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男人。


    肖像畫上那個‘著名企業家’。


    男人穿著畫上的棕色大衣, 坐到位置上。


    整個大堂有成百上千個椅子, 擺設得就像是電影院。


    他坐在正中央, 也不說話,抬起手摁下手中的遙控器。


    投影儀被打開, 黑白的畫麵閃過,大堂開始響起聲音。


    趙戈靠近櫃子的鏤空條紋處往外看, 這麽一動,她跟符與冰的距離就更近。


    符與冰也跟著往外看。


    符與冰比她高很多,但這麽一靠近,符與冰的呼吸就落在後脖子。


    後脖子有點兒癢。


    手背蹭到符與冰的手心, 戒指鏈劃著她的手背, 十字架落在趙戈的手背上。


    冰涼,但動彈不得。


    呼吸有些困難,視線卻還要艱難地往外看。


    這個‘著名企業家’應該就是老侯和藍、綠襯衫口中的‘廠長’。


    他摘下眼鏡, 看著大屏幕,靠在椅子上的背影有種欣賞自己藝術品的自得。


    大屏幕上投射出的也是他自己。


    還有‘第九醫院院長’和‘玉樹姐姐’。


    玉樹姐姐的聲音很柔和。


    ‘歡迎大家來到我們的工廠,這是一個沒有等級差異的地方,在這裏,貧窮和平庸可以得到原諒。’


    ‘我們有最優秀的領導者,有善良的院長,我們一起為自己創造未來。’


    ‘富裕、健康、家人的安康,都可以在這裏實現。’


    ‘我們為自己而拚搏,為不公平而戰鬥,建設屬於自己的烏托邦。’


    ‘我們供養——屬於自己的神明。’


    大屏幕上閃過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圍在廢墟旁,虔誠地跪下,口中念誦經詞。


    鏡頭一閃,照著廠長戴著鏡框的臉,他身後的畫麵是不同的工廠。


    ‘我們建設起不同的工廠,發展經濟。’


    鏡頭轉向醫院,慈眉善目的院長在辦公室裏工作。


    ‘我們在廢墟之上建設起新的醫院,為無家可歸的病苦之人提供棲息之處。’


    白大褂們在畫麵中的走廊裏穿梭,鏡頭繞過走廊,最後定在玉樹姐姐的笑容上。


    她被一群小孩兒簇擁著,笑容親切。


    ‘我們還給你們的後代提供最優質的教育,讓你們的孩子在神明的嗬護下茁壯成長...’


    屏幕閃爍著聲音,後門傳來敲門聲。


    “廠長,晚飯已經做好了,工人們在等你過去!”


    遙控器摁下,投影儀被關上。


    “好。“


    一陣窸窣聲後,人影從鏤空的條紋前路過。


    大堂的後門再次被厚重地關上,暗沉的黑暗再次襲來。


    因為保持著往外看的姿勢,趙戈的脖子已經酸了。


    再次回到原來倚靠著角落的姿勢時,脖子已經被擁擠得熱到流汗。


    抬起眼,就能看到符與冰垂首盯著她的眼神。


    夜色中,涼涼的。


    趙戈卻沒有移開視線,也抬起頭盯著符與冰。


    黑暗就像是給人的雙眼戴上了厚重的繃帶,一層套著一層。


    “廢墟...”


    趙戈在嘴裏念叨著,試探性地、目不轉睛地看著符與冰。


    如果他是九年前的那個小男孩兒,他應該會對‘廢墟’有反應。


    剛才鏡頭裏提及‘廢墟之上建設起新的醫院’的那一刹那,記憶就如同潮氣一樣撲朔而來。


    如果新的醫院是‘第九醫院’,那麽之前的那個廢墟隻有可能是...


    曾經他們被丟下的那個醫院。


    符與冰答非所問。


    “阿姐累嗎?他們估計短時間不會回來。”


    櫃子很狹隘,因為趙戈變換了姿勢,沒再往鏤空的縫隙處看,整個人現在和符與冰是並排著稍微側過身的擁擠。


    他彎著腰低聲說話,這次發癢的成了她的耳朵。


    滾燙。


    本來想要問出口的問題都被憋回了嘴中。


    有股酒氣,於是趙戈垂著眼,把心裏的疑問句改成了肯定句。


    “有點。”


    腿有些酸,眼前仿佛還播放著大屏幕上的那些畫麵。


    三個人循環出現。


    廠長、院長、代言人。


    工廠、醫院、孩童。


    這些詞串聯在一起,往九年前記憶的潮氣靠近。


    再加上身旁站著符與冰,一下讓趙戈覺得好像回到了九年前。


    那個被鎖鏈扔進冰水的日子。


    那個被繃帶層層繞著眼睛的日子。


    但還不能確定符與冰到底是不是那個小男孩兒,再加上處境怪異,於是屏聲斂息。


    櫃子裏的空氣安靜到過分,酒氣濃厚得像是藥。


    催眠著疲憊。


    身上還帶著地麵上捎來的鐵鏽和雨氣,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櫃子依舊鎖著。


    黑暗像是沒了盡頭。


    腿從原來的繃直逐漸放鬆,最後整個人都倚靠在櫃子角落。


    一抬眼就會和符與冰的眼神對上,一對上眼就覺得從額頭到側臉的那塊地方被視線蹭過冰涼。


    於是趙戈閉上眼,假裝養神。


    為什麽他不會累?


    為什麽他還在盯著她?


    符與冰到底是不是那個小男孩兒?


    為什麽他不直接跟她說...


    帶著雜亂的思緒閉目養神,逐漸在時間的流逝中打起了瞌睡。


    半夢半醒中仿佛也帶上了酒氣。


    符與冰...


    謎題。


    就像是散亂的拚圖,怎麽拚都拚不齊。


    如果他真的是那個小男孩兒,她該怎麽麵對他?


    他還記得嗎...


    那些數不過的日夜,那些看不見、被鎖鏈套著的日夜,那些...


    他們一起掙紮在黑暗中的日夜。


    他還記得嗎?


    半夢半醒中,趙戈想著這些,但還是感覺到有人在靠近她。


    帶著冰氣的手伸向她,十字架的冰涼觸感從額頭掠過,沿著眉毛下落,再一路劃著側臉往下,最終停在了嘴角。


    金屬質感在嘴角停留了很久,最終她被攬入了一個帶著冰氣的懷抱。


    帶著心跳的、雖然冰涼卻溫暖的懷抱。


    趙戈其實還醒著,但出乎意料地沒睜開眼睛。


    如果是以往,她肯定會第一時間從符與冰的懷抱裏掙脫出來。


    但是符與冰現在不隻是簡簡單單一個神父形象,他有可能是...


    睫毛顫動了幾下,趙戈靠在柔軟地冰氣裏,思緒逐漸變重。


    夢境侵襲,酒氣侵襲,冰氣也侵襲。


    沉睡在了羽毛一樣的記憶裏。


    夢裏水沸騰著,那個沒有名字的小男孩兒摘下一層一層繃帶,露出帶著冰涼氣的眼睛。


    眼眸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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