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聲長歎落下,時空為之靜止。


    天地間隻剩下清脆的鈴鐺聲,還伴著悠揚的笛聲,由遠至近。


    破碎的雪原上,出現了一道身影,那是一個騎著老牛的老者。


    蓑衣染雪,勝過了滿頭霜發。


    他走到靜止的時空內,朝那片四散的星光緩緩抬起手,輕輕一攏。


    “聚。”


    星光輕顫,重新凝聚出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對方身上燃燒著白金色的火焰,雙眼緊閉,感受不到任何生機。


    “……”


    林離沉默了,這位讓他等了無數歲月的傳承者,似乎真的消失了。


    他無奈地閉上眼,正準備離開,卻感受到了什麽,又停下來。


    轉身望去,一個青衣男子站在雪地裏。


    “前輩,好久不見。”


    “你……”


    林離愣了一下,他猛地看向那個被業火焚燒的男子,終於明白了什麽。


    於是,他的表情變了,變得憤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借靈還魂,那可是……禁忌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離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知道。”


    青衣男子臉色平靜,在這片凝滯的時空中閑庭信步,緩緩走到被業火焚燒的“顧盛酩”身前。


    見此,林離臉色微變,顫聲道:


    “就連現在這個……也隻是一縷虛影,你究竟做了什麽!?”


    青衣男子沒有回答,而是抬起手,輕輕點在“顧盛酩”眉間。


    “這具過往之軀,不該死在這裏……”


    嗡!!!


    磅礴的靈氣湧出,將這具身軀內蘊含的力量全部抽出,記憶、過往、因果……全部凝聚成一片桃花瓣。


    “顧盛酩!你當真要當著老夫的麵,行此逆天之術嗎?!”


    林離目眥欲裂,身為聖人的他,實在無法放任這種不敬大道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


    誰料青衣男子隻是淡然一笑,薄唇輕言:


    “前輩,你的心……亂了。”


    “……”


    “我雖狂傲,但還不至於沒有分寸,更何況他說了,這具過往之軀,還有大用,不該死在這裏。”


    “是,是有大用。”


    林離眼神逐漸冰冷,聖人威壓一點點擴散,正因為他很欣賞這個後輩,所以更應該糾正對方的錯。


    “你和你口中的那位,已經靠弑仙的因果反噬,抵消了先前一切因果,還想怎樣?!”


    “沒抵消,在著呢~”


    “……”


    林離見識過對方的瘋狂,並不打算和對方廢話,而是準備以雷霆手段將其鎮壓,好好教訓一頓。


    他暗金色的眼中亮起一道聖紋,循著眼前這個滿口胡言的虛影,溯源而上。


    怎奈何,他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並沒有看到此人的投影!


    “怎麽可能……”


    他看著身前一臉淡定的男子,寒聲道:


    “你身為無塵之人,卻將自身從時間長河中剝離出去,對得起天地的寵溺嗎!?”


    “這是什麽說法,怎麽搞得像我是什麽大魔頭一樣?”


    青衣男子笑了笑,將那片從顧盛酩體內凝聚而出的桃花瓣收好,然後直接割開手腕。


    沾染金光的鮮血湧出,注入逐漸消失的顧盛酩身上。


    “以魂養靈,以血飼之,不死不滅,召!”


    ——魔道術法!


    林離臉色更加凝重,不知從何時起,對方的手段越來越逆天,竟讓他這位聖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隨著鮮血注入,顧盛酩逐漸凝實,身上的業火也在消失,因果反噬的符紋重新凝聚。


    反觀另一邊,青衣男子的身形卻漸漸透明,林離也終於明白了這人想做什麽。


    “你是想,替他承受死亡的代價……”


    “嗯,我隻是那棵桃花樹上,微不足道的一片桃花瓣,死亡,是我既定的結局。”


    “……”


    “但他不一樣,他是過去身,承載一切事物之因,若是沒了,全盤皆輸。”


    眼看男子就要消失了,林離不再糾結此事,緩緩歎了口氣,最後問道:


    “未來身,是那個叫做顧盛安的小子,對嗎?”


    “嗯哼?看來計劃很成功啊,連聖人都被騙了,哈哈哈哈……”


    “臭小子,耍我!”


    “前輩,對影…成三呐,哈哈哈哈。”


    青衣男子開懷大笑,徹底消失在天地間,在他身後,本該消失的顧盛酩重新長出了血肉。


    對方體內出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生機,如早春的嫩芽一樣,逐漸成長。


    林離沉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麽,笑著歎了口氣。


    “好一招……對影,成三!”


    他走上前,將昏迷不醒的顧盛酩拎起來,一把扔到牛背上,然後拍了拍老黃牛。


    “走了,老黃,咱就替那臭小子,養一養他這個所謂的過去身。”


    “哞哞!”


    就這樣,一人一牛,緩緩消失在茫茫雪原中,來時無影,去時無蹤……


    ——


    龍域。


    “盛安,我們要到了嗎?”


    看著周圍的荒蕪景象,孤景寒忍不住問了一嘴,這裏實在不像是會有人生活的樣子。


    “快了。”


    顧盛安回了一聲,沿著雜草叢生的小徑,慢悠悠走著。


    一想到待會兒要見到誰,眼中就浮現一抹笑意。


    很快,他們來到小徑盡頭,看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桃樹,若是到了春天,必定開得很盛。


    幾人走到桃樹下,白浩淩抽了抽鼻子,疑惑道:


    “怎麽感覺好像有一股桃花香?”


    “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顧盛安神秘一笑,走到桃樹下,拿出一片特殊的桃花瓣,朝老桃樹拋去。


    嗡……


    桃花瓣隨風飛舞,逐漸破碎,刹那間,朵朵桃花盛開,這棵老桃樹也變得十分豔麗。


    “這是……”


    孤景寒似乎察覺到什麽,不等他說出來,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等幾人再次睜開眼,隻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很盛很豔,濃濃的桃花香撲麵而來,令人沉醉。


    “這裏竟有一方小世界!”


    赤明愣了一下,然後想到什麽,猛地看向顧盛安,後者朝他點了點頭,表示這裏就是當初顧盛酩養傷的地方。


    白浩淩也想起來了,隻是他還是沒能明白,為什麽要來這裏。


    顧盛安也沒有解釋,隻是帶著幾人,沿著青石小徑一路往上。


    片刻後,他們看到了一個小木屋,一棵高大的桃花樹生長在院子裏,遠遠看去十分震撼。


    來到小屋前,透過籬笆,映入眼簾的,是一身幹淨的青衣,一頭清秀的高馬尾。


    見到這人,再加上那股熟悉的氣息,孤景寒幾人臉色微變,瞳孔震顫,似乎是難以相信。


    “難不成他是……”


    顧盛安笑著點了點頭,朝裏麵那個溫火煮酒的青衣男子喊道:


    “哥,我回來了!”


    “……”


    那人轉身看向他們,那雙漂亮的異色瞳孔依舊,唯一的不同,就是此人的眼尾,多了一抹殷紅。


    見到這雙眼睛,孤景寒才猛地想起一件事。


    ——不知從何時起,那個一直陪著他們的顧盛酩,眼尾的殷紅消失了。


    青衣男子看向他們,招呼道:


    “好久不見了,諸位,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慮,不過沒關係,時間很長,我們可以慢慢說。”


    孤景寒深吸一口氣,問道:


    “你真的是顧盛酩嗎?”


    “是。”


    “怎麽證明?”


    顧盛酩想了想,輕笑一聲說道:“雲野,咱們是不是坦誠相見了兩次。”


    “所以呢?”


    “嗯……發育不錯。”


    孤景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默默閉上自己這張嘴。


    顧盛酩掃了眼對的有些紅的耳根,沒說什麽,轉而看向赤明和白浩淩,意味深長地問道:


    “你們兩個,也要我證明一下嗎?”


    “不,不用了!”


    赤明和白浩淩連忙搖頭,生怕又從對方口中聽到什麽虎狼之詞。


    顧盛酩笑了笑,取下冒著還在熱氣的酒壇,走到一旁的木桌,拿出幾個印著杏花的瓷碗。


    見此,顧盛安屁顛屁顛跑過去,跟在對方身後,小聲問了句什麽,顧盛酩點了點頭。


    看著身前的男子,孤景寒皺了皺眉,問道:


    “那麽南海的那個又是誰?”


    “那個也是我。”


    “多說幾個字你會死嗎?還是說,你要在謎語人這條路上一去不回了!?”


    “咳,簡單來說就是,我將自己在時間長河中的存在斬斷,分成三個:過去、未來、現在。”


    “那盛安和你又是什麽關係?他肯定不會隻是靈體。”


    “小安啊……”


    顧盛酩看向一旁的顧盛安,後者朝他笑了笑,轉頭看著疑惑的孤景寒幾人,解釋道:


    “我是他在時間長河中留下的映照,是落在因果業海中的倒影。”


    “正因為他的存在,才會倒映出我,所以……我即是果,也是「對影成三」的影。”


    孤景寒皺眉沉思,好像抓住了什麽關鍵點,又感覺雲裏霧裏的。


    一旁的赤明想了想,說道:


    “意思就是,除去你倆,還有另外三個不同時間的顧盛酩?!”


    聽到這個回答,顧盛酩忍不住笑了出來,調侃道:“我的赤明哎,你怎麽越來越笨了。”


    “……”


    “除了我和小安,隻剩下過去身和未來身,因為我是永恒唯一的「現在」。”


    “永恒唯一的……現在?”


    看著白浩淩眼中清澈的愚蠢,顧盛酩笑了笑,抬手一揮,此方小天地開始變化:


    時間流逝,高大的桃花樹不斷生長,最終走向凋零。


    隨後,時間倒退,凋零的桃樹重新煥發生機,又不斷縮小,最終變為一截渺小的桃花枝。


    在這光怪陸離的景象中,顧盛酩的聲音不緊不慢,回蕩在幾人耳邊:


    “未來,可以是過去的未來,也可以是未來的未來;過去,亦是如此。”


    “唯有現在,隻是現在。”


    恍惚間,周圍的景象恢複了原狀,木桌上,剛剛倒下的溫酒緩緩冒著熱氣,一縷接著一縷。


    孤景寒好像明白了,說道:


    “也就是說,過去身和未來身可能會改變,但作為現在的你不會。”


    “哈哈哈……恰恰相反,過去無法改變,這是法則;未來也無法改變,這是命運。”


    “我們能改變的,隻有現在。”


    顧盛酩淡定地端起溫酒,淺淺嚐了一口,然後露出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


    聞言,赤明直接放棄了思考,心累地說道:


    “怎麽越說我越迷糊?你就直接說吧,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為了不受因果的影響,以一個幹淨的靈魂,見證天地變化!”


    “……”


    在幾人疑惑的目光中,顧盛酩放下酒杯,眼中帶著溫柔,看著遠方的山河萬裏,輕聲道:


    “我身為無塵之人,隻為見證而來,但是有一群可愛的人,想讓我留下一些什麽。”


    “這是我的榮幸,但是獲得與失去是等價的,見證的越多,越難保持無塵之心。”


    “所以我將過往和未來斬斷,由他們去承載因果,由我來見證。”


    “最後,在這個世界,留下屬於我的印記。”


    “哪怕過去和未來沒有我的身影,但我依然存在——存於現在,永遠!”


    ……


    夜深。


    山林間蟲鳴不已,皎潔的月光透過樹間的縫隙,落在院子裏。


    在此期間,顧盛酩向眾人解釋了他和過去身和未來身的聯係。


    簡單來說就是,他是現在,可以隨時成為過去和未來,每個人都是他,並不是什麽多重人格。


    過去身和未來身沒有獨立意識,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意識,隻是一具空殼,作為容器存在。


    他也沒有三條命,不是像林離說的那樣,借靈還魂什麽的。


    看似死而複生,實則是用因果重新構建了一個過去身,隻是這樣做的代價……有些沉重。


    當時救下過去身的那個虛影,是他用世界之力構建的東西,消耗了這麽多世界之力,也就弄出兩個。


    可以將其理解為某個時間刻度上的顧盛酩,本身不存在於這個時空,這個東西用處不大,就是替死鬼而已。


    這也是顧塵教他的手段,相當於一層保障,以免過去身和未來身發生什麽意外。


    為了不辜負顧塵等人的努力,顧盛酩可謂是絞盡腦汁,光是研究這個東西,就在刹那空間待了幾千年。


    所幸,一切順利……


    孤景寒鬆了口氣,最後問道:


    “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老老實實待在這,等過去身和未來身死了,我就能出去了。”


    “哈?”


    “拜托,這種一命三體的存在,但凡被大道意誌發現,一個雷就能把我劈死你信不信。”


    “所以你壓根不是在這個小世界養老,而是根本不敢出去!”


    “不然呢?”


    “……”


    看著一臉驕傲的顧盛酩,孤景寒幾人啞口無言,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顧盛酩笑了笑,繼續說道:


    “之後就靠你帶他們出去闖蕩了,過去身出了點問題,沒有幾十年怕是醒不過來了。”


    “又咋了?”


    “弑仙的因果反噬,哪有那麽容易煉化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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