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水麵上布滿浮萍。


    水波突然微微一晃,浮萍間有個東西無聲無息的冒了出來。


    隨著濕漉漉的鼻孔翕張開合,水豚謹慎的嗅著空氣中的氣味,它緩緩上浮,露出小而圓的耳朵和細長的眼睛。


    岸邊長著幾株紫柰樹,已經到了果實成熟的季節,枝條被累累的紫柰果壓得幾乎要垂到水麵。


    水豚轉動著耳朵,而四周靜悄悄的,午後的陽光從樹叢中斜斜照下,幾條浮動著萬千金色微塵的光帶落在水麵上,正好映入它的眼睛,棕黑的瞳孔被光線一刺,頓時縮小如針尖。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緩慢的浮上水麵,光滑的皮毛上帶著碧綠的浮萍和水荇,水豚遊到岸邊,看準一條下垂的枝條,張嘴哢嚓咬下一個紫柰果,清脆的咀嚼聲伴隨著汁水的噴濺,這正當時令的果子是水豚的最愛。


    一邊大口吃著,水豚的小眼睛也不停的向兩邊看,它會潛水,遊得也快,而上了岸動作卻榔槺笨拙,這個時候最容易被天敵捕殺。


    一年一度的紫柰成熟季節裏,水豚們可以享受饕餮的盛宴,而盛宴的背後也隱藏著致命的危險,稍不留神,它們也會成為別人的盤中餐。


    所以它很謹慎,沒有上岸,隻半身探出水麵,連啃帶拱,拽得枝條一晃一晃,不多時便將靠近水麵的幾枝垂果吃得幹幹淨淨。


    水豚食量甚大,這幾個果子哪裏滿足得了它,隻見它細長的小眼左顧右盼,濕漉漉的鼻孔在空中探尋著什麽。最終,對美食的渴-望勝過了對天敵的恐懼,它還是向岸上挪了幾步,以便進攻略遠的紫柰果。


    微風吹過,猞猁寬大的腳掌輕輕落在地上,柔軟的肉墊消去了所有的聲音。它又走了幾步,斑駁的皮毛在秋日的光影中毫不起眼。


    風迎麵吹來,紫柰果的甜香中夾雜了一絲熟悉的,讓它不由眯起眼睛的味道,那是它最喜歡的獵物,水豚的氣味。


    猞猁小心的移動著,它在下風位,前方不遠處是一隻上了岸的水豚,紫柰果散落一地,水豚笨拙的挪動著身軀,挑揀成熟的果實,渾然不知危險已然降臨。


    獵手悄無聲息的潛行著,棕黃的豎瞳隨著光影而變幻大小,已經很近了,但還不夠,水豚離水邊不過幾步遠,一撲不中,讓它逃到水中,這次狩獵便會失敗。


    猞猁安靜的在一塊大石後趴伏下來,它在等待,等水豚吃得再飽些,離水邊更遠些,這樣它捕獵會更有把握。


    耐心的等待中,一片烏雲飄過,遮住了陽光,陡然的陰暗讓水豚抬起頭,圓圓的小耳朵左右轉了轉,它已經吃的很飽了,飽食讓警惕性有那麽一點下降,而它也知道這次上岸有點久了,要回到安全的水塘裏去。


    但這時已經太晚。


    猞猁像一片陰影從地麵上掠過,它奔跑著,眨眼間便越過了十來丈,水豚看到了它,小眼睛裏滿是驚恐,隨即轉身向水塘跑去。


    但它離開水塘有一段距離了,在它剛剛轉過身去時,猞猁縱身一躍,淩厲的撲上水豚的後背,利爪深深紮入獵物的血肉。


    水豚吃痛,發出無助而絕望的哀嚎,下一刻,哀嚎戛然而止,它的氣管和咽喉被猞猁死死咬住,一根長牙穿透了頸動脈,這隻比猞猁還要大一倍的食草獸,生命就這樣走向了終結。


    最後一下無力的掙紮後,這番單方麵的屠殺便告終止,猞猁按住尚有餘溫的獵物,咬開它的喉管,鮮血讓獵手滿意的咕噥著,像家貓一樣一邊呼嚕,一邊準備進食。


    然而一口熱乎肉還沒吃著,猞猁突然警惕的抬起頭。


    從樹林和灌木從中,緩緩走出一頭青狼。


    猞猁弓起背,胸腔深處發出嘶嘶的怒吼聲。


    又有一頭青狼出現在它視野中,接著,十幾頭青狼靜悄悄的從三個方向掩來。


    大勢已去。


    猞猁留戀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獵物,若是一對一單挑,它不會怕任何一頭青狼,但這是一個狼群,好漢架不住人多,獨自狩獵的猞猁,也不是第一次被群狼奪去了到口的肉。


    它低沉的吼叫著,一步一步後退,退到一個安全的距離後便飛快的消失在密林間。


    趕走了為人作嫁的猞猁,狼群向地上觸手可得的水豚圍了過去,一隻沒規矩的小狼迫不及待想咬住獵物的腳,卻被頭狼一聲厲吼給嚇退了回去。


    頭狼慢慢踱到水豚屍體邊,它是一頭正當壯年的公狼,體型高大彪悍如一匹小馬,青黑色的毛皮光滑發亮,它低下頭,準備在水豚身上撕下第一塊肉。


    就在此時,頭狼耳朵一動,聽到了一聲低沉的,有如滾雷般的呼嚕聲。


    狼群一陣騷動,頭狼抬起眼睛,視線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烏雲散開,陽光斜斜照在大貓的身上,華麗的霜色皮毛在光線下顯出隱隱流動的紋路,大貓沐浴著陽光,從林間優雅的走來。


    剛剛趕走一隻猞猁的狼群,在這隻霜紋大貓前有些退縮了。


    若論體型,這隻大貓堪比獅虎,比剛才被趕走的猞猁大了幾倍,而皮毛和長相更為精致美麗,它在狼群前停了下來,打了個哈欠,視線從頭狼身上掠過,饒有興趣的落到屍骨未寒的水豚上。


    頭狼退了一步,它緊盯著大貓,上唇皺起,露出長長的犬牙,衝對方低吼了一聲。它認識這半路裏殺出的大貓,也略知對方的凶殘——它是另一座山頭的王獸。


    但這裏並不是大貓的地盤,作為這支狼群的頭狼,它決心捍衛自己的獵物——


    剛搶來的獵物。


    大貓咧了咧嘴,露出兩顆雪亮的獠牙,這讓它的表情像是一個充滿嘲諷的微笑。


    它縱身躍起,高高的一躍,仿若跳進了西斜的太陽。


    狼群呈扇形散開,它們抬頭緊盯著大貓,卻被那身影之後的陽光刺得眯起了眼。


    像是從夕陽中迸出,大貓居高臨下撲向頭狼,它彈出利刃般爪子,猛然向狼頭一拍,頭狼應聲而倒。


    狼群還沒反應過來,大貓已踩在頭狼脊背上,倆前爪按住不斷掙紮的頭狼,低頭在它後頸處咬下,然後頭一扭一甩,一條長長的血肉模糊的脊椎像條鞭子般在半空劃了個圓弧。


    頭狼癱軟在地,眼睛定定看著不遠處的那條冒著熱氣的脊椎骨,那是它自己的脊椎骨,它一時沒有死透,眼中滿是震驚和恐懼。


    恐懼如野火般蔓延,像是被看不見的鞭子猛抽了一記,一隻小狼哀鳴一聲,夾起尾巴飛也似的逃走了,有了領頭的,頭狼又如此慘烈的死在它們麵前,狼群須臾間四散逃去。


    瞬間完成清場的大貓咂咂嘴,舔幹淨嘴邊的狼血,它沒打算吃粗糲的狼肉,而是走向水豚,此物肉質細嫩,又飽食了紫柰果,這個季節正是最肥美的大餐。


    呼哧呼哧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大貓滿足的呼嚕聲,幾近波折,數度易主的血肉盛宴,終於開場了。


    吃完了最為鮮嫩可口的內髒,大貓懶洋洋的舔著爪子,長著倒刺的舌頭將爪縫裏的血汙添得幹幹淨淨。


    一番例行的舔毛清潔之後,它撐著前肢,後腿拉長,做了個放鬆的伸展,這才以一種慢悠悠卻又充滿了力量和韻律的步伐,走向叢林深處。


    在它身後,隻剩一半的水豚屍體攤在地上,旁邊是死不瞑目的頭狼,很快就會有食腐獸來收拾這頓大餐的殘骸。


    大貓吃飽了,它回味似的咂咂嘴,水豚的滋味不壞,卻不算最好吃的獵物,有一種兩足獸的味道更好,口感更為細膩,連他們麵對死亡時的絕望和掙紮,都為狩獵增添了更多樂趣。


    它越走越高,直到高踞一座山峰的頂端,此時夜色已濃,輕紗似的薄雲托起一輪明月。


    水銀般的月色中,大貓皮毛上隱隱的暗紋更為清晰,似乎形成了一個遠古洪荒的圖騰,與亙古不變的明月之間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月華流轉萬端,這座山峰的月色似乎都聚集於此,而大貓踞坐於地,沐浴著如水的月光,琥珀般的雙眼在月光下發出瑩瑩的微光,它望月張嘴,似乎要將這輪明月吞吃入腹一般。


    饑餐日精,渴飲月華,若有修真之人見到此景,便知這大貓已經不是尋常妖獸,而是生出靈智,能以日精月華修煉的妖族。


    明月漸隱,長夜將明。


    霜雪般的皮毛微微一抖,大貓前爪撐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它回首望向東方。


    隻見曙光漸現,而隨著一輪噴薄而出的驕陽,一道光芒從東邊最高的一座山峰處升起,如流星般劃過天際。


    大貓惡狠狠的盯著那道光芒,從胸腔中發出一聲咆哮,它認識那道遁光,以及那個將它趕出高山,奪走它地盤的——兩足獸!


    遁光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陡然壓低,須臾間落到一株巨大的魚梁木上。


    來人看著那蒼白樹皮上的刻痕,原本歪歪扭扭,粗細不一的刻痕都被刻意修整過,一眼看去倒是整齊劃一。


    而修補過的痕跡還是很明顯,到底禁不起細看。


    他搖搖頭,還是少了一天,這刻木為曆的人難道不識數?


    一手撫上樹幹,眼看又要添上一條刻痕,此時卻響起一個脆生生,清淩淩,又帶著幾分懶洋洋的聲音——


    “哎,這位,嗯,前輩啊?您要是想記日子,能不能換棵樹?我都用了這麽久了,怎麽也有個先來後到的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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