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碎發擋住了臉,看不清黎九韶的表情,卻可以看見露在外麵的那雙手,微不可見地顫了兩下。


    謝雙雙咬住下唇,見眾人皆望著自己,不由微微赧然。


    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


    為了掩飾尷尬,她輕咳一聲,試探著問道:


    “你們……這是在聚眾議會嗎?”


    第33章


    她話音剛落, 穆玨已極輕地笑了一聲:“太子妃好靈通的消息。”


    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卻聽不出什麽情緒。


    謝雙雙移開視線,注意到了不遠處明顯情緒不對的人, 輕輕蹙了眉尖:“黎九韶怎麽了?”


    殷燭見到她, 連忙快步來到她麵前, 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用口型道:“雙娘,先別說話。”


    她也察覺四周氣氛不對, 安靜瞧著,隻是不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低著頭的黎九韶才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不……假的,都是假的!”他放下信,目光狠厲地搖了搖頭, 嗓音藏了壓抑的恨意。


    “右相要說的話已經都在這裏了。”穆玨神色冷淡,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還有,右相讓孤轉告你,他身為父親卻沒有盡好對你的責任,是他的錯。這麽多年, 他一直在否定自責。”


    聽了這話, 黎九韶袖中的手漸漸緊握成拳,猛地別開了頭。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他的眼尾微微泛紅,卻極力繃著冷漠的表情。


    這是他的心結, 唯自己可解。


    穆玨並沒有再勉強。


    畢竟曆時十幾年, 當初離家的垂髫稚兒已然變成了能夠獨擋一麵的人,這麽多年來, 風風雨雨顛沛流離,其中滋味隻有個中人才能深知。


    旁人沒有資格作任何要求。


    “……右相還有一句話。”穆玨不帶感情地挑了挑眉,“無論何時,隻要你願意回去,相府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話孤帶到了,剩下的決定權在你,你自己好好考慮。”


    最後一句話交代完,穆玨再沒了逗留的心思,倦怠地輕睞了睞眼眸,起身邁開步子,朝酒樓大門走過去。


    謝雙雙已然傻在原地。


    她方才旁觀了半晌,終於模模糊糊明白了其中的複雜情況——


    黎九韶……竟是當朝右相賀臨的兒子?!


    怪不得她總覺得,縱然黎九韶在江湖上摸爬打滾這麽多年,什麽卑微的事情都做過了,身上卻還存著莫名的高傲氣息。


    往日打趣稱呼的“黎少爺”一語成讖,人家竟然還真是少爺。


    她心不在焉地胡思亂想著,因此並未察覺眼前已站了個人。


    穆玨盯著她,眼神因倦怠而顯得有些輕慢。


    良久,他忽挑了挑眉,靠近她耳畔低語道:“孤想喝酒。”


    謝雙雙一怔,囫圇應了一聲,轉身往酒樓裏走。


    手腕卻被拉住。


    她疑惑地回頭:“殿下?”


    “孤說的是……”穆玨唇邊勾起懶洋洋的笑,“太子妃親自釀的酒。”


    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要求。


    如意酒樓裏的每一壇酒,就算不是她親自釀造的,釀酒的配方也是她自小在小廚房裏搗鼓出來的,也算是她釀的酒不是麽……


    她有些愣怔,但想想不過釀酒而已,也是件小事,便乖乖點了點頭答應。


    周圍的人隻覺得太子殿下一襲颯遝玄墨衣袍如風般出現,片刻卻又化為平靜,還沒回過神來,人便已不見了。


    無要緊事情做,眾人便漸漸恢複了原狀,專心做回自己的事情。


    除了悄悄躲在朱紅門簾後麵的小人兒。


    阿梧委屈巴巴地癟了癟嘴,用力咬著布料:“嗚,阿梧沒認錯,原來真的是這個好看的大哥哥……”


    ***


    自那一日身份揭發,黎九韶便徹底沒了影子,整日不知去向,殷燭幾人也沒怎麽再在如意酒樓裏看見他。


    但他有自己的歸處與選擇,她們幾人幹涉不了,便沒有多加管束。


    日頭升了又降,月光現了又隱。


    自懷嫣公主的那封信匆匆送來之後兩日,皇帝頒下口諭,於陰曆五月十一日在宮中舉行宴會。


    聽袁叔說,那一日懷嫣公主給她送信時,其實也給穆玨送了封信。


    懷嫣公主自幼時便與六哥穆玨親近,隻是穆玨年少時也是個冷冰冰的性子,偶爾被懷嫣公主撒著嬌扯去玩時,向來隻有懷嫣公主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末了,少年穆玨極其敷衍的“嗯”一聲,便將妹妹打發了。


    那一日,穆玨因政務出了趟遠門,天色很晚才風塵仆仆地回到府上。


    然而沐浴洗漱完後,這位冷淡懶散的太子在路上聽袁叔說了半晌懷嫣公主送來的東西,方才進屋,轉眼便看見了書桌上擺著的明晃晃的一封信。


    據袁叔的描述,太子殿下微眯著眼睛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一句話都沒有說。


    就當旁人摸不著他這是什麽意思時,太子殿下終於拋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扔了。”


    說完,麵無表情地轉身,揚長而去。


    袁叔無奈又好笑地描述這事時,謝雙雙倒是忽閃著一雙杏眼,聽得津津有味。


    這對兄妹倒好玩……


    就這麽磨著時間,很快便到了陰曆五月十日。


    月明當空,暑氣逼近,吹來的風帶了陣陣熱意,即便是夜晚也不似從前涼爽。


    謝雙雙換了一件輕薄的寢衣,赤著雙足,披散長發坐在窗台邊看月亮。


    正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嗬欠時,卻陡然聽到屋外響起奚音壓低卻慌亂的聲音:“見過太子殿下……”


    隻是這聲音很快便消失,應該是被來人示意著消了音。


    她愣了愣,連忙赤足從窗台上跳下來,飛快地跑回床榻上。


    跳上床、躺下、蓋被子、翻身、閉眼……


    一氣嗬成。


    宛如已睡熟的模樣。


    一呼一吸間,屋門似乎被打開,隨即有人走了進來。


    那人閑庭信步一般在屋子裏晃了一圈,仿佛完全沒看見床榻上睡著的她。


    謝雙雙閉著眼睛,忿忿地咬唇——這人到底要幹什麽?


    過了良久,那人終於晃晃悠悠地來到她的床榻邊。


    謝雙雙愈發閉緊了眼睛,放緩呼吸,佯裝自己已經睡熟。


    然而,耳邊那腳步聲並沒有再次遠去。


    隱約間,感覺有似笑非笑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由心跳加速,放在身前的手攥緊了薄被。


    片刻過後,就當她幾乎沉不住氣,要翻身起來時——


    “太子妃裝得真好。”背後那人胸膛發出一聲極為散漫的輕笑,“差點便瞞過孤了。”


    謝雙雙:“……”


    裝睡失敗,她索性抱著薄被翻身坐起來,有些氣惱地瞪他一眼:“什麽叫差一點?”


    她適才分明睡得很正常。


    黯淡柔和的燈光下,眼前人看起來不似太子,倒更似從畫裏走出來的俊美公子。他的眉眼因染了輕笑,不再冷漠銳利,仿佛蘊了情意。


    逗貓一般,穆玨淡淡哂笑一聲,聲音極低:“因為孤聽到……”


    “你心動了。”


    心、心動……


    她哪有心動!


    謝雙雙倏地瞪大眼睛,抓著胸前的薄被退後一步,嘴硬道:“才沒有。”


    穆玨仿佛不甚在意,移開目光,漫不經心道:“隨你。”


    這人今日怎麽這麽好說話?她有些納悶,卻沒有多想,抓著薄被繼續往另一邊挪了挪,這才安心下來。


    隻是,抬眼看見他的動作,卻陡然慌了起來:“你、你要幹什麽!”


    “睡覺。看不見?”穆玨輕描淡寫道。


    睡覺……這人沒臥房嗎?為什麽要來搶她的床!


    見穆玨兀自在床榻一側躺了下來,闔眼睡去,她不由有些無措,著急地推了推他:“等等,你睡這裏,那我睡哪兒啊?”


    不得不承認,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那人的側臉如玉刻般精致,鼻梁高挺,唇色微淡,當真是很好看的長相。


    被搶了睡覺地方的憤懣好像都散了一點。


    不、不對!


    見穆玨沒有反應,謝雙雙沒什麽底氣地再次戳了戳他:“喂……”


    委屈了。


    她不想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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