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獸之屬,於天災的感應永遠比人更快一步。


    幾經周折後,楊纓三人在不停的餘震中找到一處避難所,乃是一塊占地數畝,高十多丈,矗立於原野之上的巨石,此地岩層一體,固若金湯,地勢開闊,即便在最激烈的主震中也未曾坍塌,實乃絕佳的避難之地。


    的確絕佳……除了要與許多妖獸共享之外。


    楊纓木著臉,好似麵前這些長蟲,青狼,雷鳥,噬金蟻什麽的根本不存在,但她腰背筆直,身形緊繃,頗有一觸即發之態。


    巨石微微一晃,又是一波餘震襲來。


    班雅一抖,抬起一雙倦蒙蒙的大眼,眨巴兩下,見人都沒動靜,獸也該幹嘛幹嘛,隨即一頭趴到膝蓋上,三天沒睡覺,她早就撐不住了,此刻別說是餘震,便是這地坼山崩再來一次,她也得先睡了再說。


    強敵環伺,危機四伏,居然也能睡著!楊纓瞪了她一眼,又想起半路走散的朱玖,心道這家夥不知道還在不在人世,若是命大,能活著出去便罷,若是不能,她摸摸鼻子,那麽是立個衣冠塚呢,還是請個牌位上柱香?


    畢竟相交有年,雖然彼此看不慣,但無端少了這麽個天天抬杠,偶爾幹架的人,這心裏還真是,有幾分空落落的。


    她捏了捏拳頭,朱玖啊朱玖,但願你嘴賤命硬,禍害遺千年才好!


    正想著,許雲岫抬起頭,指著遠方數道顏色各異的信煙:“楊同修,那邊有人遇險了,咱們——”楊纓犀利的眼神將他後麵那半句話給堵了回去。


    楊纓自然也看見了,那信煙有極天宗的,也有宿雲台悟真門的,她不由想起之前那數道信煙,那時想得簡單,若有同門遇險自當加以援手,結果連那片密林都進不去,如今看來,這秘境險惡無比,能活到現在都算命大。


    遠處信煙扶搖而上,楊纓的眼神卻越來越冷,時勢如此,非人力所能為,先顧好眼前這幾人,其餘的,各安天命吧。


    而所謂天命,往往是想要的不來,不想要的偏生硬塞。


    隻聽巨岩下隱隱傳來一陣喧嘩,楊纓低頭看去,三男一女,個個衣衫破爛,浴血帶傷,為首那少年正與其他兩男爭執,相隔甚遠,也聽不清他們講些什麽。


    按楊纓一貫行事作風,是要先看明白這群人來路再說,而她卻忘了還有個許雲岫,那少年一看岩下有人,當即開心叫道:“幾位同修,快上來,上麵安全!”


    楊纓差點掐死他,運了運氣才按下那股一腳踹他下去的衝動,再看那幾人正抬頭上望,一名看衣飾是萬仞劍宗的少年叫道:“在下萬仞劍宗朱牧之,敢問上頭有幾位同修在?”


    這次楊纓手一擺,斜了許雲岫一眼,不緊不慢道:“原來是朱同修,卻不知幾位為何如此狼狽?”


    朱牧之遙遙見她容貌端麗,頓時咳嗽一聲:“這位同修,方才地動山崩,我等與同伴失散,又遇妖獸襲擊,好不容易逃到這裏。”


    他見這塊巨岩直上直下,幾乎與地麵垂直,卻渾然一體,毫無崩裂之像,便又高聲道:“如今我們四人有傷在身,隻怕不便攀爬,七大宗門同氣連枝,望同修看在同為仙門正宗的份上,施以援手!”


    同氣連枝?楊纓皺皺眉,她心知秘境之中,險惡的不僅是環境,隻怕還有人心,又瞪了眼許雲岫,心道就是這貨不分輕重,撩貓逗狗,招了這群人的眼,於是心中狠狠記了一筆,隻道出去以後再算——如果有命出去的話。


    “朱同修,不是我們不幫忙,隻不過……”她略為停頓,長長歎了口氣,“隻不過,這上頭不僅有我們幾個試煉弟子,還有許多妖獸妖蟲在此避難。如今因大難當頭,好不容易才與它們勉強共處一地,這地方呢倒是還有,隻是你們身上帶傷,血氣甚重,萬一激起它們的凶性,隻怕不好收場啊!”


    她這話也並非全是推脫之詞,巨岩雖大,卻被數以千計的各類鳥獸蟲蟻瓜分得差不多了,這些飛禽走獸俱是凶厲成性,有許多族類更是天敵,若非天地異變,無處容身,隻怕一見之下便是不死不休。


    楊纓等人能在巨岩上有一容身之地,還是托了班雅的福,她們此前曾聯手攻擊一條巨大的黑森蚺,班雅識蛇語,見它可憐,便求情將它放了,這一放卻結了善緣。


    就在幾個時辰前,三人遠遠見這巨岩堅不可摧,便催動翅翼飛過去,一落地,頓時密密麻麻幾千雙大小色澤各異的眼睛看過來,俄而離得最近的一群青狼,一群雷鳥,一群山貓從三個方向圍了過來——這陣勢總不會是歡迎光臨吧。


    當場就把班雅嚇哭了。


    這下好了,翅翼也忽扇忽扇地飛不動,進不得退不得,楊纓暗歎道吾命休矣,誰料竟葬身獸吻?正準備魚死網破,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時候,一條三丈大蟒又遊弋而來,其勢洶洶,其速飛快,好似一桌牌九三缺一,就等它開場了。


    那邊班雅嚇得腳軟,正嚶嚶連聲,一雙淚眼卻和那頭如笆鬥的巨蟒看了個對眼,這下她噎得她打了個嗝,不哭了,麵上又是驚懼又是疑惑,嘴裏卻嘶嘶連聲,和那巨蟒對嘶起來,嗯,看樣子像是在,敘舊吧?


    楊纓本來寒毛倒豎,但她眼尖,見巨蟒鱗片上有灼燒痕跡,火光電石間想起前事,再看班雅已破涕為笑,一雙白皙細嫩的小手像摸貓逗狗般往巨蟒頭上撫去,真是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隨即巨蟒冰冷的眼睛看過來,楊纓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唇,卻聞風聲陡然而起,她雖有防備,卻還是被巨蟒長尾掃在腿上,痛徹心扉,差點站立不穩,跌上一跤。


    這家夥,真是記仇!楊纓心中感歎,但亦知那一掃尾若是擊實,隻怕自己腿骨都要折斷,森蚺如此行事,當是前怨皆消,再不追究的意思。


    妖獸雖大多生性殘忍,但若靈智略開,便是恩怨分明,恩必報,仇必償,倒比許多人強了不知多少。有時候罵人是人麵獸心,衣冠禽-獸,卻不知這等罵法,還真是侮辱了禽-獸。


    三人就這麽在森蚺的麵子下,別別扭扭的在一群禽-獸中有了一席之地。


    朱牧之沒有千裏眼,自然看不到巨岩上情形,他隻道楊纓是推脫敷衍之語,便是有禽-獸共處,又能有多少?堂堂仙門精英,難道連幾隻妖獸都料理不來?明明就是不想讓他們上來!他心中本來有氣,於是冷笑道:“這位姑娘,同為落難之人,相煎何太急?若是姑娘不便援手,也無所謂,我們自有手腳,總能上去。”


    說罷,朱牧之轉頭對另外兩人低語起來。


    楊纓撇撇嘴,回頭看到許雲岫欲言又止,便嗤笑道:“懂了吧,請神容易送神難,怎麽?你還想下去接他們一程?”


    此刻三人的飛行翅翼都壞得差不多了,班雅沒瞌睡之時還在修理竹蜻蜓,許雲岫那對蝙蝠翅早破破爛爛不成樣子,飛上這巨岩的最後一程都是楊纓班雅合力拖他上來,他聞言摸摸鼻子,訕訕道:“我,我隻是覺著,人哪有個不落難的時候,幫他們一把,也,也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楊纓向下張望,隻見那幾人持劍插入峭壁之中,借勢向上騰躍,動作很是迅捷,那朱牧之背著一名少女,動作反而不如另外二人靈活。


    “好話不聽,不作不死!”楊纓拉著許雲岫退了幾步,立到班雅身邊,她被一條烏黑大蟒環繞,兀自伏在膝蓋上睡覺,看這個勁兒就是天塌下來都不會醒了。那大蟒卻警惕的看過來,一雙豎瞳中滿是不耐煩。


    楊纓向它點點頭:“蟒兄,如今又有人要上來,那些人與我們並無交情,你按規矩行事便可。”


    見她如此煞有介事的說話,許雲岫疑惑道:“楊姑娘,它,它聽得懂麽?”


    楊纓尚未回答,那巨蟒哧溜一下滑到他身邊,未等他反應過來,森蚺長尾便卷上他的腿,須臾間將他拖倒在地,笆鬥大的蟒頭靠近他陡然蒼白的麵孔,金黃色的豎瞳映出少年的驚惶。


    還說是有妖族血統,連這大蟒靈智已開都看不出,真是不上道啊……楊纓歎了口氣,對那大蟒道:“別和蠢貨一般見識,哦,那幾人就要上來了,你看?”


    黑森蚺鬆開麵如土色的許雲岫,半身人立,對楊纓略一點頭,便向巨岩邊緣遊弋而去,它這一走,一群長蟲圍了過來,細的有手腕粗,粗的也略比它小那麽一點,花紋斑斕,盤繞糾纏連綿不絕,密密麻麻的圍在三人身邊,雖知道它們並無惡意,但看著真是鬧心。


    “哎,你說有妖族血統的?是什麽妖?”楊纓幹脆坐下來,剛挨著班雅,那姑娘就迷迷糊糊靠了過來,老實不客氣的把她肩膀當枕頭,胳膊當抱枕,睡得叫一個香啊。


    許雲岫摸摸鼻子,一時看看班雅,又看看楊纓,嘟囔道:“說是有妖族血統嘛,也是幾代以前了,到我這兒都很稀薄了,連血繼天賦都沒有,其實——”


    他打斷了話頭,直愣愣盯著身前五丈,隻見兩名萬仞劍宗的少年騰身而起,落到巨岩上,他們原本滿臉冷漠傲然,可下一刻,一匹毛發怒張的青狼急衝過去,一名少年劍修還未反應過來,猙獰利齒開合間,狼嘴已哢嚓咬上他小腿。


    那少年劇痛之下,慘叫出聲,手下卻不含糊,他手腕一翻,長劍寒光凜凜,向狼頭直直劈下。


    而那青狼也有備而來,狼嘴一擰一拖,生生將他拖倒,下盤不穩,長劍劈空,又被另外幾隻青狼咬住手腳,生拖硬拽,一路慘叫著被活活拖到狼群中。


    事發突然,他同伴措手不及,眼睜睜的看著那少年身體被狼群一擁而上,血光飛濺中,慘叫戛然而止。


    他麵上神情陡變,在不絕於耳的啃噬吞咽之聲中後退了一步,卻一腳踩到懸崖邊緣,竟是退無可退。


    一隻花紋斑斕的山貓靜悄悄的掩到他身側。


    “別,別過來!”僅剩的那名少年手腕一旋,劍氣回環成圈,將他三麵護住。


    山貓一時不能得手,也不著急,打了個哈欠,幹脆坐在後腿上,抬起前爪伸出舌頭舔得有滋有味。


    那少年從眼角看到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同伴,此刻被群狼吃得隻剩一堆血肉模糊的殘骸,他心中又是悲慟又是恐懼,勉強側頭,正好和許雲岫打個照麵,忙叫道:“這位同修!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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