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上奏疏後,趙孝騫仍站在宮門外。


    他在等宮裏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話,趙顥應該已進了大理寺,說不定此時有好幾個官員正對他圈踢。


    而王府被傳訊的那些屬官,不管主動還是屈打成招,總之一定給趙顥扣上了許多罪名。


    所以趙孝騫現在不能走,他必須盡快等到宮裏的結果。


    他不想淪為庶民,不想上街要飯。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一名宦官匆匆從宮門出來,見到趙孝騫後立馬行禮,滿臉堆笑。


    “世子,官家召見,請您跟奴婢進宮。”


    趙孝騫笑了,果然,這道奏疏的分量比他想象中更重。


    走進皇宮,趙孝騫左右張望,宮牆深深,禁軍執槍林立,一道又一道的宮門深鎖春色,宮人如履薄冰,在紅牆綠瓦的回廊下碎步而行。


    皇宮真的不算大,一則開封城本來不大,大宋官家行仁政,不能占民居而擴建皇宮。


    二則是,真宗祥符八年,皇宮發生了一場大火,這場火幾乎燒毀了大半個皇宮,後來經過重建修繕,但仍有許多地方還是廢墟,破敗之處屢見不鮮。


    從右掖門到福寧殿,很快便走完。


    宦官進殿通報後,請趙孝騫入內覲見。


    趙孝騫站在殿外整理了一下儀裝,謹慎地踏進了殿門。


    進門後趙孝騫一直半躬著身,直到看見桌案後坐著一位穿著明黃便袍的年輕人,情知這位便是傳說中的官家了。


    於是趙孝騫長揖行禮:“楚王之子趙孝騫,拜見官家。”


    大宋的禮儀沒那麽複雜,這個時期的臣子脊梁是挺直的,不像影視劇那樣動輒下跪膜拜。


    除非重大正式的場合,否則通常情況下,臣見君是不必下跪的,長揖行禮就好。


    剛行禮,趙孝騫便聽到溫和的聲音。


    “孝騫?朕記得你表字是叫……‘子安’,對吧?自家人不必拘禮,過來坐。”


    趙孝騫挺直了身子,向桌案旁的地毯蒲團走去,然後跪坐下去。


    趙煦對他的表現有些驚訝,見慣了戰戰兢兢的臣子,所謂的麵君禮儀一套下來非常繁瑣。


    而趙孝騫,叫他坐他竟真的一屁股坐下,真就沒一句多餘的廢話。


    趙煦也起身,走到趙孝騫對麵跪坐下來,含笑打量著他。


    沒人教過趙孝騫麵君的禮儀,什麽臣子不可直視君上,他可不管,現代的禮儀是說話要正視別人的眼睛,這才叫禮貌。


    趙煦大約跟趙孝騫年齡相仿,容貌頗為清秀,眼睛湛湛有神,但膚色卻帶著幾分不健康的白皙,身材也頗為瘦削,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


    趙煦沒想到這位堂弟好像不太懂禮儀的樣子,就這樣直勾勾的盯著他,這倒令趙煦頗不自在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誰都沒開口說話。


    趙孝騫也有些不自在,不知是自己本身性格原因,還是受到原身主人的影響,在人際交往方麵,趙孝騫有些被動。


    熟人麵前他能泰然處之,比如他爹趙顥,王府裏的一些下人等等。


    但在陌生人麵前,他卻實在無法找話題,所以他兩輩子都不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太累了。


    福寧殿內,氣氛有點幹,趙煦仔細觀察著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良久,趙煦笑道:“說來你我是同宗兄弟,你的父王可是朕的親叔叔,子安,幼時你我還一起玩耍過,記得嗎?”


    趙孝騫鬆了口氣,總算特麽的有人主動找話題了。


    “記得記得。”趙孝騫幹笑。


    “朕還記得當年你六歲時,被朕打了屁股,因為你非要搶朕的一本古籍,後來搶不過,竟把古籍撕了,朕氣壞了,狠狠揍了伱。”


    趙孝騫又笑:“臣那時還小,不懂事,闖了許多禍事。”


    趙煦笑道:“幼時之事,說來已很遙遠了,如今思之,竟是再也回不去的往趣……”


    “人長大了,心眼也多了,滿心算計人,又怕被人算計,朕都不記得上次真心發笑是何時了。”


    話聽著心酸,趙孝騫抬頭看了看他,道:“官家若想心情欣快,臣可為官家分憂,汴京繁華,人間春色,深鎖禁宮裏的人可是見不到的。”


    “官家若有瑕,臣可帶官家微服出宮遊玩一番。”


    趙煦兩眼一亮,頗為意動的樣子,但目中的神采卻很快黯淡下來。


    “罷了,你若帶朕出宮,真當朝中那些禦史是吃幹飯的?不僅朕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你楚王府上下都討不了好。”


    說著趙煦拍了拍矮桌上的那道奏疏,盯著趙孝騫的眼睛道:“爾父的奏疏朕已看了,不解之處甚多。”


    “父王在大理寺,托臣將奏疏送來,官家若有疑問,臣知無不言。”


    趙煦嗯了一聲,卻絕口不提楚王為何在大理寺,大家心照不宣。


    “這份奏疏的意思,是建議朕廢除舊法,複行新法,這果真是你父親的意思?”


    趙孝騫毫不猶豫點頭:“是。”


    趙煦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新法之惡,舉世皆知,朝野臣民畏之如虎,恨之入骨。”


    “且不說爾父是宗親,不得擅議國政,就算能議,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這禍國殃民的新法!”


    趙孝騫一驚,隨即很快平靜下來。


    要不是我開了掛,知道曆史進程,這會兒真特麽被你唬住了。


    趙孝騫不慌不忙地道:“臣以為,官家恰好說反了,世間之惡者,舊法最惡,新法反倒是能救我大宋的一劑良方。”


    趙煦一怔,道:“子安何出此言?”


    “大宋看似繁華,但實已危若累卵,民間大量土地被權貴地主圈占。”


    “他們占地卻偷漏糧賦,對百姓農戶欺壓搶掠,民間早已苦不堪言,唯有朝廷頒行新法,遏製權貴地主,百姓才有活路,國庫也有充盈之錢糧。”


    “新法縱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但對朝廷來說,終歸是利大於弊的,臣以為,父王之見並無錯,錯的隻是不合時宜。”


    趙煦沉默下來,蹙眉盯著麵前的奏疏。


    許久之後,趙煦緩緩道:“子安可知,這道奏疏公之於朝堂,會是什麽後果?”


    趙孝騫挺直了腰,正義地道:“雖千萬人,吾往矣!父王公心為國,不懼狂風暴雨,任何後果,楚王一脈皆願擔之!”


    “若朕不願複新法,廢舊法呢?”趙煦突然問道。


    “官家若不願,父王仍會上諫,剖明新法之利,舊法之害,直到官家答應為止。”


    趙煦盯著他的臉,突然道:“複新法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趙孝騫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當然是父王的意思,臣才疏學淺,怎敢妄議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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