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呀!這是班雅進入囈語林的第一個感覺。


    好冷嗬!這是班雅進入囈語林的第二個感覺。


    接著她頭皮一緊,像有什麽東西扯住了她的頭發,班雅心中發慌,張口欲叫,嘴卻被一隻手死死蓋住。


    “你怎麽進來了!”蘇清出手不輕,班雅被她捂得翻起白眼,嗚嗚的不知在說什麽。


    “別叫就放開你。”蘇清在她耳邊輕聲道,班雅忙哼哼唧唧的點了點頭。


    蘇清撤手。


    “呼!”班雅連忙大喘了一口氣,她左右張望,隻見蘇清站在一旁,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你們能進來,我怎麽不能……”班雅咕噥了一句,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再看時,蘇清已經舉步走了。


    四周黑暗如有形之物,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班雅也搞不清為何要進這一向懼怕的囈語林,她縮了縮脖子,直覺還是跟著那兩人比較好,趕忙一路小跑追上蘇清。


    密林之中,隻能隱約看到麵前道路,這裏又是出奇的寂靜,三人的腳步聲沙沙作響,越發顯得靜謐難言。


    行不得幾步,班雅忍不住低聲問道:“你們,你們這是去哪裏?後山麽?哎,可以從外麵繞道走的呀,告訴你們哦,這林子裏有古怪,啊——”


    她眼前突兀的亮起一朵花火,花火閃動,映照出一張眸清眉秀,精致至極的麵容,班雅捂住嘴,她明明是找蘇清說話,怎麽,怎麽變成了朱玖!


    “古怪?”朱玖回眸看了默然不語的蘇清一眼,輕輕打了個響指,花火更盛,將三人身形都映照出來,她又側頭看向班雅,下巴輕輕一抬,示意她說下去。


    “呃……”班雅打了個哏,撓了撓頭,想著該從哪兒說起。


    囈語林之名,並不見諸文字,而是群玉山中一代代練氣弟子口口相傳而來。第一個給這片占地廣大,以魚梁木為主的樹林命名之人已不可考,但此林以囈語為名,單從字麵上便於迷惘不安中帶著一絲詭譎,多少與群玉山其他地方的命名有些格格不入,新近弟子初聞此名時,難免疑惑不解,若是問諸師兄師姐,大都會被後者嚴厲的瞪上一眼,再加上一句“不該問的別問!”這樣的斥責。


    而疑問的種子種進心田,就算沒有謠言的滋養,也總會生根發芽。過不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月暗星稀,夜霧蒼茫的夜晚,新進弟子又小心翼翼的向師兄師姐提出這個問題,在沉默半響後,囈語林的來曆和隱藏其中的故事,會以不同的遣詞造句,不同的語調態度,從不同的人口中,再度被傳承下去。


    不久前,班雅從一名交好的師姐那裏聽到了這個故事,這次輪到她來講述,花火照耀中,少女的表情又是興奮又是驚恐糾結,剛一開口,瞥見林中樹影微搖,如一隻鬼爪威脅似的向她晃了晃,生生將她嚇出一身冷汗來。


    “咱們能,能出去說嗎?”班雅怯怯的小聲道。


    朱玖瞪了她一眼,手一拍,一團更大的花火高懸三人頭頂,如火把般照亮了丈許方圓的空地。


    眼見光明大作,憧憧鬼影被隔絕在外,班雅訕訕摸了摸鼻子:“……是這麽一回事。原來這片林子本是沒有名字的,後來才起名叫做囈語林,其實,叫什麽名字倒不打緊。若非祖師於極天嶺開宗立派,本宗也不會叫極天宗,而山川江河亙古長有,名字不過是後人附會,與山川又無幹涉,便是這片山嶺不叫極天嶺了,叫個阿貓山阿狗川的,難道本宗還要叫阿貓阿狗宗了不成?可見,名字這個東西不過是個符號,就好比這片林子,你不叫它囈語林,叫它胡說林也行,夢話林也罷,橫豎這片林子一直是這樣,沒得為個名字變了樣子的。還有這林子裏的魚梁木,我一直鬧不懂為什麽要叫魚梁木,叫紅掌樹啊,白皮樹啊,不是更形象麽?再有這——哎呀!”


    班雅手忙腳亂的撲滅了左衣袖上的火,癟癟嘴,委屈的看向朱玖,卻見對方打了個響指,一點火星在指尖閃了閃:“繼續。”


    蘇清好不容易才沒笑出聲來,她與班雅相熟,知道這姑娘性情迷糊,思維天馬行空,開口離題萬裏,卻又是個話癆,若是被她牽著話頭,三天三夜也說不到正題上。她眼神閃了閃,這個故事她也聽過,並不當一回事,橫豎時間還早,就是幹耗著也不打緊,那邊就讓她們等等吧。


    “脾氣這麽差,真是,白長這麽漂亮了!”班雅小聲咕噥了一句,悻悻拍打著焦糊的衣袖,“說到哪兒了?哦,囈語林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叫什麽呢,也沒聽人提起過。很久以前,總有幾百年了吧,有一名練氣弟子,對了,群玉山一直是給練氣弟子住的嘛,那時候也一樣,就是不知道那時候上的課是不是一樣了,就比如製符課我就不大喜歡上,你瞪我幹嘛,這是實話來著!好吧好吧,繼續說正題。那時候有一名練氣弟子,叫什麽來著,哎呀我忘記了,就在嘴邊呢怎麽就想不來了呢?”


    班雅苦惱的抱著頭晃來晃去:“想不起來了……就先不說這個,這名練氣弟子啊,據說風姿卓絕,皎皎如月,容貌氣度都是一等一的,放到現在大概隻有那位言師兄差相仿佛吧,嘖嘖,言師兄你見過麽?真真是君子如玉,雋秀——哎喲!呸呸呸!”


    卻是朱玖實在忍無可忍,隨手抓起一團樹葉堵住她的嘴,轉頭看向一邊暗笑的蘇清:“你來講。”


    蘇清一愣,繼而明白若是叫班雅這般滿嘴柴胡下去,隻怕天亮都講不完,略一思索便道:“數百年前,本宗曾經有一名練氣弟子,姓名已無考,據說一日他於此林中修煉,忘卻時辰,竟日未歸,待眾人來尋時,卻發現他坐在一棵魚梁木下,癡癡呆呆,滿嘴胡言,像是魔怔了一般。”


    “眾人見他這樣,問也問不出什麽,以為是練功走火入魔,便將他帶回住處,道是好好調養,或可複原。”


    “那名弟子獨居一室,也無人看顧,到了第二日,眾弟子都去上課,卻又不見他人影,初時隻道他身體不適,到晚間,有交好之人前去探視,卻發現屋中空無一人——那弟子竟不知去向。”


    說到這裏,蘇清頓了頓,一陣風吹過,樹葉瑟瑟之聲似乎就在眾人耳邊響起,在,光圈外的黑暗也好像有了生命,在目所難及之處蠢蠢欲動。


    班雅打了個冷戰,她性情單純,膽子又小,很容易被環境所暗示,聽到這裏,就像這個故事是初次聽聞般,她不禁接口問道:“他,他去了哪裏?”


    蘇清陰測測的看了她一眼,原本嬌柔的聲音驟然低沉許多,像是從九幽之下極深處透出的:“你說呢?自然是這裏,囈,語,林!”


    “眾人發現那弟子再次失蹤,便有人提議去林中找尋,果然,又在同樣的地方找到了他。彼時此人已神誌不清,隻會嘿嘿傻笑,間或冒出幾個不知所雲的詞語,大家一看,都道棘手得緊,他內息運轉如意,似乎並非走火入魔所致,難道是被妖物鬼魅迷了心智?”


    朱玖皺眉道:“群玉山外布結界,哪裏有什麽妖物能入內?”


    “不錯。”蘇清點頭道,“不過那時正是道消魔漲之時,金丹真人都在山外與外道魔門鬥法,山中無人主持,護山大篆或許有所疏漏也未可知。”


    朱玖一笑道:“你知道得倒是多。”一邊心中思忖,方暄若還在,這些消息自有他去打聽,自己也不會如此閉塞,便是一心修煉,該知道的事兒也不能錯過,難保哪天用得上。


    蘇清冷笑道:“宗門軼聞罷了,不似某些人這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什麽也不知道。”


    朱玖微眯了眼看了她一眼,她早知蘇清不懷好意,卻並不把她放在眼裏,聽到這明明白白的嘲諷,也不動怒,隻略帶好奇問道:“早就想問了,我可是得罪過你?”


    “你!”蘇清瞳孔縮如針尖,雙手交握,突然而至的怒氣讓她全身顫抖,而內心深處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冷笑——看!你心心念念要雪恥,可人家根本沒把你當回事。


    “居然不記得了……擂台上你如何羞辱於我,我可是不敢或忘。”


    朱玖輕笑道:“擂台?哦,你就是那個哭哭啼啼的丫頭,手下敗將罷了,我何必費心去記。”


    蘇清聞言一呆,手下敗將這四個字像一條鞭子狠狠抽在她身上,她一個激靈,正想反唇相譏,班雅卻懵懂發問道:“怎麽了?不是講故事麽?故事裏哪裏有什麽擂台?”


    被她一打岔,蘇清想好的詞也忘了,隻重重哼了一聲,心道今夜過後看你還怎麽狂妄得起來。


    “繼續講故事呀!”班雅催促道。


    “嗬,方才說到那名弟子狀如瘋魔,而彼時山中無人能醫治,便由留守的築基師叔做主,將這名弟子關入禁閉室,室外有法陣禁錮,應是不虞他逃出。”


    “結果他還是逃了。”朱玖插話,口氣甚是篤定。


    班雅驚訝的看了她一眼:“你原來聽過,不然怎麽知道?”


    “按常理推測而已,若是那弟子隻是普通的失心瘋或走火入魔,怎麽可能流傳到如今,自然是後來又生變故,且是極大的變故,才會傳下這神神叨叨的故事來。”


    蘇清冷笑道:“說得像什麽都懂一樣,那你接著按常理推測吧,倒省了我許多口舌。”


    “這有何難。”朱玖一哂,揮手又祭起一團花火,將三人立足處照得猶如白晝,“本宗立派萬年,期間定然發生過許多事,而你說的這個故事,未見諸史料,卻又言之篤篤,隻在弟子間私下流傳,原因大抵有三。”


    她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一是此事並不光彩,或涉宗門陰私,不可說。”


    “二是此事牽連甚廣,影響甚大,彼時想必人心惶惶,故此宗門不許宣揚。”


    “三則是此事最終定然未有定論,成為懸案,既是懸而未決,並無統一口徑,便隻能在私下流傳,所謂謠言,向來是禁不住的,故此幾百年後,我們才會在此地講古。”


    蘇清一愣,她聽過這個故事,卻從未像朱玖這般隻聽了一半,便能抽絲剝繭,分析出這許多來,她心中一時不知是嫉是羨,隻抿了抿唇,示意對方接著往下說。


    朱玖負手在光圈中踱了幾步,目光掃向四周黑黝黝的林木,這林中到底藏著什麽古怪?她一邊思索,一邊隨口道:“囈語林,嘿,好個名字,這個故事既然是和這片林子有關,定然不會是弟子在這裏修煉後便瘋魔了這麽簡單。我猜那名弟子雖被關入密室,但卻又從中逃脫,他逃脫之後想必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又到了這片林中——可對?”


    最後一句是問蘇清,她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心道猜到這個程度並不難,後麵的發展若是她也能猜到,那才叫神人。


    “嗯,既然他又回到林中,負責看守之人也不會想不到,定然又在林中找到了他,那名弟子若是還如前兩次那般乖乖受縛,這故事也沒什麽講頭,想必是這第三次抓人之時出了變故?”


    蘇清無奈,又點了點頭。


    “我就說麽!”朱玖雙掌輕擊,“嘿,事不過三,要是我做主就把那家夥雙腿打斷,看他能跑哪兒去!”


    班雅雙眼圓睜,滿臉景仰道:“是呀,我當時也這麽想來著,打斷了腿不就沒後麵的事兒了!你接著說!”


    朱玖心中默歎,這都是什麽事兒,明明自己是來聽故事的,怎麽成了說故事的了?她看了一眼麵色陰晴不定的蘇清,暗笑一聲,順著之前思路接著往下謅。


    “說到變故,定然與這林子有關,我猜這林中有妖獸或山精作祟,善迷人心智,那弟子為其所惑,身不由主,每夜都要到此林中,嘿嘿,難道是被吸了精血去?”


    妖獸也有開了靈智一心修煉的,而天道重人,萬物之靈的人類修行起來總是比妖獸要事半功倍,便連妖獸修道也要過化形天劫,修成人形後才能更進一步。修真者的精血能大大增益妖獸修為,是妖獸山精們夢寐以求之物,若是林中有妖獸惑人為害,那弟子的行徑倒是說得通了。


    蘇清聞言卻撇嘴冷笑:“妖物作祟?你所謂的推斷,也不過如此。”


    朱玖目光一閃:“哦?若非外物為禍,那便是他自身發變故,莫非竟突然狂性大發,傷人致死——這般推測可對?”


    她話音方落,四周突然起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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