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寒雙手搭在膝上,垂下頭,想了一會,隨即嘴角洇起一抹笑,他記起初次表白時自己的拖拉和緊張。


    可飄搖前生,那是前世的沈青。他的愛沒變,又好像全變了,更加珍重,也更加沉重。


    他曾承諾過,讓她以羽青之名活在世上,那他對此時的她還有一份不曾言明的表達。


    紫月寒舒了口氣,抬起頭來時,眼裏隻剩了似水的溫柔,連一直偷看的田禾都忍不住愣住了。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人都好奇她的身份,甚至門裏有很多關於她不好的傳言。可我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羽青愣了下神,突然說這個幹嘛。


    “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對她動了情……”紫月寒口氣和緩,好似認真思考了下。


    “七年前,她出現在紫月門的時候,隻是個易了容的黃毛醜丫頭。膽怯、勇敢、聰明、還有些……狡猾……”紫月寒輕笑了下。


    “我承認,最開始我對她隻是好奇,甚至也暗自揣摩過她接近我的本意。我那時候隻是不理解,她的偽裝和矯飾是為了什麽,她明明想哭,偏要笑。她明明不服,還要假裝柔弱。她明明很生氣,還要低聲下氣。清醒,倔強,渾身是刺。讓你又憐又恨,想靠近又想遠離。”


    羽青的眉毛越皺越深,我以前這麽擰巴嗎?


    “我那時候對於感情很遲鈍,甚至懷疑,我一定是中了什麽蠱什麽毒。直到我一點點揭開了她的麵具,她的秘密。因為羽華族那個身世,我覺得那時候我對她的可憐更多。直到她在我麵前,中了一刀……”


    紫月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裏泛起了些酸楚。羽青直愣愣的看著他,突然特別想聽下去,聽完整。


    “所以說,天下第一又如何,我承諾過保護她,可差點讓她死在我麵前。”紫月寒有些自嘲的輕笑了下,“我這輩子,心冷絕情,幾乎沒怕過什麽,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此後的每一次害怕,也都是因為她。興許我聽過的那句話很對,她是我的命劫。”


    羽青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那一次次涉險,他也是拚盡全力,舍生忘死。


    “我登過峰頂,也跌過穀底。中毒目盲,內力盡失……”


    幾個徒弟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


    “那時不知如何排遣,她的陪伴和溫暖,讓我感覺到生活的意義,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是愛上了她,不可自拔。我複明的那一日,隻想拉住她的手,告訴她,別害怕,你可以依靠我。可是……”紫月寒的聲音忽然哽咽。


    “就在那一年……我離開她的時候。她死在了上原,死在了她最愛的流溯門……”


    站在紫月寒身後的殼兒忍不住抹起了眼淚,這些徒弟們不明具體,望望師父再望望羽青,無言的低下了頭。


    紫月寒深深的喘息了一口,“其實感情就是這樣,兩個人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遇上,彼此救贖。然後除了她,世間再無顏色,她是我的劫,亦是我的命。數年分離,生死一線,世事變遷。也許有隔閡有疏離,可是我很幸運,重新找回了她。”


    羽青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微抿了嘴。


    “她那時也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與你們一般的年紀。因為她的血脈,因為一本書,便讓天下人瘋狂,摧毀了她摯愛的一切。有鬼宗,也有名門正派。所以,這世間的正邪,無謂功法,而是內心。”


    言時又握緊了手中的劍,想起剛才羽青說過同樣的話。


    “她身死……再生,或者曾抱了複仇之心,或者也沾過許多人命,可是我知道,她的心底很幹淨,她最渴望的是親情,是愛情,是平靜而簡單的生活。而我能予她的,是達成她所願,陪伴她,珍重她,彌補她。我會讓她勇敢的活著,以她羽族之姓,以我……紫月寒夫人之名……”


    紫月寒說著,眼神止不住的流連在羽青身上。羽青抬頭望向頭頂,飛快的抹掉了眼裏的淚。


    田禾淚眼朦朧的看著羽青,又看看師父,疑惑道,


    “師父,你這算……求婚嗎?”


    羽青破涕為笑,“以前還說什麽三書六禮,十裏紅妝……我也還有娘家人的……”


    正說著,易晨飛走上前來,遞過來一紙紅箋,羽青疑惑的打開,上麵是紫月寒的親筆,


    大哉乾元,順應天道。


    良緣締結,二族之歡。


    紫月門男,月寒。


    欲聘羽華女,青為婦。


    山崩海涸,白首不離。


    ……


    羽青一字字的默讀,不知不覺,眼眶又濕了。


    紫月寒忐忑的走過來,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很介意之前跟蕭家的那紙婚約。你放心,我定親書所有的貼文,給你足夠的麵子和安全感。等事情一了,我們就……成親。”


    羽青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那紅箋的邊沿,小聲說道,“我才沒那麽小心眼。”


    “那……能不能算給我的……保證?”紫月寒看過一邊的徒弟,不自然的說道,“簽個字,按個手印……”


    羽青皺起眉,“怎麽感覺像是要買賣人口……”


    “嘶……”田禾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師父,你這也太……據說你搶親時,轟動半壁海浪呢……”


    田禾說完,練功房一片寂靜,十幾雙目光幽幽的掃了過來。


    ……


    羽青回了霜蕤軒,洗完澡不停地站在妝奩前反複照著,在收拾東西的豆荷忍不住笑著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一直在照鏡子?”


    羽青捏了捏腰側微微鼓起的一塊肉,低落的問豆荷,


    “豆荷,你說實話,我是不是胖了?我最近覺得衣服都緊了些,你看……”


    豆荷忍不住笑了,“是比以前胖了點,但是更好看了。以前姑娘太瘦了……”


    羽青回頭嗔了她一眼,“就你會哄我。不行,我明日得少吃點……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特別嗜甜……”


    豆荷一臉無奈的說道,“那豆荷說了可不算,都是門主吩咐做的。”


    “不行,我最近嘴特別饞,看見就忍不住。”


    “忍不住什麽?”


    兩個人正說著,一個帶著些笑意的聲音飄了進來。豆荷抬頭看了一眼,忙的彎腰褔了福,收拾了東西笑著出去了。


    羽青拿手丈量著自己的腰,“晨飛今天說我胖了。我也覺得最近有點貪吃。”


    “看樣子他也想默寫經書了。”紫月寒笑著,走到了她的身後,伸出胳膊環住了羽青的腰,“有點肉多好,捏起來舒服……”


    羽青的臉刷的紅了,挑了挑眉,嗔道,“能不能莊重些?你現在在徒弟們麵前還有威嚴可言嗎?現在小十都敢擠兌你了!”


    二人又說笑了幾句,羽青突然想起了白天在殿前議過的事,回過頭來,


    “蜀中突起外族暴亂,鬼魑同時出沒,我覺得這其中必有聯係。”


    紫月寒點頭,隨手脫掉了外袍,“近半月一直有鬼魑四處侵擾,而且不止一處說過,曾見過有大批的屍魃出現,邊境戰亂,若以屍魃為禍,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羽青幽幽的覷了他一眼,“今日是不是有一封峨眉暗香居的求救信?”


    紫月寒歎了口氣,“現在他們眼裏哪裏還有我這個門主?”


    “此番事關重大,鬼宗許久沒有如此規模,還有兩大鬼將坐鎮,盤踞一城。你是不是想親自去一趟?”


    紫月寒點了點頭,“探探鬼宗虛實,我覺得孤梟快要按捺不住了。”


    “好,那我們一起去。”


    “可此去頗遠,如今天已入初冬,我怕你……”


    “我們與鬼宗之間必有一戰,孤梟也絕不會放過我,最近我日日早起練功,也想試試有沒有長進……”


    紫月寒看羽青堅持,正猶豫時,羽青拿起桌上的那紙紅箋展開,婚書最後已經工工整整的寫上了“羽青”的名字,還有一個小小的指印。


    紫月寒眉眼一展,兩手掐著她的腰往上一抬,羽青便被提上了桌案,她隨手接住一隻要掉下去的茶盞,不滿的驚呼一聲,“幹嘛……”


    紫月寒把婚書置於一旁,往前一步貼近了些,“白紙黑字,便是真真正正的紫夫人了。”


    羽青冷哼一聲,“你也不過欺我後麵無人。我自己簽的,也能自己毀。”


    紫月寒輕輕摩挲著她的下頜線,喉頭輕動,顧左右言其他,


    “教給你的劍招都學會了嗎?龍髓可還趁手?流溯的靈罩……”


    “都會了!”


    羽青如今倒也不避諱這種接觸,見他的手和眼睛都不安分,湊到他耳邊輕喊,“相公。”


    這一聲仿若扯斷了緊繃的枷鎖,紫月寒的手一抖,壓低了聲音,“我沒聽清,再叫一遍。”


    羽青眼睛轉了一圈,隨口扯道,“今天下午我把婚書拿給霍紫嫣看了,你肯定想不到她的臉有多難看……我都怕她一生氣給我撕了……”


    紫月寒長長的吐出口氣,“我讓你一起去。”


    羽青喜笑顏開,吊上他的脖子,俏皮的叫道,“相公。相公。相公。”


    羽青接下的茶杯連同茶壺到底沒逃過摔成碎片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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