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領著雲棠到了室內,才又站在外間通傳,“娘娘,姚大人來了……”


    “快傳!”


    雲棠得了通傳,這才入得室內,從前獨孤婧召見她都是在書房,這還是她第一次來皇後臥房,隻瞥了一眼就可見其富麗堂皇。


    高高的屋頂是紫檀的木板,四壁是印花的絹子,地上鋪著該是西域進貢來的羊毛毯,西麵是一張大床,床上掛著層層幔帳,獨孤婧就坐在那床前,一手撚著新鮮的桔瓣,似是在喂裏頭的人吃。


    而就在那大床旁邊,還放著把木椅,椅上坐了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身著暗紅圓領袍,頭戴翡翠玉冠,相貌與李連稍有幾分相似,此時拳頭攥的極緊,也是一臉的嚴肅。


    皇後獨孤婧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女兒就是這生了病的華陽公主,今年才十二,兒子是韓王李迥,比華陽大了兩歲,因著母親的緣故深受皇帝寵愛,未獨自開府就立了王。


    現下這少年,該就是韓王李迥了吧。


    雲棠恭恭敬敬走了過去,“微臣姚雲棠,拜見皇後娘娘,韓王殿下。”


    少年這才回過頭來,微看了眼來人,又瞧了瞧自己的母後,“母後,這是?”


    獨孤婧這才擠出一絲笑意,“姚大人,平身吧。”又朝兒子介紹,“這是宮正司的司正姚大人,上次孫茹的案子她就是立了大功,我叫她來,是讓她幫幫你妹妹這事兒。”


    瞧見李迥仍有一絲疑惑,獨孤婧也不去理會,“姚大人,剛剛大理寺的人來過了,也是問了公主細情,公主實在是被嚇到了,隻說寢殿有小兒嬉鬧聲音,旁的什麽也不肯說,這事又得麻煩你幫襯,實在是因為……本宮信任的人不多了……”


    這話說的雲棠有一絲驚詫,忙跪地行禮,“能得娘娘信任是臣之榮幸,臣必會盡心竭力……臣這次來,是想問問公主那具體的情況,不知公主現在可能行?”


    獨孤婧點了點頭,“何必這般多禮。”又朝幔帳裏頭看了看,“晏兒,你覺得怎麽樣?”華陽公主乳名晏晏,還是皇帝親自取的,大概是期盼她能夠無憂無慮,晏晏一生罷。


    公主大概是點了頭,獨孤婧這才招喚雲棠,“公主身子虛弱下不了榻,你也別顧及禮節了,就過來罷!”


    “是。”雲棠點了點頭,悄悄走去,朝帷帳前麵一站,稍稍打量一眼,這華陽公主果真是個可憐兒,娟秀的鳳眼,仿佛一灘盈盈春水,額頭光潔小巧,皮膚白皙細膩,跟她母親仿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此時一頭烏發鋪散在枕上,更加美的驚心動魄,隻可惜生了病,嘴唇沒了血色,身子更是瘦的厲害,否則還不知是何等的絕色。


    不敢多看,忙轉上了正事,“微臣參見公主殿下,微臣今日來,主要是想問問那日的細情,您也不必害怕,說出來總要比憋在心裏的好。”


    小公主轉了轉眼珠兒,眼中馬上就溢出淚水,“我說了,那日我睡覺之時,忽被小兒嬉鬧的聲音吵醒,從此以後又夜夜都有,你們還要問些什麽?”


    這……隻有這些?李晏晏說到這,麵色又開始慘白,看來是真的嚇得不輕,可這樣也沒法子往下查啊?


    雲棠笑了一笑,“公主,你既不想說,我也就不再多問,那微臣陪您聊聊天兒,微臣今年正好十五,隻比你大了三歲,微臣在宮外頭長大,不比您金枝玉葉,可鄉野孩子也有鄉野孩子的樂趣,公主,您出過宮麽?”


    小公主點了點頭,“十歲那年,父皇準我我去玩過。”


    雲棠故作驚訝,“哇,那您去了哪兒呢?”


    小公主眨巴眨巴眼睛,“一路向南,到底沒走多遠,隻到了最南的明德門,也就回宮了。”


    雲棠搖了搖頭,“這才哪到哪啊?都是長安的地界,能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這長安是天下最繁碩之地,可到底不能包羅萬象,有時間呐,您真該出去看看,微臣家在岐州,還沒走多遠呢,風土人情就和這不一樣了,您說說那江南水鄉,塞北大漠,那得是什麽樣的風光?”


    “就算是,可你一個姑娘家,能去那麽多遙不可及的地方?”


    雲棠篤定地點頭,“那有什麽不能的啊,姑娘怎麽了?咱們生而為人,老天爺給了咱們這兩條腿,就是用來走出去的,沒誰能困住咱們,隻要你想,你愛去哪就去哪!”


    這話說的就有些過了,在這大明宮,哪個女人能愛上哪就上哪?獨孤婧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剛要阻攔,卻被兒子李迥抓住了手臂,再一看,病榻上的女兒果然是麵露向往,連眸子間也放了光似的,好似精神了不少。


    獨孤婧哀歎一聲,得了,愛說什麽說什麽吧,隻要晏兒能好……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這文……怕是要寫到60w 了……hhhhh


    然後,我發現,我查的資料好像有誤,皇後住的宮殿不叫清寧宮,思慮許久要不要改,實在怕耽誤親們看文,還是先不改了吧,等到完結再做打算。


    抱歉了各位~


    ☆、承香殿


    第一次見華陽公主,雲棠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問出來,隻跟小公主扯了一大堆閑篇兒。


    等她前腳剛踏出去,韓王李迥就問了,“這女官有些與眾不同,是母後的心腹之人?”


    獨孤婧一邊接著喂病榻上的女兒吃水果,一邊笑著搖頭,“不算心腹,卻比心腹還要信得過……我兒,這人呐,再怎麽親近也可能因為利益相左而反過頭來想要你的命,所以比心腹更靠譜的是人品,娘不期望你去跟哥哥弟弟們爭來爭去,但想要一世無憂,這道理還是要懂的。”


    李迥認真點了點頭,又朝門口看去,那女官的影子早已不見了,回過頭來看自己的妹妹,妹妹自小身子就不好,一年得有大半年的時候要喝那苦湯藥,若是妹妹生下來就健健康康的,就像剛剛那女官兒,一股子少女特有的朝氣,這樣多好?


    走過去輕掐了掐妹妹的臉蛋兒,妹妹生的極好,且又乖巧懂事,連父皇都那麽寵她,怎麽就……哎……哀愁隻在心中,麵上卻是笑意盈盈,“晏兒要快快好起來,等你好了,哥哥就帶你去外麵走走,剛剛那女官說的,你想去哪哥哥都帶你去。”


    李晏晏的眼睛忽地睜大,“王兄,你說真的?”


    李迥點頭,“自然是真的,什麽塞北大漠,小橋流水,你想去哪都可以……現下你隻要好好養病,莫要瞎想,什麽也別怕,因為哥哥一直看著你呢。”因著這華陽公主的事情,韓王李迥已經在獨孤婧的寢殿裏守了幾晚了,每晚隻在桌案前靠著小憩,獨孤婧看著也是心疼。


    “迥兒,你若是累了,今晚就別守在這了吧,我叫趙喜年多找幾個人過來就是了。”


    李迥安撫地笑了笑,“不用如此,我不累,就在這守著晏兒。”


    自己這個兒子性子最為執拗,獨孤婧知道勸說無用,也不再多說,隻在心裏頭覺得欣慰,真慶幸自己生了一兒一女,兄妹兩人和和睦睦,不似那些哥們兒之間,親生的兄弟還為了那些有的沒的爭的你死我活。


    ***


    既然雲棠什麽都沒問出來,她估麽著大理寺那些人也差不多,所以也不急著去找他們商討,她還是尋思著等到晚上親自去承香殿看看,據說自打華陽公主搬到獨孤婧那去後,承香殿也還是沒消停,殿裏的丫鬟太監都嚇得尿了褲子,可能怎麽辦?主子能走他們可不能走啊,隻能硬著頭皮撐著,希望那些個大人們快點把事兒弄明白,自己也好少遭點罪。


    因此等到雲棠領著穆霄來了,那些個宮女太監跟見了親人一樣,鼻涕一把淚一把就圍了上去,“兩位大人呐,您可救救我們吧……”


    帶穆霄來是因著她長著雙能通靈的眼睛,一個人看不明白的地方還能兩個人看,當然了,其實除了穆霄,她還把穀夏給帶來了,隻不過是那些人看不到罷了。


    此時月明星稀,風中微帶著一絲涼意,白日裏是熱,到了晚上就真看出是秋天來了。


    雲棠瞧了瞧四周,“我怎麽沒聽到聲音?”


    話是對那群內侍說的,其中有五六個小丫鬟,七嘴八舌地告訴雲棠狀況,“是時辰還未到,一到亥時準時有聲兒,此時應該快了。


    雲棠皺眉,倒是未想到這鬼魂出沒還有個準點兒,隻是為何是亥時?她聽的那些故事鬼可都是在子時才出來活動的。


    這般想著,忽然之間,一陣孩童的笑聲響起,聽起來像是女童,且還不是一個,嘰嘰喳喳,好似好幾個孩子在打鬧玩笑。


    看了眼穆霄和穀夏,三人一對眼神,一齊朝著那承香殿的殿門走去,到底是什麽樣的小鬼兒,還敢在穀夏這鬼王的眼皮子底下囂張?


    宮女太監們都站的離承香殿遠遠的,麵色煞白地盯著那往殿門去的兩個女大人,各個瞠目結舌,這二人為何如此膽大,竟就那麽……進去了!


    進了殿門兒,這裏頭還有裏外三間,東西兩側又有兩個偏殿,正殿中間放著隻香爐,卻隻剩了香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蘭蕙香草的氣味,該是這小公主喜歡此味,熏了一月,即便現在沒人了,也還是保有此味。


    進得殿中,那小兒的聲音更加清晰了,仔細辨認之下,好似從最裏頭的寢殿傳來,三人抬腳朝裏走去,隻見那寢殿門上掛著珍珠的珠簾,這麽些珍珠,竟顆顆圓潤飽滿,大小一致。


    不過雲棠還是沒閑心看這個,雖說她大鬼小鬼也見了不少,可心裏頭還是有點點忐忑,畢竟這事在宮裏頭鬧的那麽邪乎,再加上唐小喬的添油加醋,真真是越說越離奇。


    這珠簾把屋裏的東西遮擋的朦朦朧朧,屋裏頭有一張小榻,榻邊掛著翠綠的幔帳,帳子旁邊兒又是個女孩家的梳妝台,一隻銅鏡在黑夜裏明晃晃的,叫人看著有些瘮人,除此之外旁的倒是什麽也沒有。


    可奇了怪了,那笑聲分明是從裏頭傳出來的,誰知這般正疑惑著,更刺激的就來了。


    隻見那床榻邊兒上的幔帳忽地被人拉了一下,隻露出了小小一道兒縫隙,而就在那縫隙之中,擠出來個小腦瓜兒,臉兒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麵色白的瘮人,偏偏臉蛋兒上抹了兩團極明顯的胭脂,一雙眼睛又黑又大,梳著個雙團髻,一隻小手露在外麵,也是蒼白如死屍。


    小姑娘左右瞧了瞧沒人,這才靈靈巧巧地蹦了下來,身上穿的是紅衣黑裳,那紅衣的領口有些高,倒把那脖頸兒顯得愈發的蒼白。


    雲棠打了個機靈,頭皮有些發麻,雞皮疙瘩更是刷地一下全都起來,也不知是誰拉了拉她手兒,這才叫她沒叫出聲兒來。


    雲棠捂著嘴巴,見那小姑娘跳下榻來,先是嘰嘰嘎嘎笑了一陣,這才又衝榻上勾了勾手,這一勾不要緊,從那幔帳之後,竟又跳出了三個一樣年紀的小姑娘,四個女孩皆是一模一樣的打扮,又因為都是又大又黑的眼睛,皮膚蒼白如紙,連長得都是那麽的相似。


    合著都躲在小公主的床榻上玩來著?


    四個小姑娘紛紛下了地,竟手拉著手玩鬧起來,一會跑這兒一會跑那兒,天真無邪,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雲棠與穆霄麵麵相覷,若不是知道這是鬼,還當是誰家的孩童這般的可愛爛漫。


    一刻不到的工夫,四隻小鬼兒在這玩的夠了,這才又是手拉著手兒,嘻嘻哈哈奔著窗戶跳出去了。


    據說一般的鬼魂都是走窗不走門,看來是真的。


    穀夏撥了撥珠簾,除了珍珠碰撞的清脆聲響再無其他,這才瞧了眼身側的雲棠,見她傻呆呆的,仍舊驚魂未定似的,剛剛那場景確實是有些駭人,怕是嚇到她了,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不過是一群無名小鬼罷了,有我在呢,他們奈何不了你,你不必怕……既然她們走了,估計是往蓬萊殿去了。”


    雲棠這才緩過神來,衝穀夏感念一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一直拽著他的,鬼爺的手……沒什麽溫度,卻讓人覺得這般的安全,大概是因著他的人……也不知何時,穀夏在她心裏已是個完全靠得住的存在了。


    不好意思地鬆了手,又看穆霄,她倒是還好,連麵色都未變過,看來真是因著從小就見鬼,此時也就見怪不怪了。


    ☆、相思病


    果然,昨夜蓬萊殿也鬧鬼了,不僅是華陽公主,皇後獨孤婧,韓王李迥,包括蓬萊殿的那些個宮女太監也都聽的一清二楚,好似三四個小姑娘的聲音,嘰嘰喳喳又叫又鬧。


    這日一早,雲棠剛從戴雨那聽說這事兒,就被榮大人拽了出去,現在雲棠與她平級,兩人時不時一起走走,更沒人表示異議。


    榮大人一臉的關切,“雲棠,聽說皇後娘娘又叫你去參合那事兒?”


    一說“那事兒”,也就知道是什麽事了,雲棠點了點頭,“說是信得過我……哎,我也沒法子,不過那小公主著實可憐……”


    “你就知道別人可憐?雲棠,我看你有時候也挺伶俐的,怎麽時不時就得蠢那麽一下?她是可憐,可這事你能參合?公主都那樣了?你也想像她那樣?”榮大人本壓著聲音,說到後麵就有些激動,忙瞧了瞧左右,衝著過去的女史笑了笑,才又回過頭來瞪著雲棠。


    雲棠瞧她這樣兒,頗不厚道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姐,這事我有分寸,那些小鬼兒奈何不了我。”


    “呸!你有神靈護體?再說了,就算不怕那些邪門歪道,人心你不怕?上次你好心好意幫他們忙,還不是惹了一身騷?進大牢的可不是我!”


    雲棠越聽越好笑,從前她覺得榮姐姐是個進退有度得體大方的人,可一旦你跟她熟了,就發現她倒也有直爽率真的一麵,她若是對你如此,證明她真的將你放在了心上。


    “好姐姐,這事我也是沒法子了,你說我能怎麽辦?皇後娘娘都說出口了,我還能不應?就算是找個理由委婉拒絕了,現在是沒事,可萬一被記恨上了,我日後可怎麽辦?上次我入獄,娘娘就確認就是我放走了孫茹?她也是心裏頭畫魂兒,不過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罷了,這樣的人心,我怎能不提防?”


    榮大人沒了法子,隻得歎了口氣,“你說的也對……哎,我算明白了,官居幾品又如何?還不如那些個自由俠客,起碼是為自己活著,在這裏頭,你再怎麽身居高位,還不是別人的嘍囉?算了,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罷,我算看好了,你腦子比我好,看來日後我還得仰仗你了。”


    這話帶著兩三分玩笑,雲棠知道她終是不氣了,也鬆了口氣,又去摟榮大人的手臂,笑的神秘兮兮。


    榮大人奇怪,“你這般笑是做什麽?”


    “自然是笑姐姐你。”


    榮大人更奇怪了,“笑我做什麽?”


    雲棠笑的更加詭異,“姐,你能不能告訴我,那馮太醫去找你做什麽?”馮太醫,就是很久之前雲棠被穀夏嚇暈的那次,給雲棠診病的那個,那次也是他與榮大人第一次見麵。


    榮大人麵皮驀地通紅,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自……自然是……找我商量要事。”


    雲棠斜了斜眼睛,“商量要事?他一個太醫,你一個司闈,是你懂醫術,還是他懂看門兒?”


    “呔,你這丫頭,一肚子壞水兒,說話也拐彎抹角,告訴你又能怎麽著?他來找我不過是來給我送幾副滋補的藥材,哪有你說的那麽不堪?”


    “哎呦,你倆才見幾麵?他怎麽不給別人送?偏偏給你送……榮姐姐,你覺得那馮太醫到底如何?”


    榮大人低了低頭,在雲棠的印象裏,她總是那麽的高雅自若,這還是雲棠第一次見她害羞,遂更加確定了心中猜測,“其實這事也無需害羞,再好不過的事,我瞧著那馮太醫挺好,性子好,模樣也不錯,日後該是個體貼的。”


    “就你知道!八字還沒一撇兒呢,你見他一麵就知道他脾氣好?人俊倒是真的……人品怎麽樣,還得需慢慢瞧著,他說下月天氣涼快了要帶我出宮去散步,你說我可去不?”


    雲棠樂得一拍手,“去!怎麽不去?咱們可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想不到這馮太醫看著人模人樣的,還正經有些手段!”


    榮大人更羞,推搡著雲棠,“去你的!你這丫頭片子,在哪學的這些?!”


    ***


    榮大人走了,李連又來了,還不知在哪兒揪了把茉莉,走路都帶著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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