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密草深,從樹影間看出去,天際的煙柱依舊顯眼,高微看著那剛剛飛過的遁光,心道此地真是水深,也不知那是哪個宗門的築基修士前去掠陣,看來在秘境這第一個晚上還挺熱鬧。


    從去救急變成了看熱鬧,高微還是加快了腳步,她算是鑽樹林鑽出了心得,一路走得飛快,她耳朵又尖,神識敏銳,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躲藏起來,路遇幾撥人馬,她一一避過,又遠遠綴著人家——沒辦法,臉盲不易認人,一看不是同門,連上去搭個訕的想法都沒有。


    而那幾撥人卻聚在了一起,都是打個照麵,自報家門後寒暄一番,一問去向都是一致,幹脆合道吧,一路又撿了許多落單的弟子,快到地方的時候已經聚了一百來號人。


    高微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麵,隻見這些試煉弟子大都掛了彩,有的幾乎不能行動,被同門背著扛著擔架抬著,狼狽得絲毫看不出入秘境前的意氣風發來。


    她按了按胸口,被那怪魚最後一撞,肋骨大概都裂了,雖以水靈治療過,但外傷易愈,內傷難平,現在內腑仍然隱隱作痛。她本來覺得自己運氣差,可看了那些麵若金紙,躺在擔架上哼唧的弟子,頓時心態平和起來,連身上的傷都沒那麽痛了。


    這一路行去,隻見前方那些不同宗門的弟子也就初見寒暄幾句,路上卻不怎麽交談,說是同路而行,行動間卻都涇渭分明,隱約彌漫著彼此忌憚的氣氛。


    又走了一段路,高微神識一動,猛然拔劍往身後蕩去,劍尖過處,隻聽噗嗤一聲布帛撕裂輕響,她頭也不回,五指間寒光閃動,嗖的一把冰錐向後撒去。


    接著她矮身往前一衝,險之又險的避開數條向她掃來的藤蔓,這才轉身,狹長雙目微眯,看向來人。


    那人衣襟破了個口子,老大一片布頭掛在胸口,一看衣飾便不是七大宗門之人,見高微目光掃來,他咧嘴露了個笑臉,又豎起一隻手指在嘴唇邊比了個噤聲。


    這番交手隻瞬息之間,也沒弄出什麽動靜,高微隻冷冷看著來人,手腕一抖,劍尖點地,擺了個暫不動手有話快說的架勢。


    那人無聲一笑,做了幾個口型,臉盲也是病,高微一看人臉就心煩犯暈,哪裏耐煩讀唇語,她麵色一冷,那人也乖覺,掏出一方一尺來長的玉版,往高微麵前一揚,上頭靈光微弱,卻是——


    勿慌非敵。


    高微心道你當我三歲小孩啊,你說不是敵人就不是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跟著我,一看就不是好人!她卻忘了自己也正跟蹤著前麵幾大宗門的行跡,若說行事鬼祟,當算半斤八兩。


    卻見靈光一閃,又是——


    在下散修尚昆,路過,絕無惡意,不打不相識,妹子你別緊張嘛。


    前麵還算個人話,看到最後那句,少女麵色一沉,一句“誰是你妹子,老子緊張個屁”差點脫口而出。


    不等她回應,尚昆突然一臉震驚地往高微身後看去,又殺雞抹脖子似的使眼色,少女嘴一撇,這伎倆她五歲就會用了,當下掐了個手訣,正想威脅威脅這滿嘴胡柴之人,卻背心一麻,隻覺身後靈氣一陣波動。


    她眼角一掃,明晃晃七八把長劍正指著自己呢。


    高微一陣無奈,放下短劍,掛上矜持含蓄的笑臉,慢慢轉身,目光對上領頭那人的雙眼,端正一禮:“在下極天宗弟子高微,不知……”她看了看那幾把製式長劍,心中略鬆。


    “不知萬仞劍宗的諸位同修如何稱呼?”


    領頭那人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她幾回,高微這身白衣拖泥帶水的,早就毀成抹布了,夜色昏暗,看半天勉強認出是極天宗服飾,再見她清秀瘦弱,貌不驚人,但氣度閑適,舉手投足間一派名門正宗的氣派,那懷疑又減了幾分。


    於是他將長劍一收,神色十分淡漠:“原來是高同修,在下萬仞劍宗齊彥傑。”


    又是個姓齊的,莫不是齊皓的本家,還“彥傑”呢,鼻孔能再抬高點嗎?這群裝腔作勢的世家子!


    高微腹誹不已,一邊麵不改色問道:“齊同修,你們也是去那信煙起處麽?”


    齊彥傑略點了點頭,這幾道信煙裏沒有萬仞劍宗發的,他純屬看熱鬧去,卻不想多做解釋。


    高微最討厭這種有話不說故作高深的調調,心中又給他記了一筆,眼珠一轉,指著前路:“鄙宗先發信煙一道,我看到時離得遠了些,這就要去應援。既有幸遇到齊同修和諸位,是否一道前往?也好有個照應。”


    她麵相稚嫩天真,語氣極為誠懇,齊彥傑一時弄不清她這是假客氣還是真糊塗,同門幾個眼神一對,都覺得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就是跟著也不打緊,於是一圈人草草廝見過,就要一道上路。


    臨了,還是高微記起那尚昆,幸災樂禍的提了句,在齊彥傑示意下,便有兩名萬仞劍宗弟子手按長劍,往那人兩邊一夾,這隊試煉弟子裏便多了個愁眉苦臉的散修少年。


    萬仞劍宗的人向來孤傲冷漠,若非高微和尚昆行事鬼祟,他們也不會停下來多管閑事。這下說是同行,尚昆被押在隊伍末尾,高微則被一群劍修圍在中間,心中大不自在,眼看就要到地方,又隱約看到前方那大隊弟子,她一邊試圖和萬仞劍宗弟子們搭訕套話,一邊想阿玖看到信煙是不是也正往這邊趕來。


    如果朱玖是孤身一人,這幾十裏路夠她迷上個一年半載,幸好還有楊纓,卻不幸還跟著個班雅——秘境麽,總有些花花草草與外界不同,這姑娘一路上拈花惹草,手賤得令人發指,連那窩殺人蜂也是她一臉好奇的捅了人家的蜂窩招來的。


    按路程,她們不算最遠,腳程也不是最慢,偏偏班雅在明令不許伸手之後,行經一片沼澤灘塗時,一腳踩上了一條三丈大蟒的尾巴。


    朱玖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和楊纓一攻一守,配合默契的對付起那張迎麵撲來血盆大口。


    長蟲之屬喜陰冷潮濕,最怕烈火,朱玖雙手一張,一道火柱直衝入那巨口,頓時一股焦糊味兒混著肉香彌漫開來,那巨蟒吃這一下,張著冒煙的大嘴,疼得在地上翻滾不住,那水桶粗的身體掄來彈去,這片沼澤淺灘生生被它攪得開了鍋。


    一旁楊纓也沒閑著,利索的化出藤蔓將那大蟒緊緊纏住,一邊抽出短劍想一擊必殺,這巨蟒叫森蚺,無毒,卻皮厚筋粗,力大無窮,又最喜歡用身體纏繞獵物,慢慢絞殺後一口吞下,這家夥全身披掛鱗片幾乎沒有弱點,若非朱玖一招得手,傷了它的口腔咽喉,楊纓還沒這麽容易困住它。


    她正準備出手,卻聽班雅一聲尖叫,還帶著點顫音,把全神貫注的楊纓嚇了一跳。


    朱玖額頭青筋直跳,她眯起眼睛,夜色四合,她們四周卻閃爍著無數的小光點,碧幽幽的光點成對反光,再一看,那些光點嵌在滿是鱗片,三角型的蛇頭上,蛇信吞吐,發出微不可聞的嘶嘶之聲。


    似乎全沼澤的長蟲都聚集在此,在三名少女身周圍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圈子,蛇身在黏膩的淤泥中無聲的滑過,無數長蟲層層疊疊蠕動著,一眼看去竟數不過來。


    嘶嘶之聲越來越密集,內圈的蛇群紛紛昂起頭,扁扁的蛇頭高高翹起,鱗片翕張,那一雙雙細小的眼珠帶著陰冷之氣,連注視都是充滿了邪惡。


    便是膽大如楊纓,也覺毛骨悚然,她低低咒罵一聲,短劍比在森蚺的七寸處,卻並不落下,她多少有些猜出這些蛇的來意,既然如此,這條大長蟲還不能就這麽宰了。


    一旁班雅張著嘴,叫是不叫了,瞪著眼睛左右看看,臉上卻沒有了一開始的懼怕之意,她蹭到朱玖身邊,小心的拉著朱玖的袖子搖了搖,欲言又止。


    “別怕。”朱玖從乾坤袋中掏出一顆龍眼大的珠子,那珠子色作淡紅,毫不起眼,但她剛一取出,蛇群突然躁動起來,卻是如漣漪般向外散開,頃刻間,三丈方圓內蛇群退得幹幹淨淨。


    見蛇群忌憚那顆珠子,楊纓也鬆了一口氣,地上的森蚺被捆得結結實實,笆鬥大的腦袋耷拉著,蛇信一伸一縮,卻是有出氣沒進氣。


    但蛇群還是沒有散去,一雙雙豎瞳在略遠處直勾勾的盯著她們。


    “它們……”班雅又拽了拽朱玖的衣袖,“它們不想攻擊我們,它們隻是想救這條大蛇。”


    “你懂蛇語?”楊纓看著那些幽暗的雙眼,劍尖緩緩在森蚺身軀上滑動,短劍上蘊含了靈力,堅韌的鱗片一一碎裂,粘稠烏黑的血液緩緩流下。


    森蚺吐出數尺長的信子,身體劇烈擺動,於無聲中流露出憤懣和痛苦,但它卻無法掙脫束縛,四周的蛇群似乎也感染了森蚺的情緒,又昂起身軀,張開布滿利齒的嘴,發出威脅的嘶聲。


    班雅按住楊纓握劍的手,搖搖頭:“別,別這樣啊。放了它吧,是我踩了它,不然它們也不會來。”


    “和妖物講什麽慈悲!”楊纓冷笑一聲,卻還是收起了劍,又看向朱玖,見對方點點頭,便鬆開了藤蔓,巨大的森蚺緩緩蠕動起來,卻沒有發起攻擊,而是窸窸窣窣的蜿蜒遊向更為黑暗的沼澤深處。


    蛇群無聲散去,光點次第消失,長蟲那特有的潮濕腥氣就久久不散,朱玖收起珠子,沒有解釋的意思,楊纓也知趣的轉頭,元嬰道尊的後人,怎會沒有一兩樣好東西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洞天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下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下風並收藏洞天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