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被大鬼關在陰麵的日子裏, 透著電子信號化成的屏幕、透著大鬼的眼睛,符與冰也一直陪著她。


    阿姐害怕的時候頭會低著,手會下意識地攥緊某些東西。


    符與冰一直都知道。


    走進醫院大樓, 走上台階,趙戈手裏倒撐著的傘把被她攥著, 但逐漸攥得沒那麽緊。


    油紙傘被放在了等候室的門口。


    馮三喜的病房在第九層,等候室在第九層靠近電梯的地方。


    護士和看守病房的警察低聲交流著。


    過了會兒護士走過來。


    “麻煩你們等一會兒,馮女士精神狀態不太好,還在睡覺。”


    這一等,就是以小時起步。


    趙戈站在等候室外,符與冰便陪著她一起站在油紙傘旁。


    等了一兩個小時,馮三喜的病房完全沒有要被打開的跡象。


    偶爾會有醫生來九層巡房。


    到了第二個小時, 九層的電梯被打開。


    一群白大褂走出來, 中間簇擁著個年長的醫生。


    符與冰沒有抬起眼, 在電梯還沒有開啟的時候他就聞到了一股鬼的味道。


    隻有供奉鬼的人, 身上才會沾著的氣息。


    氣味和那天在地下聞到的一模一樣。


    趙戈抬起眼,猛然站直身。


    符與冰便也跟著她站直。


    她的視線定在了被簇擁的年長醫生身上, 顯然認出了這人是誰。


    是那個紅毯長廊上的肖像,畫上慈眉善目的院長。


    走出電梯後, 院長走到最前麵,一群白大褂跟在他身後走。


    老院長推開門,每個房間都進去視察。


    隊伍最後麵跟著記者,用攝像機記錄著一切。


    鏡頭下, 院長的神情十分慈和。


    白大褂隊伍越來越近, 院長一邊走一邊對著鏡頭笑。


    “我們醫院一直很關切每一位病人,第九醫院的宗旨就是愛護,愛著病人、嗬護著病人。”


    拿著攝像機的記者開口。


    “那請問您如何看待最近報紙上提及的‘第九醫院收費高昂’這件事呢, 有人說您假套著醫者仁心,其實是利益熏心。”


    “現在的輿論不可信,站得高了,說的人就多了。”


    老院長不怒反笑。


    “我要是利益熏心,就不會在九年前選擇修複這個廢墟。”


    說這話的時候一群人正好走到等候室門口,老院長扭頭看了眼趙戈和符與冰。


    背著鏡頭的臉閃過一刹那的陰沉,他皺著眉看向門外倚靠著的油紙傘。


    但當記者再次提問後,他轉過頭,臉色又慈和起來。


    “您請說。”


    白大褂隊伍逐漸遠離,又回到電梯口,在走進電梯前,老院長對著前台的護士說了幾句。


    說完後背過身,身後的兩隻手緊握著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看上有些舊,本子表麵被鍍了一層塑膠的書皮。


    記者的鏡頭對準筆記本。


    “每次都見您攜帶這本筆記本,就連出席會議也會隨身帶著,請問這本筆記本對您有什麽意義嗎?”


    “有很重的意義。”


    說話間,電梯門打開,一群人走進去。


    “這本筆記本是我的機緣,也是我正在供奉的神明。”


    “神明?院長是唯心主義?”


    “不算是,隻不過相信...舉頭三尺或是地下六尺...都是有東西的。”


    電梯門被關上,人群的聲音消失,九層再次恢複平靜。


    前台的護士走到等候室門口。


    “對不起,能請你們到等候室裏麵等嗎?”


    小護士的語氣遲疑。


    “我們院長比較注重醫院的形象,剛剛鏡頭拍到等候室門口的傘了,顯得醫院有點兒...雜亂,也顯得我們對客人不上心,讓你們在門口站這麽久。”


    “也沒有什麽其他意思,你們站在門口這麽久,可以進去休息會兒,你們要喝什麽的話,我可以給你們泡茶。”


    “好。”


    趙戈沒有多置喙。


    “茶水就不必了。”


    走進房間後,油紙傘被小護士拿進了等候室。


    她走出去,把門給關上了。


    “阿姐困嗎?”


    符與冰坐到趙戈對麵。


    “看起來還要等一段時間。”


    “還行。”


    趙戈把背倚靠在椅子後的牆上,後背貼著牆筆直,眼睛閉上。


    “閉目養神會兒就行了。”


    她接著說。


    “你剛剛看到院長身後的筆記本了嗎?”


    “看到了...”


    符與冰看向趙戈緊閉的雙眼。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想起趙剛了。”


    趙戈的聲音越來越輕。


    “他以前也隨身帶著個筆記本,記著些給我治病的賬...”


    說完這句話她沒再說話。


    說是閉目養神,呼吸卻越來越輕。


    “阿姐?”


    符與冰撐著下巴看趙戈,問得很小聲。


    趙戈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但沒睜開眼,也沒應聲。


    符與冰站起身,把窗簾拉合。


    等候室裏陷入暗沉,安靜到隻有空調扇葉轉動的聲音。


    符與冰沒有坐回趙戈對麵,而是坐到了她身旁。


    阿姐的背靠著牆,就算睡著了背也是挺直的。


    這樣睡不會累嗎?


    符與冰盯著她,緩慢地勾起唇角。


    怎麽看都不夠。


    光線暗沉,視線也跟著暗沉。


    由上至下劃過趙戈的眼睛、嘴唇、脖子...再往下。


    趙戈的側襟上有一排扣子,符與冰知道她有個習慣。


    阿姐每次獨自思考的時候,都喜歡攪扣子,解開又扣上,扣上又解開。


    思路理清後,又會一個個地把扣子給重新係上。


    由下到上,像是把思路也給扣合。


    戒指鏈上的十字架晃動,視線暗沉著,手逐漸靠近側襟。


    每一個扣子都是一個欲望。


    指尖劃過扣子,腦海裏也浮沉著。


    湊近阿姐的時候,會有股若有若無的筆墨味。


    指尖用力,摩挲著扣子,在欲望門口猶疑著。


    阿姐。


    阿姐。


    腦子裏都是阿姐。


    醒著的阿姐,睡著的阿姐,筆墨味的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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