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晚餐,我是和梁心娜一起吃的。


    她說因為堵車可能會回來晚一點兒,叫我別等她。但我執意,她是一個寧願不吃飯也不願孤零零坐在食堂的人。


    和每次從家裏回來一樣,她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釋放,摻雜一絲漠然的悲傷。


    她看見我的時候,努力微笑了一下,沒怎麽說話。


    隻是她去拿筷子的空當,周然忽然像幽靈一樣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用更加幽靈的語氣對我說:“唐果,心妮把秦曉帶回家了!”


    我一愣,猛地就張開嘴,不知道說什麽。


    其實,當初秦曉提出和梁心娜分手的時候,周然就一臉冰霜地說肯定是梁心妮搞的鬼,果不其然。


    但由於事情發生在高考之後,而心娜跟心妮秦曉不在同一所大學,見麵次數銳減,不能及時知道秦曉提出分手的原因。


    周然就見縫插針地跑去特意警告了秦曉,叫他別明目張膽的,別刺激心娜,不然她周然就要刺激他。


    可我卻覺得,或許心娜早就發現了,隻不過沒有對我們說,怕我們又牙尖嘴利毫不留情地□□梁心妮。


    從小到大,無數次我和周然兩個小崽子毫無口德地表達對梁心妮的鄙視之情時,作為姐姐的心娜總是一臉的尷尬和難受:“算了,再說,心妮差點兒因為我而死掉呢!”


    然後,周然一臉灰,偷偷跟我嚼耳朵:“那個狗屁醫生絕對是收了梁心妮的賄賂!”


    而我會好心提醒她:“那時,梁心妮還在她媽的肚子呢!”


    周然就會瞬間揚起眉毛,一臉的享受:“唐果,我真愛聽你這麽說話!”


    心娜拿了筷子回來,看見了周然,有些意外,轉身準備再多拿雙筷子,周然卻擺擺手:“你姐姐我早吃了!不用,我就來看看你!”


    她來這兒確實隻因不放心心娜。


    心娜溫暖地笑笑,說:“你周末怎麽沒回家?”


    “最近工作有點兒忙!”


    其實,梁心娜和梁心妮,周然和周跡,是同一天出生的兩對異卵雙胞,隻不過一對是雙鳳,一對是龍鳳。


    從這兩對雙胞胎身上,我深刻體會到了“姐姐”這個稱呼包含的責任,又或者說隱性的束縛。分明是一樣大的孩子,套上了“姐姐”的稱呼後,就無形之中背負了一套枷鎖。


    譬如梁心娜,永遠的沉靜內斂,默默地吸收著妹妹帶給她的所有傷害,天生就沒有能力像梁心妮那樣活潑開朗沒心沒肺地傷害人。


    譬如周然,雖然她弟弟周跡是一個像梁心娜一樣的好孩子,不需要過多的操心,她卻天性裏有了姐姐的基因,時時刻刻都有想要保護周跡保護梁心娜的衝動。


    她振振有詞地說這是保護弱小,自以為她是個俠女。隻不過,她口中弱小的周跡是個一米八三的籃球高手,她口中弱小的梁心娜是個從發絲完美到腳尖的無人能摧的模範學生。


    梁心娜喝著湯,忽然抬起頭,對周然說:“周跡可能有喜歡的女生了!”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我肯定把嘴巴張得差點貼到桌麵了,因為梁心娜眨了眨她漂亮的眼睛,伸手過來抬了抬我的下巴。


    那個英俊帥氣卻像和尚一樣心如止水從小學到大學與緋聞絕緣的周跡,頭一次,可能有喜歡的女生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腦袋還在處理這十一個漢字,但我旁邊的那位以光速消化了心娜的話,跟領導視察一樣欣慰地點頭微笑:“我還以為他是同性戀呢!”


    說完又有些遺憾,一臉浮想聯翩狀:“若是同性戀,一定很銷魂!我這個近親應該可以觀賞一下!”


    我腦海中迅速浮現起周跡和某個男人同床共枕的畫麵,滿世界的小麥色皮膚和張弛有力的肌肉啊,果真是讓人血脈膨脹!


    麵前正在喝湯的梁心娜貌似嗆了一下,而周然接下來的話差點把一向淡定的心娜噎死:


    “從小到大,周跡好像就隻對你一個女生特別好,我還鼓勵他追求你呢!”周然眉飛色舞地說著,任思維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心娜,你要是嫁給周跡,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一輩子一起玩兒!”


    “那我先把蕭遙給休了!”心娜不動聲色地繼續喝湯。


    周然立即雙眼放光,跟安了燈泡一樣:“真的!”


    心娜斜眼看她,一臉鄙夷:“我謝謝你!”


    “也是!”周然忽然想到了什麽,沉痛道,“周跡現在有喜歡的女生了,之前那麽多年你幹嘛去了!怎麽不早珍惜呢?蕭遙挺好的,你千萬別甩了他,別到時兩邊都撈不著。”


    我覺得心娜應該是快要吐血了。


    但心娜畢竟是心娜,任何時候都吹不起大風大浪,麵色平靜地說:“不過,那個女生可能比他大一點兒!”


    “我就說嘛,”周然得意洋洋跟黃鼠狼一樣,“早就料到,他小子有戀姐情結!”一邊說,還一邊滿臉放光地指著自己。


    意思是周跡因為戀她所以才會喜歡比她大的人。


    梁心娜決定戳破她五光十色的幻想泡沫,於是氣定神閑地講解:“有一個更專業的詞匯,叫做戀母情結!”


    “發明這個詞的人,是因為沒姐姐!”周然腦子轉得飛快,跟裝了雙核一樣。末了,補充一句,“再說了,戀母,有悖倫理,惡不惡心!”後麵這句話是畫蛇添足,估計是雙核不兼容,卡死了。


    心娜揉了揉太陽穴,貌似很頭疼。


    我打算借著心娜的東風,給周然一擊,以報複她日常對我的欺壓:“戀姐,貌似也有悖倫理!”


    “哦~~~~~~”周然恍然大悟般,盯著空氣思忖了片刻,之後,又跟小強一樣忽然之間恢複了戰鬥力,“但不管怎樣,我肯定比我媽有吸引力!周跡絕對是戀我!”


    這話怎麽聽著那麽詭異!


    我被打敗了!


    我想,周跡此刻一定在某處狂打噴嚏,還納悶是怎麽回事兒。而且,他要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一定會轟然倒地,長睡不醒。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口哨聲響起,在食客寥寥無幾的餐廳裏格外的綿延悠揚。我循聲望去,是栗田野和他的朋友們。


    周然很興奮,也女痞子一樣回應了個鬆鬆垮垮的口哨。


    於是,梁心娜的臉白了。


    誰都知道,梁心娜向來精神潔癖到神經兮兮,向來討厭栗田野這種壞小子,不然,不可能從幼兒園認識到大學,一輩子講過的話比我們一天講的話還少。而且,準確說,在我的記憶裏,應該是沒講過話。


    但栗田野和周跡十分要好,結果就是,在經常性的碰麵中,心娜都目不斜視,自動過濾掉栗田野。


    我覺得她的眼睛裏應該是安裝了一台栗田野過濾器,自動把栗田野ps掉,或是把他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栗田野這種小痞子的形象與梁心娜模範標杆的形象格格不入,所以他如果出現在她方圓十米內並停留超過一秒鍾,她都會渾身不自在。嚴重程度跟弄皺她的衣服,和勾出一根發絲在風中飛揚是一個效果。


    就像剛才,他的口哨聲已經讓她不舒服了,結果周然又添了一根稻草。


    看著心娜一副吃了灰的臉,我很好奇,她是怎麽能夠容忍周然這種女版栗田野的?無數次看著她們兩個完全不同星球的人相安無事地相處,鎮定自若地鬥嘴皮子,我真是覺得生活愜意無比!


    栗田野忽然走過來,坐到了周然的對麵,也就是梁心娜的旁邊。


    梁心娜手中的筷子陡然停了下來,我猜想如果她是一隻狗,現在她應該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因為我感覺她身上一波一波地散發著寒冷的氣息。


    我沒骨氣地哆嗦著看向栗田野,他正斜睨著滿臉冰霜的心娜,嘴角一抹懶散而輕佻的笑容。


    我於是繼續沒骨氣地感歎,栗田野真是太帥了!濃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輕薄的嘴唇,線條流暢的下頜,整張臉就像是歐洲古堡裏的貴族畫像啊!


    下一秒,這個畫像中的人,伸手,從梁心娜的餐盤裏拈起一塊黃瓜放進他嘴裏,輕輕咀嚼了起來,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般流暢。


    他竟然風雲不驚地從心娜的盤子裏挑菜吃!


    聽著小黃瓜在他嘴裏清脆的聲響,看著他英俊的臉笑得跟一朵招搖的花兒似的,我覺得我麵前正在上演一場恐怖片!


    而恐怖片的女主角梁心娜盯著自己的盤子眨巴眨巴眼,仿佛不敢相信她剛才看到的事情,她見了外星人般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我和周然臉上。


    我瞬間身體僵硬,真想把她的臉掰過去,說:你看錯方向了!


    但我不敢伸手,我估計,以她現在散發的邪惡氣場,我要是靠近她,還沒碰到她的頭,我的手就跟武打片裏演的一樣被她的內力震成粉末了!


    梁心娜現在就像是一隻被逆著摸了毛的貓,忽然轉過頭去,看著那個摸了她的不知死活的家夥。


    而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誓將不知死活進行到底,他慵懶一笑,舔了舔手指,那個動作極具誘惑,跟電影中的男主角一樣極具觀賞性。


    我立馬倒戈,覺得能看到這麽誘人的一幕,惹毛心娜,也值了!


    但電影的另一個觀眾梁心娜完全沒心情欣賞他的表演,她盯著他,臉色深沉得像要來暴雨了!


    我感覺暴雨前的狂風吹了過來,她應該快要爆發了!


    一瞬間,我又驚悚起來,再看看周然,她往邊上挪了挪,一副鎮定自若準備隨時撒丫子逃跑的樣子。


    她要是跑了,我豈不是要死的更慘,我正想一把抓住她跟我陪葬的時候,對麵的栗田野說了一句讓我毛骨悚然的台詞:


    “謝謝了!白雪公主!”說著,


    他瀟灑地拍了拍梁心娜的肩膀。


    拍了拍梁心娜的肩膀。


    拍了拍!


    這起碼是一百噸稻草啊!


    若不是他說完之後迅速飄走,梁心娜一定會□□爆炸,然後升起一朵巨碩的蘑菇雲,而她對麵的我們則屍骨無存。


    望著栗田野瀟灑離開的背影,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梁心娜卻仍舊是一副鐵了心要殺人的表情。


    周然見勢不妙,挪挪屁股,想要找借口先走,結果一抬眼看向心娜,卻忽然發現了救星,望著她身後的方向,兩眼閃金光:“蕭遙!方子涵!”


    再看梁心娜,臉上瞬間上演表情大挪移,換上了平靜淡漠的神態。我覺得,有這種天賦,不做演員,真的很虧!


    我曾經跟梁心娜坦白過這種想法,那時,心娜細眉一挑,甕聲甕氣道:“演員,不就是戲子麽?唐果,我最近惹你了?你要這麽變著法兒地貶我?”


    她和周然一樣,頭腦思維非正常人能理解!


    方子涵一坐下來,就跟剛才的栗田野一樣在我盤子裏揀菜吃。他和我一樣,幹什麽事都是沒規沒矩的。


    而蕭遙和梁心娜一樣,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規有矩的。蕭遙靜靜在心娜身邊坐下時,心娜的臉頰是粉撲撲,我看著都不禁有些心動,暗歎心娜的表情大挪移竟這麽功能強大。


    隻不過,看著兩個版本的梁心娜坐在我麵前,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蕭遙這個男版心娜估計是被女版心娜誘人的臉頰迷住了,伸手摸摸她的臉,低聲問:“怎麽這麽晚才吃飯?”


    話語低沉而溫柔,像是演電影,


    我的心跟丹麥麵包一樣起了一層酥。


    旁邊的周然和方子涵也是一臉嚴肅而沉重的表情,兩人跟約好了似的,輕輕咳了咳。


    梁心娜失笑道:“堵車賭了太久。”


    “哦!”蕭遙說著,揀了一塊黃瓜放進嘴裏,平平靜靜道,“你周末和周跡去滑旱冰了!”


    我看見梁心娜警惕了起來。


    這麽平常的一句話,能讓她開始武裝,實在是太詭異!而且,蕭遙來之前還發生了更加詭異的一幕,我於是忽然明白,蕭遙說的重點不是周跡,而是栗田野。


    去滑旱冰的人一定還有栗田野。而蕭遙既然說周跡和心娜一起,言下之意就就是說他知道栗田野也在。


    而他和心娜一樣,向來討厭這類壞小子的男生,而且,不知為何,他似乎和栗田野有什麽恩怨,格外看不慣他!


    我一邊替心娜捏了一把汗,一邊佩服我自己思維運轉之迅速!


    心娜臉上波瀾不驚的,笑得很坦然:“是啊,是栗田野帶周跡去的,然後我閑得無聊,也想去玩,就跟著周跡去了。”


    語氣很輕鬆,還拉了周跡做擋箭牌。


    周跡的噴嚏又多了一個。


    蕭遙知道栗田野和周跡的關係,更清楚周跡和梁心娜的關係,所以,臉上很釋然的樣子,沒再追問。他摸摸她的頭,笑道:“隻要你玩得開心就好了!”


    “恩!”梁心娜甜甜一笑。她曾經跟周然和我說過,她很喜歡蕭遙這種看似霸道的控製欲,認為這是蕭遙愛她的表現,這讓她覺得很安全。


    而當時,周然望著她離開時歡樂的背影,略顯傷感地跟我說:“她隻是潛意識裏覺得,這樣,心妮就搶不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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