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茵上前替她解了腿上的綁,又把嘴裏的布條取出來,許三娘噗的一聲大口大口喘起氣,冷汗順著額角滑落,這時才體會到什麽叫劫後餘生。


    許文茵任她抓緊自己的手腕,低聲道:“把你關進去的也是那幫土匪?”


    許三娘咬住下唇緩緩點了頭,因為太過用力,唇瓣破皮溢出了血。


    “放心,我不會把這事說出去。”許文茵道。


    許三娘呆了呆,遲緩地抬起頭看向她,似乎這是她頭一次這般認認真真地打量這個嫡姐。


    分明生得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可眼下這般境況卻不見她有絲毫慌亂,就和平日裏一樣,冷靜得嚇人。


    “……為什麽?”她開口,聲音沙啞地問:“為什麽,你要冒險來救我?”


    她想不通。


    許文茵從襄州回來至今,小半個月了,自己從未拿正眼看過她,更別說……同她好好說上一句話。


    她憑什麽……要來救自己?


    她抓住許文茵皓腕的手越發用力,甚至在微微地顫抖,許文茵感覺到了,眼瞼一垂,隻道:“不為什麽,你就當我是多管閑事好了。”


    她反手拉住許三娘將她拽起來,低頭替她理了理裙裳,好在外頭還有一件披風遮擋,不會被人發現她的衣裳沾了黃泥,“趁還沒被人發覺,回去吧。”


    許三娘垂著頭,任她牽著自己的手往前走去。


    謝傾正在小徑上晃著手中馬鞭,黑金馬鞭在半空悠悠翻了個花。


    看許文茵出來,不動聲色瞥了眼她與許三娘緊握的雙手,隱約想起來方才她似乎碰過那堆樹枝,也不知有沒有受傷。


    不過他隻這麽略想了一想,便側眸衝她道:“這幾個人我來收拾。”


    許文茵頓了頓,片刻才道:“……多謝你,謝小郎君。”


    低柔的聲音似乎融化了冬日的冰雪。


    謝傾聽得微怔一下,心底都莫名有點癢,下意識挪開視線說了句“不用”。


    末了,又像想起什麽,側眸過來添上一句:“要是謝十三在,他也會幫你的。”


    許文茵莫名其妙,沒接這個話頭,略微衝他點一點頭,拉住許三娘轉身離去。


    許三娘落在她身後半步,回眸看了一眼謝傾的身影,什麽謝十三,謝小郎君的……方才那人不就是謝傾本人麽?


    她本想告訴許文茵,可抬眼看見她白玉般纖瘦的後頸,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從沒和這個二姐說過話,要自己突然改變態度,她也不知從何下手。


    還是許文茵見要下山了,轉頭與她說了一句:“這件事,回府後別告訴任何人,你知我知。”


    許三娘下意識問:“那,謝十三呢?”


    “他不會說的。”


    許文茵其實並沒把握,這不過是一種直覺。謝九瞧上去和謝十三不大一樣,況且將此事說出去對他也沒好處。


    許三娘沉默地點了頭,望著一路往下的石板小徑,又道:“但也許可以告訴阿娘。”


    “不能。”許文茵回答得毫不猶豫。


    許家家風嚴苛,嚴苛到了尋常人家難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被魏氏知曉許三娘被外男綁走,就算什麽也沒發生,也指不定她會說出什麽話。


    自己和許老太太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比誰都清楚許家人。


    傲慢,自恃清高,把古板的禮教當作榮譽般奉為聖旨。


    可笑,但自己無力反抗,許三娘也是。


    許文茵的話不由分說,許三娘知她意思,卻仍是道:“阿娘不一樣。”


    許文茵原本想問“你有什麽根據保證她不一樣?”,回眸卻發現許三娘簇緊了雙眉,分明神色蒼白,分明知道若暴露會是什麽後果,可卻仍沒有要改口的意思。


    許文茵不由想起今早魏氏問自己的話,問她還記不記得幼時的事,就好像,她期待著自己能回答一句“記得”。


    “……好罷,”許文茵鬆了口:“但除了母親,其他人,包括許珩,都不能說。”


    許三娘點頭,“好。”


    許文茵瞥了眼她的神情,想了想,終究沒在此時把蘇二的事告訴她,隻是拉著她的手,緩緩朝山下走去。


    -


    謝傾將幾個山匪拿繩子一捆,一腳踹進鐵籠,順帶落了鎖。


    他方才看了看這群人黑衣下的打扮就知他們是哪個山頭的土匪了。蘇二倒是挺能,竟和匪類勾結在一起。


    他腳下一轉,從另一頭下了山,憑著記憶翻過幾堵高牆,找到了道觀山門下的一處醫館。


    這時已到了誦經禮佛的時辰,山門邊沒幾個人,正好省了他一番功夫。


    謝傾長腿一跨邁進醫館,那大夫一句“郎君”都沒能喚出來便被他一記手刀砍暈。


    蘇二就半躺在最裏邊的床上,此時已經清醒過來,臉上綁了一層白布,瞧上去十分駭人。


    看來林二寶下手果真不輕。


    他尚未察覺到漸漸逼近自己的人影,還咬牙切齒地捏著手裏錦被。


    兩年了,任自己好說歹說,他娘就是不肯去退了和許家的親。


    哪怕喜兒如今已有了身孕,也隻說要等許三娘過門,才能給她一個名分。


    蘇二氣了個半死,偏偏喜兒還日日催著要他帶自己回府,否則就要上蘇家府門前鬧。


    開玩笑,他堂堂蘇二郎,白衣翩翩,如玉君子,若是叫人知道他尚未娶親就有了私生子,自己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蘇二急得團團轉,眼看著喜兒的肚子一天天變大,無可奈何之下,想出了這麽一個法子。


    隻要許三娘死了,那這親自然也就沒了。


    許家說到底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落魄舊姓,就這樣也敢來高攀他們蘇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麽樣。


    就是不知那群土匪有沒有把自己交代的事辦好。


    蘇二眼角眉梢帶出幾分怒意。


    若非方才謝十三突然冒出來壞事,自己又怎麽會躺在這兒幹著急。


    “謝十三,”他咬牙切齒,“等我傷好了定要叫人弄死你個王八東西!”


    好巧不巧,謝傾走到他床邊正好就聽見了這句話。挑挑眉,手一伸,一把揪住蘇二的衣襟,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蘇二是個成年男人,謝傾單手拽起他,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不等蘇二發出一聲驚呼,另一隻空著的手旋即握緊成拳,一拳揍向他的腹部,狠狠的,用力的,把他打得背往後弓,猛地噴出了一口血。


    血絲擦過謝傾的臉頰,他視而不見。


    “不是要弄死小爺麽?趕緊啊?”


    “謝十三你個——噗!”


    蘇二臉上挨了一拳,打得他歪了鼻子,麵上一陣劇痛,險些痛得他失去知覺。


    他來不及去細想謝傾為何折返回來揍了自己第二次,下意識地把這和許三娘聯係在了一起。


    廢話,若不是和許三娘有關係,謝傾平白無故揍他幹什麽?


    蘇二越想越氣,一咬牙,目眥欲裂地衝他吼:“謝十三你個王八東西,你這是在為你哪個小情人出氣呢?啊?許三娘?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就是個蕩——噗!”


    謝傾收回拳頭,晃了晃胳膊,“許三娘?哦,她啊,你要殺她要找人睡她都隨你的便,小爺我管不著。”


    “你放屁!你要不是為了她,你打我幹什麽?啊?謝十三你個王八蛋,敢做不敢當的窩囊——”


    他的話音接著被謝傾一記悶拳阻擋在了嗓子眼裏。


    這回不隻是鼻子,連牙都被打落兩顆,鮮血自他嘴角淌下來,濃重的血腥味惹得他一陣幹咳。


    謝傾漠然看著,想起方才透過輕薄的布料,瞥見她手腕上被樹枝劃破的數道傷痕,再次揚起拳頭,這回,朝著蘇二的麵門揮了下去。


    “為了誰,你用不著知道。”他挑起眉梢。


    蘇家太太接到蘇二在醫館被謝傾揍了個半死不活的消息時,人剛剛從香廟出來,跟小廝確認再三發現自己沒聽錯後,差點沒白眼一翻昏厥過去。


    她氣得手指打顫,聲音不穩,好半天才咬牙切齒道:“謝十三那個禍害……進宮!我要進宮謁見太後!”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雞:玩不起?


    第12章


    回府後,許文茵拉著許三娘去了魏氏的屋子,將今日之事說了,隻隱去了蘇二的事不談。


    魏氏起先還端著白瓷茶蠱吹氣,聽到後邊就差把茶蠱摔在地上,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卻是滿腔怒氣對許文茵說的。


    “娘說什麽呢,”許三娘往前一步,“這可不關二姐的事。”


    魏氏沒想她還替許文茵尋借口,“這可事關你的名節,你護著她作甚!”


    方才一路回府許文茵是半點不對也沒表現出來,誰知回了屋卻讓她聽了這麽一個消息,她如何冷靜得下來。


    “但當真與二姐無關,”許三娘沒讓,蹙起了眉,“是我不慎走遠才會遭了暗算。再說了,若非二姐救了我,如今女兒還不知道如何呢。”


    魏氏一通想衝許文茵發作的火氣愣生生這麽被許三娘攔下,隻得又坐回椅上,臉色仍不好看。


    許文茵倒不是來同魏氏爭執的,側眸去給許三娘遞了個眼神。


    待人一走,房中隻剩下她們二人,魏氏才道:“說罷,這事是誰幹的?你能找到三兒被關的地方,估計也猜得到是何人所為吧?”


    許文茵頷首道:“是蘇家二郎。”


    約莫是沒料到會得到一個這樣的回複,魏氏動作都頓了頓。


    ……蘇二?


    怎麽會是蘇二?怎麽能是蘇二?


    蘇二可是她親自為許三娘看過,挑過,甚至……還誇讚過他乃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魏氏突然覺得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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