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他的手很近。


    但還能更近。


    醫院長廊裏時不時傳來咳嗽聲,偶爾會有白大褂和護士路過。


    在腳步聲中,符與冰的手逐漸靠近趙戈的手。


    就像枝蔓越過鏡子,小心翼翼的接觸另一端的林蔭。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後食指牽著阿姐的食指牽起來,手背上的戒指鏈垂在阿姐的手指上。


    全都勾連在一起。


    趙戈的身體明顯一怔,本來鬆著的後背挺直,線條由曲線繃緊成直線。


    她的手指也僵在了符與冰的手指上。


    但過了會兒,戒指鏈顯然往下垂。


    趙戈的手指反勾住符與冰的手指,一同纏繞在戒指鏈中。


    兩端林蔭之中,枝蔓勾連起枝蔓。


    趙戈的手指很熱,輕微晃動,哪怕他們誰都沒有看向對方,表情甚至沒有變化,但是還是對彼此知根知底。


    心跳透過指尖加速,正因為林蔭相連,符與冰才能察覺到趙戈的心跳。


    和他一起加速的心跳。


    就算在消毒水中,在來往的腳步聲中,符與冰也隻能感觸到趙戈的指尖。


    勾連著。


    由是趙戈站起來離開的時候,符與冰覺得心裏好像少了塊東西。


    符與冰跟著趙戈站起來,那個老院長一臉慈和地請她洽談。


    符與冰站在門外,手頂在趙戈的油紙傘轉。


    油紙傘的頂端在地麵上轉動,雖然門關著,但是門內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


    像院長或是廠長這樣的人符與冰看多了。


    在被鬼關起的九年間,眼前幾乎是他們這類人的景象。


    大多有著不怎麽幸福的童年,在時間的推動下長成畸形的模樣。


    踩著玻璃渣堆起來的路,不被當今社會架構所容,就創造起自己的一套主觀架構。


    到這兒為止其實都沒什麽所謂。


    但他們不滿足於此,希望更多的人能融入他們的社會架構。


    他們需要犧牲品,而後開始在機緣巧合中自命不凡。


    歧路是會上癮的。


    權勢也會上癮。


    碾碎弱者後,權勢會得到居高臨下的快感。


    大鬼最喜歡這樣的人,因為他們足夠堅強,可以拋舍去人類最脆弱的共情能力。


    把歧路當成通天之道,把大鬼當成神明。


    他們是被鬼挑中的人,這樣的人大多活得不錯。


    什麽惡有惡報都是因果後頭的事,他們會在鬼的庇護下活得足夠長久,享受足夠的欲望。


    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有自己的因果,同時也有自己的冠冕堂皇。


    就比如這所謂的老院長在門內說的一些話。


    先是七繞八歪的寒暄,而後又開始說感謝之詞。


    明裏暗裏開始拉攏,開始往金錢和利益上靠攏。


    這些都無所謂,符與冰知道趙戈從不會為這些詞所動。


    但這老院長顯然知道更多的東西。


    門內的他說了一句話,讓門內外的人都愣住了。


    趙戈愣住是因為這話,而符與冰愣住是為了趙戈。


    老院長說。


    “道長的父親是不是叫做趙剛?”


    這句話過後,符與冰明顯能聽出趙戈氣息的變化。


    一下就屏息,長久地沉默起來。


    就算看不見,符與冰也能猜想到趙戈眼中的訝異和震驚。


    怎麽可能不訝異。


    鏡子後的答案被這麽一個外人徑直翻出來,就跟開庭的法官是罪人差不多的感受。


    於是符與冰定住手中的油紙傘,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身後小護士在喊“你不能進去”,符與冰用傘頂開門,三步並成兩步,拽住趙戈的手腕就開始往外拉。


    那老東西站起來,開始喊叫。


    “你是什麽人...我現在在談很重要的事情...”


    符與冰轉過頭,麵無表情地看向他從未納入眼底的人。


    院長對上符與冰的視線,身體輕微地一震,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地閉上嘴。


    符與冰拉著趙戈繼續往外走。


    雖然隻是一眼,但他記下了這個所謂院長的模樣。


    符與冰不管他人正誤,不管他人善惡。


    就算院長是大鬼那頭的人,也自有因果,用不著他留意。


    但這人不能動他的阿姐。


    其他任何都可以,但阿姐不可以。


    第四六章 四六黑


    趙戈怔愣著, 任由符與冰拉著她往外走。


    思緒像是被抽走。


    趙戈被符與冰拉著走進電梯、走下台階、走過門衛室。


    耳邊響起癩皮大爺的叫聲,以及符與冰撐開油紙傘的聲音。


    符與冰替她撐著傘,蔽遮住眼臉和上身。


    但白日的喧囂卻遮不住, 眼前恍然晃過趙剛曾經的模樣。


    院長怎麽知道趙剛的?


    趙戈跟在符與冰身後顛簸著往回走,思緒跟著顛簸。


    沸水也在耳邊顛簸。


    癩皮一叫, 眼皮一跳。


    她早該想到的。


    院長身後常攥著的那個筆記本和趙剛曾經記賬的本子一樣,老舊,泛著黃。


    本子裏記載著大鬼祈邪。


    這也是院長知道這一切,並供奉著、並試圖召喚出大鬼的緣由。


    他供奉的是趙剛記下的那些事跡。


    一路沉默著被符與冰拽回去,直到走到道觀前,鈴鐺聲響起來,趙戈才忽而反應過來自己無意識地走了一路。


    思緒都分岔了。


    癩皮大爺用鼻子頂開門, 趙戈走進門後, 符與冰也跟著她走進道觀。


    房間裏有股筆墨味, 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趙剛。


    鏡子後的答案。


    離答案越近, 反而越膽怯。


    要是鏡子早就爬上了蜘蛛網般的碎痕怎麽辦?


    要是答案是她不想要的怎麽辦。


    有的時候趙戈甚至想,是不是如果她永遠找不到趙剛, 趙剛就能在她的想象裏一直活在世間的某個角落。


    甚至非常好地活著。


    但如果活得很好,趙剛的筆記本怎麽可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又為什麽會在九年前患上白斑黑水。


    趙剛想殺的人, 最後殺了嗎?


    想到這裏思緒戛然而止,趙戈坐到蒲團上,而符與冰坐到她對麵。


    頭跳動著作痛,趙戈抬眸看向符與冰, 和他的眼神對上。


    “你…”


    趙戈不禁有些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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