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這場麵, 褚珀知道,現在是不可能後退的了, 有她師父和柳長老在,她應該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隻不過宴月亭會怎麽樣,這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在浮生幻陣中修出魔心,出來後,必定不會好過。


    褚珀定定神,清除雜念, 見過禮後, 按照柳長老的指示, 走上陣台, 坐到指定的蒲團上。宴月亭坐在她對麵, 兩人相向而坐, 中間擺著一個小香爐,一股略帶苦澀的藥香縈繞在四周。


    被法陣所罩, 這藥香不散, 大部分是往宴月亭而去, 想來是治療識海的草藥之類。


    “準備好了嗎?”塬清問道。


    褚珀和宴月亭對視一眼,一起點了點頭,然後閉眼入定。


    陣法啟動, 激蕩的靈力從陣台上蕩開,四柱上的銘文相繼亮起,白石台上起了霧,兩人的身影很快被淹沒其中。


    褚珀眼前一黑,轉眼又被鳥鳴聲吵醒,她迷離地睜開眼,片刻後,猛地一翻身坐起來,來回望向四周,這裏是她的流風崖。


    幻陣構建在宴月亭意識上,她怎麽會回到流風崖?


    按理來說,入陣後的第一個幻境,應該是宴月亭心中最為執念的心結,她以為一入陣首先麵對的會是什麽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之類,結果卻是她在流風崖睡大覺?


    宴月亭是不是對她有什麽誤解?!


    她大白天從來沒偷懶睡過覺,都是在打坐修煉。


    褚珀當即踩上勾星刀去對麵串門,宴月亭坐在試刀石上打坐,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感覺到她的氣息,才睜開眼睛,高興地從大石頭上跳下來,“小師姐,你怎麽過來了?”


    “我修煉完,四處走走。”褚珀應道。


    宴月亭一臉開心,眼神中毫無陰霾,湛然如盛夏的晴空,“那我陪小師姐四處走走。”


    褚珀被他閃到了,眨眨眼,“也行。”


    兩人禦著刀,慢悠悠地在小懸山穿梭,褚珀不知道這個幻境到底代表著什麽,隻能陪宴月亭耗著。


    飛臨三師兄的洞府上空,宴月亭忽然道:“小師姐,我給你捉隻靈獸放鬆一下?”


    她屋子裏不是有一隻小熊貓了麽?褚珀剛冒出這個念頭,便想起來,她從流風崖出來的時候,確實沒有看到小熊貓的蹤跡。


    難道說,宴月亭目前心中最執念的事,竟然是想要一起與她捉靈獸?


    不可思議。


    褚珀順著他的意思同意了。兩個人按下刀身,一起朝著山穀墜去。


    宴月亭對這裏非常熟,什麽地方住著什麽靈獸,他都知道,褚珀被他帶著,從山穀這頭擼到那一頭,擼了一身毛,累並快樂著。


    擼完靈獸,他們被大師兄喊去喝茶,然後聽師父講經。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度過,褚珀不得不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入幻陣,她剛產生這個念頭,腦海裏嗚一聲,慷慨激昂的音樂奏響。


    褚珀脊背挺直,整個人驚得差點飛起。


    安了安了,她確實在幻境裏。


    褚珀開始細細留心宴月亭的反應,幻境裏的宴師弟與外麵並無太大的不同,但細觀之下,還是被她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幻境裏的他越是與他們變得親近,便越是焦躁,褚珀從他那雙緊繃的瞳孔裏,看到了不安。


    這種情緒很快發酵成軒然大波,終於從他的意識深處被幻境拉扯到了明麵上,平靜的日子驟然被撕裂,露出了深埋在他心裏的擔憂。


    褚珀眼前的場景飛快轉過,她聽到師父冷漠的聲音:“宴月亭,斬魂刀落在你手裏,隻會成為禍害。”


    “宴師弟,你偽裝得太好了,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聞蓮用最柔和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果然,宴師弟終究,非我族類。”


    大師兄是不會這麽說話的。


    緊接著,褚珀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宴師弟,你真惡心。”


    褚珀:“……”這是她嗎?在宴月亭心裏,她是這樣的人?


    這是原主吧?


    過了好一陣,劇烈變幻的幻境才重新穩定下來。


    褚珀發現自己身處一處陰暗的甬道內,她摸了下冰冷的牆麵,從牆壁上的油燈花紋認出來,這是屹峰的囚室。


    原主為了恐嚇宴月亭,曾帶著他來這裏一日遊過。


    甬道深處的囚室裏亮著陣法的光,暗紅色的,像是浮在半空的血,褚珀心跳加快了一點。她已經預感到囚室裏的人會是誰。


    她一步步走進甬道,踏入那血紅的光暈中,囚室正中的架子上捆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銘刻符文的鎖鏈一圈一圈牢牢鎖著他的四肢。


    宴月亭大約是認出她的腳步聲了,並不抬頭,整個人在細細地顫抖著。


    他應該是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凝固著血痕的下頜上重新淌下鮮血,匯聚在下巴尖上,要掉不掉。


    褚珀發覺宴月亭真是個人才,在自己的意識裏,竟然把自己想象得這麽慘。


    她伸手撫過他下巴上那滴血,鮮豔的色澤轉瞬染紅了她蔥白的指尖。她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終於對上了他刻意逃避的目光。


    “小師姐……”宴月亭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嗚咽。


    褚珀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令人揪心的恐懼。


    恐懼,所以……這個幻境是他的恐懼。


    這是他現在最害怕發生的事?


    這個場景和原著的走向還真像,可在原著裏,他是因為殺了小師姐才入獄的。現在,她這個小師姐還活著,可他依然覺得他有一天會被關入囚室,並為此惴惴不安。


    那他一定藏著和“殺小師姐”同等的罪。她得想個辦法從他意識深處引出來。


    “宴師弟,你做了什麽?”褚珀咬著唇問道。


    宴月亭沉默了很久,眼前的身影便一直不願意離開,他隻好艱澀地開口道:“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他簡直是個無情的道歉機器。


    “你是對不起我嗎?”褚珀循循善誘,希望能通過對話勾出一點什麽 。


    宴月亭不為所動,“小師姐,你走吧,這裏陰冷潮濕,血氣又重,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如果我走了,你會做什麽?潛逃嗎?叛出巽風派?從此我們就是敵人,下一次見麵,你會用斬魂刀指著我嗎?”


    宴月亭渾身一抖,褚珀從他身上感受到一點掙紮的情緒。


    褚珀等了片刻,有些失望,他還是不願意向她坦白。不過,她不可能放任宴月亭陷在他的恐懼裏,他識海本就有損傷,一點屁事都會變得驚天動地,在這種情緒裏,他隻會越陷越深,萬一當場入魔了怎麽整。


    她進入幻陣,是要將他從心結裏拉出去的。


    褚珀抽出勾星刀,一刀斬在鐵鏈上,明銘文發出亮光,與刀刃碰撞出刺耳的尖響。


    宴月亭驀地抬起頭來,“小師姐,你做什麽?”


    “你既不想說,那你就走吧。”褚珀專心致誌砍鐵鏈,“離開巽風派。”


    “我不需要你這樣做,你又想受鞭刑了麽!”宴月亭的語氣幾乎有些氣急敗壞,“放走我,你要受的遠遠不止三十鞭。”


    褚珀沒搭理他,鎖鏈上的銘文是她師父親手落下的,褚珀不可能砍得開,但她作為幻陣的引導者,其實可以對幻境進行一些細微改變。


    鎖鏈在刀刃下崩裂,銘文黯淡下去,褚珀扒下鐵鏈,拉著他往外走。


    宴月亭一手抓著鎖鏈,紋絲不動。


    “走啊。”褚珀去摳他的手指,“你想讓師尊真的處置了你嗎?”


    “小師姐,我可以走,但不能被你放走。”宴月亭垂眸看向她。


    囚室的燈光閃了閃,浮在半空的血色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麵,褚珀眼睛一亮,他的意識鬆動了。


    她還能繼續演!


    褚珀使勁憋出了點眼淚,“你要怎麽走?別廢話了,再耽擱下去,師父和大師兄就要來了。”


    宴月亭幾乎是將她半抱在懷裏,低聲道:“小師姐,你真的想知道我都做了什麽嗎?”


    褚珀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他捉著手按在小腹上,掌下的觸感柔韌結實,褚珀下意識摸了下,隔著破損的布料,似乎摸到了腹肌的輪廓。


    這是要做什麽?色丨誘嗎?再摸下去,她的眼淚就隻能從嘴角流出來了。


    褚珀手上一熱,她的神識忽然被拽入一個冰涼的物品中,她一動不能動,狹窄的視野裏正對上宴月亭垂下來的眼睛。


    在他上方是旋轉的星河。


    褚珀一眼便認出了,是布道塔。


    宴月亭的眼瞳中映出雪亮的刀刃。


    “我在斬魂刀內?”褚珀心念微動,便看著宴月亭忽然並指為刀,剖開了自己的小腹,溫熱的鮮血染了她一身。


    褚珀的另一半神識還在那座囚室裏,被宴月亭抱著,聽著他在耳邊說道:“如果我沒有摳出魔丹,或許早就被扔進這裏了。”


    “小師姐,刀無善惡,可我沒有一身正氣,隻有一身魔氣。”宴月亭笑了下,“所以,你師父早晚會處置了我。”


    “我要給自己留後路。”他說著攤開手心,他掌心裏浮出一朵血紅色的小花,“你還記得雲城裏那朵食人花嗎?我利用那口魔氣,找到了它的本體。”


    “屹峰內門弟子,有一半,身體裏都有它的菌絲。”宴月亭收攏蒼白的手指,食人花魔從他手裏消失,“如果我想走,隨時都可以走。”


    褚珀慢慢鬆開他的手,後退一步,震驚地望向他。所以原著裏所說的屹峰動亂,是因為這個?


    “你怕我了麽?小師姐。”宴月亭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


    第35章 小師姐,那你幫我把魔丹……


    我不怕你, 才有鬼了。


    褚珀一時無語,他怎麽做到在背地裏埋好了炸丨藥,還一副若無其事地與他們親近的?如果師父發現他做的這些, 一定會二話不說, 抽出刀劈了他。


    宴月亭藏得真好,他已經修出魔丹,意味著他煉有魔骨, 已達到金丹期修為,褚珀一想到他摳出魔丹時的樣子, 都覺得自己金丹有點痛。


    難怪他走出布道塔時,像個鬼樣。


    宴月亭倚著刑架滑坐到地上,垂下頭不敢再看她,“小師姐,你走吧。”


    視線餘光裏的裙擺是這座昏暗囚室裏,唯一的光亮, 但那白裙上染了他的血, 也被弄髒了。宴月亭指尖動了動, 鎖鏈斷裂, 他被封的靈力也漸漸回來了。


    褚珀神經頓時緊繃, 以為他要做什麽。


    可他隻掐了一個洗滌術。


    褚珀看著自己身上的血汙消失, 一身襦裙,純白得纖塵不染, 一時間哭笑不得。


    她蹲下身, 雪白的裙擺鋪開, 再次染上地麵的血汙,褚珀清楚地看到宴月亭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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