見著他薄唇彎起,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微弧。


    他在笑嗎?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啊。


    第28章 鎮北軍,祁朔。(含入v……


    那日黃昏暮色中的匆匆一別宛若夢境,後來的奚蕊再也沒有見過祁朔。


    對麵徐家鋪子也因著以朱砂摻色一事損了名譽,反觀底蘊頗深的崔家倒是又被人提起做了對比。


    就在奚蕊以為一切會逐漸好起來時,大批官兵忽然包圍了崔府。


    大門被暴力踹開,崔家倉庫中他們翻山越嶺帶回的原料皆被拖出,甚至不由他們反應,崔平崔越等一眾崔家男子便以偷竊之罪被不由分說地帶入大牢。


    而那報官之人正是對家胭脂鋪的徐掌櫃。


    意外來得太快,男子皆被關押,崔家頓時失了頂梁柱,隻剩下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人心惶惶。


    崔老太太到底是見多了風浪,很快便冷靜下來準備證據公堂對簿。


    奚蕊瞧著變故橫生,那知縣竟然僅憑對家胭脂鋪子掌櫃隻是哭喊幾句便下了抓捕令,他們處境委實艱難。


    *


    丹陽縣衙。


    夜涼如水,萬籟俱寂,可那樹下燈頭卻是不一樣的靡靡之音。


    銀鑲金鐫的檀木軒窗上,映著舞女搖曳身姿,鄙俚淺陋的調笑意淫從門縫窗邊時斷時續飄出。


    丹陽縣令大敞著雙臂摟著兩位花樓女子,沾染了脂粉味的酒水一杯杯下肚,圓潤肥碩的麵頰因著笑容堆起層層褶皺。


    下首坐著的正是那崔府對家胭脂鋪子的徐掌櫃,他笑得諂媚,見著縣令杯中見底立馬使了眼色。


    “大人,奴家給您斟酒。”紅衣女子會意頷首,媚眼如絲,她伸出纖細藕臂,窈窕身姿若有若無地觸碰他的身子。


    縣令眼睛都瞪直了,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


    徐掌櫃試探問道:“大人,我聽說管爺為了崔府的表小姐......自戕了?”


    聽言縣令先是迷茫後又麵露嫌惡。


    對於這些下人的死活他向來不甚在意,死了便找個地方埋了便是,大約是管二死因太過荒謬,才讓他留了些印象。


    “為女人尋死膩活,沒用的東西。”


    徐掌櫃趕緊點頭稱是,隻是心中卻腹誹著這縣令蠢笨如豬。


    那日聽著旁人講管爺在院中上吊,還留下類似驚了神妃仙子,活著毫無意義之類遺書,他便覺事有蹊蹺。


    管爺他何嚐不知?收‘孝敬’銀子時凶神惡煞的模樣可絲毫看不出是個會為女人自尋短見之人。


    但這些也同他無關,他在時丹陽所有生意人無一不厭惡憎恨,現下死了隻差鳴炮歡呼了。


    徐掌櫃見時機差不多,適時喚過小廝奉上一金鍍紫玉匣子。


    縣令掃過一眼便了然,當下遊離不舍地又摸了兩把身側女子後便遣退了去。


    “大人,這是小的一點心意,望大人笑納。”徐掌櫃雙手呈上,“明日......”


    縣令手指一撥,明晃晃的金色讓他眼前一亮,他露出抹極有深意的笑意:“本官定是秉公辦案。”


    徐掌櫃聞言笑得愈發討好,又喚人上了幾壇好酒。


    崔家不明事理,看不懂人眼色,但總有人看,若能扳倒崔家,徐家便能取而代之,屆時那些崔家積累的人脈在尋不到下家時必會來找他們。


    再加上上有高官庇佑,日後何愁行事?


    *


    翌日清晨,旭日東升,崔府諸人便再天蒙蒙亮中穿戴整齊。


    今日是開堂公審之日,奚蕊扶著崔老太太上了馬車,各位表嫂嫂留在府中看顧幼兒,三位舅母則跟隨其後。


    她們到時縣衙已是人滿為患,崔家作為丹陽縣百年世家,被判偷竊自然是引起了眾多人的圍觀。


    崔老太太步伐沉穩,一步步邁向公堂之上,另一側則是那徐家掌櫃。


    明堂兩側衙兵高呼‘威武’二字,厚重又莊肅。


    丹陽縣令執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在桌案上,高喚了聲帶犯人。


    鐵鏈拖動聲由遠及近,奚蕊望去便見三位舅舅及幾位表哥身戴枷鎖,滿身傷痕,連帶出一串長長的血跡,想來是在獄中沒少受折磨。


    就算是做足了心理準備,身後的二舅母與三舅母還是捂嘴轉過了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在那裏的是他們的丈夫與兒子。


    也幸虧表嫂們沒來,若見此景說不準會有什麽混亂。


    “徐掌櫃說他們店鋪丟失的幾箱幹花原料皆在你們倉庫找到,如何解釋?”縣令頭頂烏紗帽,睨視奚蕊等人。


    奚蕊扶住崔老太太的手掌收緊,也知今日重點,當下平複幾口呼吸便將這幾日來收集的證據呈上。


    縣令隨意掃視兩眼便置於一側:“這些通關文牒又能說明什麽?”


    崔老太太沉聲:“單靠通關文牒確實不能說明什麽,但下方皆是我崔家來往購置時的憑證,大人若仔細比對便能發現那日查驗的貨物都可尋到。”


    縣令為難道:“你們若是後加上去,本官也不可能去這些地方一一核對不是?”


    偏袒,這是明目張膽的偏袒。


    崔平氣不過掙紮著要上前卻被身後衙兵猛地一腳踹向地麵。


    徐掌櫃得意上前抱拳躬身:“老夫人說得這種憑證我們徐家也有,那豈不是更能說明是崔家盜了我們的東西?據我所知崔家現下無法走水路,那麽這些原料又是從何處運來?”


    崔老太太氣得手指發抖,拐杖杵地:“沒有水路便無法通行了嗎?徐掌櫃未免太過孤陋寡聞,老身經營崔家多年,天地可以為證,絕不會也不屑於做此等偷雞摸狗之事!”


    ......


    兩方人馬爭執不休,奚蕊算是看明白了,這縣令和徐掌櫃狼狽為奸,無論今日他們證據多麽充分皆不會翻案。


    思及此,她抬眸仰視縣令,突然開口:“大人這般草率論斷,便是我大豐的辦案作風?”


    啪的一聲驚堂木被敲得巨響,縣令斥責出聲:“你一介小小民女敢這般和本官說話?!”


    奚蕊目光雖有顫抖卻堅毅更甚:“若是京都大理寺複查此案,大人該當如何?”


    ‘大理寺’三字一出,縣令麵容微僵,隨即又恢複正常,輕蔑道:“本官秉公執法,大理寺來查又有何妨?”


    她當自己有多大麵子?還妄想驚動大理寺?


    “蕊蕊?”察覺到她的意圖,大舅母低促喚她。


    奚蕊不敢往後看,她知道外祖母不喜讓她爹來摻和崔府的事,可現在的情況十分複雜。


    所以在大舅舅他們被抓時她便讓文茵傳信回了京都,倘若現在能拖延時間,等到爹爹派人前來便有一線機會。


    她泰然道:“希望大人在京都來人麵前也能坦蕩如斯。”


    縣令驟然心驚,隨即惱羞成怒,猛地站起:“小小年紀還想威脅朝廷命官?給我拿下!”


    衙兵得令上前就要抓她,崔平等人目眥欲裂,被壓在地上大喊:“她是大理寺卿的女兒,未來輔國公夫人,你這狗官敢動她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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