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我也想三句話講完整個故事。。。。那多輕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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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什麽故事,不能在三句話內講完。


    阿朔的故事並不長,也不難懂,她的語氣克製內斂,仿佛隻是敘述別人身上發生的事。言者冷靜,聽者卻激動,高微驀地起身,咬牙道:“怎麽會!這不可能!”


    或許是為了照顧身體虛弱的阿朔,嚴襄沒有駕遁光,而是拿出了飛行法器行空盤,他們坐在寬廣的法器上,有法陣屏蔽罡風與烈日,本應頗為舒適,而此時的高微卻臉色蒼白,手腳冰涼,仿佛身處酷烈的天風中。


    魔修輕嗤一聲:“這些年,七大宗門的弟子越來越蠢了,蠢也罷了,天真才要人命。不過也難怪,道貌岸然的皮囊披久了,即便對著門下弟子,也不敢輕易扒了去。”


    他下巴一抬,高微被無形之力壓得跌坐在地,胸腹間又是一陣血氣翻湧。


    “既然你也叫過我前輩,今天本前輩就教你學個乖。”


    嚴襄掏出一把散碎靈石,先從中間拈起一枚小指頭大小的靈珠,問道:“認識這個麽?”


    當我三歲小兒麽!高微冷哼一聲,待要不答,又迫於此人威壓,咬牙回道:“這是靈珠。”


    嚴襄居然滿意的點點頭:“不錯,看來還不算太蠢,尚可挽救。”高微嘴角抽動,咽下了一句粗口。


    他又問:“這麽一顆靈珠,若不為貨殖,隻是用來吸收修煉,能供給多久?”


    高微雖不明所以,卻隱約覺得魔修的問題並非單純的消遣自己,想了想,鄭重道:“引氣入體時,因天地靈氣難於感應,靈珠則有聚靈集氣之效,別人我不清楚,但我在練氣初期,修煉一天,大概要耗費一顆靈珠。待境界漸深,與天地靈氣交感增強,便不怎麽用它來修煉了。”


    她看嚴襄又挑出一塊中品靈石,不等他發問,搶答道:“這是中品靈石,築基之後,若修煉時身周靈氣不夠濃鬱,也可用來汲取靈力,大概能敷一日之用。還有術法施展過多,靈氣枯竭時,除了丹藥,靈石也能幫助靈氣回複,就是速度慢些。”


    話音剛落,魔修目光一沉,一股威壓令她麵色一變。


    “自作聰明,誰問你這個了?”高微垂目,默默擦去嘴角一絲血跡,內心被無數粗口淹沒。


    “再問你一次,這塊靈石與這顆靈珠,若論貨殖換算,當是幾何?”


    竟然出了道算術題,簡直不知所謂,高微已經懶得去猜測這家夥的意圖了,直接答道:“靈珠價值最低,若換下品靈石,十當一,下品靈石換中品,也是十當一,是以靈珠換中品靈石,是一百當一。”


    她又加了一句:“以此類推,若是上品靈石,需以千當一。”


    這次答題高微略有發揮,但嚴襄卻沒在意,收起威壓,態度居然平和起來,夕陽的暖光照在他淩厲的五官上,稍許緩和了一下那桀驁的氣質,讓她心裏嘀咕了一下,脾氣這麽壞,長得倒不賴,如果不是壞人該——呸呸呸,壞人就是壞人,長得再好,也時刻冒壞水!


    嚴襄手掌輕揚,那堆靈石靈珠飄上半空,緩緩回旋飛舞起來。


    他淡淡道:“據說亙古之時,天地靈氣充裕,古之修士隨處都可修煉,也不需借助靈石之力,進益更是一日千裏,遠非今人可想。便是如今看來靈氣稀薄的凡間,也比現在的洞天福地相去不遠。之後……”


    他一時失神,過一會兒才開口,卻含糊道:“總之,如今天地靈氣大不如從前,大約萬年前,便有修士另辟蹊徑,尋龍探脈,從地底開掘靈礦,開采靈石,起初是用作修煉,後又流通於世,以為貨殖。”


    高微聽得聚精會神,她以凡間出身,入修真界,許多應有的常識並不具備,因宗門每月發放靈石靈珠修煉,便用的理所當然,從不深究其後的背景,也無人會同她解釋這些人人皆知的常識。


    聽到這裏,她如有所悟,插嘴道:“如無靈石幫助初學入門者修煉,如無靈石用以貨殖流通,令修士們互通有無,如今的修真界,想必,想必是另一番景象了。”


    她出言打斷,嚴襄卻點頭冷笑:“另一番景象?道法-淪喪的景象麽?嗬嗬,萬年以降,修士的修為就是被無數靈石堆起來的,整個修真界的根基……”


    他看了一眼垂目聆聽的阿朔,眼神幽深卻無惡意,語氣也略有柔和。


    “修真界的根基,就是這一條條靈石礦脈,一座座靈石礦場。”


    高微不自覺的咬住下唇,想起方才阿朔的故事,簡簡單單,毫不曲折離奇,卻又陰暗殘酷到令人血液凝結的故事。


    “我的母親是靈石礦場的奴工,我的父親是礦場監工的修士,我六歲就被賣到青-樓。”


    二十一歲,和高微同齡的阿朔,這二十一年的故事,凝結在這短短的三句話中。


    沒有什麽故事,不能在三句話內講完。


    或許覺得故事太過簡短,她還做了補充:“奴工皆是凡人,世世代代都是礦場豢養的的奴隸。凡是下了礦道的奴工,即便沒有死於塌方或水湧,沒有死於地底毒氣,也活不過三十歲。”


    “無一例外。”她語氣平靜,說完居然還笑了笑,那笑容卻疲憊而認命。


    高微搭在腿上的雙手驀地握緊,她本來還想問,為何靈石礦場的礦工會是凡人?為何礦場要豢養奴隸?可當她看到阿朔的笑顏時,又想起魔修那幾個問題,忽然明白了一切。


    一顆靈珠能供入門修士一日之用,一塊中品靈石可供築基修士一日之用,一條靈石礦脈中有無數這樣的靈石,匯聚在一起,靈氣會濃厚到沒有修士能吸納接受。而但凡是修士,從天地汲取靈氣幾乎是本能,這樣濃厚豐裕的靈氣,對他們是致命的吸引。


    高微入門第一課就學過,吸納超出經脈負荷的靈氣,等同自戕。最先發現靈石礦脈之時,一定上演過極為淒慘的悲劇。


    反而是凡人因為身無靈根,感受不到天地靈氣,雖身體孱弱,卻足以勝任采礦這種危險而繁重的工作。她想起嚴襄所說,靈石礦脈的發現和開采已持續了上萬年,不由打了個寒戰,這上萬年中,有多少凡人死在了幽深的礦洞中……


    礦場豢養的奴工,世世代代,活不過三十歲……


    凡人的壽命本就短暫,淪為礦場奴工後,更是活不到應盡的天年,這樣,這樣慘絕人寰之事,在修真界已經持續了上萬年,已經司空見慣到沒有人去探究自己日常花用的靈石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了!


    無數的靈石堆出修士們的修為,有限的靈石礦脈是修真界的根基,而鑄就這龐大得難以想象的根基的,是無窮無盡的,凡人奴工的屍骨和血淚。


    嚴襄拋出的那把靈石,仍在她眼前曼妙的旋舞,光滑的表麵反射著夕陽的暉光,染成了紅彤彤的一片,紅得就像在過去無數的歲月裏,凡人奴工流淌在礦道中的鮮血。


    萬年以來,每一塊靈石上都沾著凡人的血。


    而我,也是被這些帶血的靈石堆出修為的修士……


    四周真實的一切,快速的離她遠去,血光在高微眼前彌漫,從久遠的過去一直延伸到不可預知的未來,她仿佛墜入血海,目之所及盡是殘酷的血紅,鼻端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身體的每個角落都被粘稠滾燙的熱血浸泡著。


    她不可抑止的顫抖著,這是何等深重的罪孽,而自己,是這身陷這罪孽中的一員……


    嚴襄眼神深邃如淵,薄唇隱約帶上一絲笑意,他並沒有用魔音惑心,而在蒙水之上種下的種子,會悄無聲息的,從一切負麵情緒中汲取養分。對原本信賴尊敬的人,她已經產生了懷疑,這份懷疑就像滴進清水的墨,不斷的擴大,直到汙染整個水源。這名年輕女修的弱點和執念,竟是在修真界罕見的良知和正義感,那麽,就讓這個在修真界近乎公開,卻又諱莫如深的秘密,來挑戰這珍惜又脆弱的良知,來擊碎這蒼白的正義,來摧毀這顆明澈又易碎的道心吧!


    誘人入魔,嚴襄並非新手,而這一次的目標和方式尤為有趣,不需威逼利誘,也不用謊言相欺,擊潰她的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相,而這些殘酷的真相本身,對於一個心懷善念的人來說,比任何手段都直接犀利。


    他愉快的笑了。


    沉默已久的阿朔抬起頭,看向魔修,她的目光無憂無懼,是自知死期將近,又欣然接受的人才會有的坦然目光。


    那目光讓魔修收斂笑意,第一次認真的審視起這出身寒微,身世悲慘,被橫加欺淩,被侮辱和損害的女子。


    阿朔隻看了他一眼,便看向低著頭,全身顫抖,沉浸在負罪感中的高微,她伸出手,輕輕放在高微繃緊的手背上,掌心的微涼透過女修的皮膚,一點點驅散了她心中的狂躁迷亂。


    “不要難過。”


    高微抬起頭,眼神迷茫,阿朔的眼睛那麽大,那麽黑,瞳仁中映著的人影小小的,正無助的看著自己。


    阿朔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寧靜的安撫著即將走火入魔的女修,聲音溫和輕柔,帶著撫慰和包容:“不要難過,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不要難過,不是你的錯……”


    柔和的聲音,一遍遍重複著,像是早已迷失在記憶深處的催眠曲,安撫了高微混亂的內心,將她的理智從崩潰的邊緣慢慢拉回。


    嚴襄輕歎一聲:“所謂道心,真是麻煩又擰巴的玩意兒,伺候起來費心勞神,何必呢?世人都道魔道酷烈殘忍,卻不知天道無親,天地不仁,弱者若想變強,與其辛辛苦苦磨練道心,不如秉持執念,一念入魔。即便資質不佳,靈根不濟,隻要執念深則修為強,修魔,比修道,可是事半功倍嗬。”


    阿朔仿佛沒有聽見,仍然輕聲安撫著高微,嚴襄卻又笑了,那是一種誌在必得的笑容。


    高微徹底恢複神智之時,落日已半沉,他們在向日落之地飛去,西方地平線隱約能看到兩條連綿起伏的山脈,在日落之處陡然下沉,形成一個幽深的坳口。


    阿朔緩緩起身,黑沉沉的大眼睛映著最後的餘暉,她抬手指向那個山坳。


    “血裔道標告訴我,靈石礦場,就在那裏。”


    她話音剛落,如血殘陽徹底西沉,快得像是被那巨大的山坳一口吞沒,黑夜開始主宰世間。


    他們正向黑夜的最深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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