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心中早就看得透透的,偏皇帝看不明白,還故意來問她。


    太後默默一笑,隻道:“那姑娘我見過了,懂事了不少,如今看著他們過的好,就由他們去吧。”


    皇帝亦是點頭,當初景翊進宮請求賜婚,說要迎娶雲陽侯府嫡女時,他隻當這孩子是隨意挑的人選,畢竟他自小心性淡漠,從未見他在意過哪個人。


    如今看著才知,原來他在那個時候就已心儀阮家姑娘,這麽多年更是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咱們蕭家的人專情,他是,你也是……”太後輕歎。


    說話間,兩人已經行至佛堂前,“吱呀”一聲將門打開,太後回頭望向心事浮沉的皇帝,淡淡道:“進來吧。”


    年過半百的皇帝站在佛堂門前,竟久久猶豫不敢踏入,看著那扇灰暗的木門,第一次有了近情情怯的滋味。


    他確實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這個地方了。


    佛堂裏光線昏暗,濕氣濃重,卻布滿了陳舊的故事感,皇帝一踏進屋,幾乎瞬間就要被久違的記憶淹滅。


    “喏,這是哀家讓那姑娘抄的經文。”太後緩緩走到桌案前,拾起阮清莞未抄錄完的經書,遞在皇帝的麵前。


    皇帝收起沉思,接過經書信手翻閱過去,女子的字跡雖算不上大氣,卻很清秀,字裏行間也是看得出認真的。


    隻是……


    皇帝有些疑惑,抬起了眸子:“母後讓她在這裏抄寫經書?”


    “是。”太後目光幽深,將視線轉移向那座佛像前,“哀家讓她在這兒抄寫經書,也是想讓夕顏瞧瞧她……”


    她說著伸手將那佛像旁的貢品一撥,赫然在眼前出現一張漆木的靈牌。


    上麵隻簡單的刻著“沈氏夕顏之靈位”幾個字。


    皇帝的麵色瞬間就變了,震驚地望著那靈牌上的幾個字,帶著些無法自抑的情愫,目光久久不能已移開。


    “母後竟然將她的靈牌安置在了這裏……”


    皇帝不由自主地朝著靈牌走了過去,那靈牌看起來上了年頭,色澤已經不再鮮豔,可上頭的字卻是深刻依舊,宛如皇帝心底裏那一道痕跡。


    “這裏是夕顏從前住過的地方,哀家將她的靈牌安置在此,也是求個心安。”


    太後說著,低眉掃了眼阮清莞寫過的那本經書,淡淡道:“景翊是她的兒子,那姑娘也是她的兒媳,哀家帶給她瞧瞧……是應該的。”


    所謂抄寫經書,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隻是想帶阮清莞來佛堂裏,給她死去的婆母看一眼。


    太後望著皇帝那副心緒浮沉的模樣,就知道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沒能放下,不由問道:“你這輩子……是不是都不打算跟景翊那孩子相認了?”


    他們二人對景翊的關心都是看在眼裏的,但誰也沒有對景翊提起過身世,都對此緘口不言。


    皇帝長長歎一口氣,斂了斂眸子,語氣沉沉道:“朕又何嚐不想認回自己的親生兒子,隻是……夕顏臨死前的那番話,朕至今不敢與他相認……”


    叱吒了半輩子的皇帝罕見地流露出脆弱。


    太後驀地一愣,也是想到了當年的女子火光衝天中絕望悲痛的模樣,不由得止住了心思。


    “罷了,即使不相認,就這樣遠遠看著,也是好的。”


    ……


    從佛堂出來的時候,太後和皇帝從追憶中恢複了清明的麵色,二人都是深宮中浸淫了數年的人,自然懂得掌控自己的情緒。


    太後忽的想起了什麽,問道:“聽聞今年的科舉,你打算交給太子負責?”


    皇帝點頭:“太子年紀也不輕了,理應交給他多曆練些。”


    太後卻是沉默不語,非她不信任太子,隻是那孩子自小性情陰鷙,深不見底,科舉這樣的事交給他……


    “咱們大靖朝曆代以來□□治世,國泰民安,皆是因為這以公平著稱的科舉考試,貢獻了諸多能人異士。”太後說著看了眼皇帝,正色道:“科舉是國之根本,皇帝,你要多留心啊。”


    皇帝扶著太後的胳膊,頷首道:“這是自然,這次雖然交給太子負責,可幾位翰林院大學士,太傅,太常寺卿都會輔佐他,母後放心。”


    太後點了點頭,欣慰道:“馬上又要選拔出一批新人才了,京城裏似乎就有一批好苗子——聽聞景翊夫人家中兄長,乃國子監難得一見的天資聰穎。”


    “是嗎?”皇帝有些驚訝,笑道:“雲陽侯果然是教子有方,一對兒女都不可小覷。朕等著到時候在殿試上見見。”


    太後亦是微笑,由皇帝攙扶走出了後殿,外頭已從陽光明媚轉為烏雲密布,太後望著天色蹙了蹙眉,也不知道景翊那對夫妻回府路上會不會淋雨。


    說起來,景翊這孩子雖不在宮中教養長大,可天賦異稟,能文能武,才幹絲毫不輸於東宮太子。


    太後想著,心中忽然起了個奇妙的念頭。


    她驀地轉過頭看著皇帝,目光中閃過玩味沉思,輕聲問道:“若是讓你在太子和景翊中選一個,你會選誰?”


    兩個都是他的兒子,一個是中宮嫡子,一個是沈夕顏的兒子,他會選誰?


    皇帝不由一怔:“選一個?”


    “是。”太後點頭,認真道:“選一個繼承大統,你會選誰?”


    她就不信皇帝的心中沒有動搖過,太子雖然尊貴,可性格陰沉,城府極深,未必會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君主。


    而景翊雖為武將,可多年戍邊衛國上陣殺敵,也贏得了民間不少口碑。


    最重要的是,這個問題也代表了兩個兒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果然,在太後的殷殷目光的注視中,那向來心思果斷的皇帝,麵對這個問題臉上終於起了遲疑之色。


    第15章 心悸   莞莞,抱緊我。


    景翊和阮清莞二人從涼亭裏離開後,便朝宮門走去準備回府了。


    並肩走在深宮紅牆下的羊腸小道上,男人一直低頭沉默,半晌,忽然出聲。


    “你方才,為什麽那樣叫我?”


    阮清莞心中還想著剛剛齊宴的事情,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不解地轉頭看著他:“啊?什麽?”


    男人的眸子裏醞釀著極深濃的情緒,又像是渴望著什麽,忽然低下頭俯身看向她,“我是問你,方才為什麽……叫我夫君?”


    這和她信中那樣情意綿綿地喚夫君是不一樣的,她這次是第一次當著人的麵親口喚他夫君,還是在齊宴的麵前。


    她還說,他們夫妻五年,伉儷情深。


    這些都是以前從不可能從她口中聽到的話。


    景翊低垂下來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定定地看著她。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認真,阮清莞有些驚訝,方才她會那麽喚他,也是因為在齊宴的麵前故意使然,若是尋常,她是不大好意思將這句稱呼叫出來的。


    可這下子被男人當真了,她有些難以解釋。


    “隻是……隨口叫的。”女子撓了撓後頸,狀若隨意道。


    聽到她的答案,男人的眸色迅速地暗了下去。


    隻是隨口叫的……


    他就知道,她偶爾的甜言蜜語,也不過是隨性之舉,根本不是真心。


    就像她前些日子的那封書信。


    隻有自己會當真,可笑的為了她一封信一句話記掛好久。


    男人的身子驟然從她身旁挺直離開,墨色的眸子無聲低垂,掩去了一切情緒。


    察覺到身邊男人的變化,阮清莞才覺得有些不對勁,悄悄地抬眼打量他。


    他是不是又生氣了?


    他誤會了她說的話?


    阮清莞咬著唇沉吟一會兒,才抬起一雙水潤的杏眸,聲音中柔婉又帶著一絲委屈:“可是……你也從未私下裏叫過我夫人或者娘子啊……”


    他隻有在當著外人的時候才會稱她為夫人,平日裏卻是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的。


    所以,他憑什麽生氣啊?


    阮清莞抬起眼眸,理直氣壯地看著他。


    而景翊在聽到她這句話時,眼皮罕見地顫了顫,腦中瞬間浮現起一些不怎麽美好的回憶。


    他其實是叫過的……


    五年前她剛嫁過來第二日,他還沉溺於終於娶回她的喜悅之中,喚了她一聲“夫人”,卻被她用無情的冷漠與嘲諷回了過去,並再不許這麽叫她。


    他後來便真的再也沒有叫過。


    男人沉默地闔了闔眼眸,這確實是不怎麽美好的回憶。


    景翊忽地又彎下腰,將嬌小的女子圈在臂膀之中,一雙飽藏情緒的眸子深深凝視著她,聲音無限低啞道:“我叫你莞莞,可好?”


    他不叫她夫人,卻想叫她莞莞。


    從少年時期那次宮宴初見過後,他從別人口中得知了她的閨名後,就想這麽叫了。


    沒有人知道,在無數個寂靜無人的深夜裏,這個稱呼已經被他默默無聲叫過多少次了。


    阮清莞眨著一雙杏眸,愣愣地看著他。


    這句熟悉的莞莞,讓她想起了上一世,她死之後的靈牌前,男人從千裏之外的邊境匆忙趕回,對著死去的她也是這樣無限深情的喚了一句。


    ——“莞莞,我來遲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聽到他這樣叫她。


    也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平日裏冷峻淡漠,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她麵前流露出罕見的脆弱,和難得的失態。


    “……好。”


    想著上一世自己死去後的種種,阮清莞從男人深邃的眼睛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不由自主就點了點頭。


    她繼而道:“那我叫你……”


    “叫我夫君。”男人的聲音低啞得幾近空靈,緊貼極近的距離下字字繾綣入耳,幾乎如同致命誘惑:“叫一聲夫君。”


    阮清莞沉溺在男人迷霧般的眸色中,似乎被他勾了魂,隻呆愣愣地跟著叫:“夫君……”


    “這才對。”景翊這才勾起唇角,眸中的雪霧消失殆盡,重新挺直了如鬆般的身軀。


    阮清莞靜默地望著他,看見他由陰轉晴的麵色,內心瞬間就釋然了。


    他本就是她的夫君,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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