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文倩容的嫉妒,朱玖向來不以為意,對於齊皓的示好,她更是無視得徹底,她壓根就沒將這二人放在眼裏。所以,即便明知文倩容的惡意,即便是無話不說的密友,涉及這種尷尬的男女情事時,高微也隻能提醒卻不能幹涉——說得多了,朱玖的公主脾氣上來,二話不說就去鬧事挑釁,到時候小事變大事,滿城風雨,不僅於朱玖名聲有損,宗門也定然會從嚴處罰。


    高微思及此事,心有隱憂,隻道日後自己多加留神,莫讓朱玖落單便是。她的擔憂並未持續多久,接踵而來的大事不僅吸引了她的注意,更使群玉山上下一片沸騰。


    修真界與凡間有玉闕金閭相隔,靈氣充沛,秘境萬千,位於極天嶺的歸玄秘境更是聲名遐邇,歸玄秘境七年洞開一次,其間靈寶仙藥,妖獸異種無數,最是適合練氣高階弟子及築基修士為用。


    極天宗執修真界牛耳,仙門巨擘自有一番開闊氣度,並不像小宗門有股敝帚自珍的寒酸氣,視本山秘境為禁臠。每隔七年,歸玄秘境洞開之時,不僅本宗的練氣弟子和築基修士可入內探寶試煉,其他名門正宗,乃至正道散修皆可入內一試,故此,七年一次的秘境試煉,儼然成為修真界共襄之盛事。


    這一日高微收到言崧傳訊符,約定在獠牙岩見麵,她雖有些疑惑,卻還是按時前往,遠遠便見獠牙岩上那抹青色身影臨風而立,便是看不清麵貌也當得起一句芝蘭玉樹的讚譽。


    少女快步跑上前去,笑嘻嘻抱拳躬身,一揖到地,口稱:“師叔安好!”


    言崧啼笑皆非,搖搖頭道:“小師妹你又淘氣了。”


    高微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不知怎的,在這位溫和端方的師兄麵前,她時時緊繃著的弦會鬆弛下來。


    言崧並不介意她這憊懶摸樣,直截了當道:“還有七日便是秘境試煉,你可準備好了?”


    高微攤手道:“師兄你是明眼人,我不過剛突破到練氣八層,離著九層圓滿還有老大一截呢,這次就算入秘境也隻是開開眼界罷了,要如何準備才算‘好’呢?嗨,還是別費那事了吧!”


    “胡鬧!”言崧皺起眉頭,他氣質向來平和清凝,這一皺眉卻有端嚴威勢,高微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被嚇了回去,連忙低眉垂眼,乖乖站好,等著聽訓。


    見她如此乖覺作態,言崧不自覺放緩了語氣,卻還是肅然道:“小師妹,你天資出眾,修煉進益極快,這是好事。但越是精進,便越該勤謹修煉,莫要犯了聰明人的通病。此時務要紮實基礎,日後才能更進一步。”


    高微聞言一凜,她近日隱約有幾分自滿,於修煉上確實倦怠了些,慵懶之態難免形諸於外,言崧此言一針見血,雖用語溫和,仍刺到她軟肋,當下羞愧無地,臉紅過耳,低頭不語。


    言崧向來溫和平易,這樣板起臉來說教也屬初次,見少女垂頭,耳朵因羞愧而充血,陽光下筋絡曆曆可見,猶如半透明的粉色貝殼般,他心中有些許異樣,手指微動,很想將那小巧玲瓏的耳朵揉上一揉。


    可高微已不是當年那黃瘦矮小的孩童,這幾年她抽條似的長高了許多,身姿如修竹般挺拔堅韌,瘦而不弱,已有幾分亭亭之態。當年那小貓般蜷縮在自己懷中的女孩,不知不覺竟長成了清秀的少女。


    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麵前的少女,言崧有片刻失神,他的目光從高微略帶卷曲的漆黑長發上掃過,看向少女白皙開闊的額頭,飛揚入鬢的黛眉,長而微翹的羽睫。平心而論,高微並不算絕色,容貌隻當得起清秀,她眼神太過明澈銳利,眉宇間總是流露著倔強,便是此刻垂頭認錯,腰背也挺得直直的,從骨子裏透出桀驁不馴來。


    而這種桀驁倔強,和她清秀容貌之間的反差,卻無來由的讓言崧心中一跳,像是心尖尖上最軟最敏感的地方被看不見的細針紮了一下,那細微的悸動隨著血流如漣漪般擴散到全身,連指尖都隨著那一記心跳顫動了一下。


    一次心跳有多久?一刹那。


    一刹那後,言崧原本寧和的心境不再寧靜,一種莫名的情緒,混合著歡喜,無措,和毫無來由的驚慌與失落充斥了他的心間,他忘了已經想好的話,忘了該做的事,忘了來此的目的,隻是默然凝視著麵前的少女,心緒如亂麻。


    沉默中似乎被注入了難以言說的情愫,氣氛也似乎變得有些奇妙而怪異,高微本來在自責反省,想著該如何向師兄認錯,而等她打好檢討的腹稿,卻久久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責備。


    她不自在的挪了一下左腳,師兄不是多話的人,而被師兄訓責也是初次,師兄難道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嗎?高微心中一慌,這種沉默並不似以往二人相處時那般自在,空氣中似乎有無數細小又看不見的尖刺,像在幹燥的冬日裏,無意間觸碰到什麽人或物,那尖刺便猝不及防的來上一下。


    完了,完了,師兄一定是太生氣了……


    高微沮喪的得出了這個結論,沉默無言的氣氛帶著詭異的壓迫感,她不敢抬頭去看師兄的臉色,心裏又是愧疚又是憋屈,終於頂著壓力,囁喏著:“師兄……我,我錯了,你別生氣了……”


    令人不安的沉默一被打破,後麵的話的就好說了,高微盯著腳尖,誠懇的檢討著:“我這些日子是有些浮躁了,不該仗著自己資質好,進階容易便有倦怠之心,我以後一定越發勤謹,絕不會偷懶耍滑,不好好修煉了。”


    說到這裏,還是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高微扁著嘴,訕訕的摸摸後腦勺,帶著一點不自覺的撒嬌語氣:“師兄,你,你別生氣了。要,要是實在氣得厲害,你打我也好,罰我也好,隻是,隻是別氣著自己了,好麽?”


    她這番話說得不錯,卻與言崧此時心境風馬牛不相及,他緩緩搖頭,清俊的麵容上露出一絲惘然,而多年的修煉卻讓他很快壓製住心湖湧動的暗流,他記起正事,從袖中掏出一隻絲囊,遞到高微麵前。


    這是?高微疑惑的看看那隻宗門製式的乾坤袋,又看看麵前的青年,言崧解釋道:“歸玄秘境雖於極天嶺中洞開,但其間風物妖獸靈草乃至地勢氣候都與外界不同,何況,”他猶豫了一下,“秘境一開,並不是隻有本宗弟子入內,人一多,龍蛇混雜,還是準備些防身的符籙,法器,丹藥,有備無患也好。”


    這才是言崧此來的目的,他與高微數年相交,知道她無親無故,出身寒微,並不似世家子弟有家族供給。言崧是過來人,自然明了內門弟子每月那三十靈珠根本不夠修煉。日常在藏書閣遇見時,高微總是早早就去,站在書架前一直看到閉閣,也從不見她借書去謄錄,想必是省那謄書的二十靈珠。


    便是隻看不謄,如此省儉,這入閣看書的靈珠還是不夠,高微還要去掌務司領執事,每日隻見她忙忙碌碌,不是巡山就是打雜,饒是如此,她手頭也必是拮據得緊,至於符籙丹藥這些秘境中必需之物,她雖然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卻不是不想準備,而是無力準備。


    少女嘴唇抿成一條線,目光雖是盯著那隻乾坤袋,卻又似透過絲囊看向不知名的別處。她久久沉默著,雙手背到身後,於不言不動中透出一股執拗勁兒,言崧如何不明白——她在拒絕。


    一時間,言崧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這樣不上不下的不僅令人尷尬,也讓他心中微有懊悔,明知這小丫頭性子倔強,這樣大喇喇的送東西,姿態實在唐突。但他又不想收回,眼前的少女微低著頭,雙鬟以純白發帶係緊,頭上身上光禿禿的全無飾物,與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弟子們比起來當真是寒酸得緊,沒有飾物倒無所謂,不帶符籙丹藥便去秘境,這才是要命的。


    真是倔強啊!言崧歎口氣,對方不開口,他隻能加重語氣:“師妹!”


    高微抬起頭,眼神銳利,她伸手覆在那巴掌大的乾坤袋上,沒等言崧反應過來,便堅定有力的向他一推。接著抱拳躬身,梗著脖子一絲不苟地行了個禮,隨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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