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楚雲病懨懨的躺在床上,羽青用郎之渙的辦法改良了個治外傷的百良方,熬過藥親自端了來。


    夜楚雲聽話的把一碗苦藥喝光,羽青想再給他探脈時,他卻靈巧的一滑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央求道,“有點兒苦。”


    羽青白了他一眼,從旁邊的案上尋了塊蜜糖給他扔了過來。


    夜楚雲放進了嘴裏,繼而彎了彎眼睛,“卿兒給的,格外甜。”


    羽青看他好不過三兩日便要恢複不正經的本性,剜了他一眼,“看看這藥有沒有效果,晚上我再來。”


    夜楚雲一改常態,竟沒有挽留。


    等羽青的身影徹底消失,他便掀了被子坐了起來。他揭開衣服,看了看幾個傷口,已經有兩處的劍氣逼出體外。依雲出了高價,尋來的東西果真不一般。


    夜色微暗,待確定羽青在入定打坐,依雲又悄悄著人提著幾個蓋著黑布的物事走了進來。


    “主子,昨日澹莒黑市已經掃空。這些……靈氣雖高,但是有些邪詭,恐不太好控……”


    夜楚雲扶著胸口站了起來,讓依雲揭開了其中一塊黑布。一個閃著幽幽藍光的錮獸籠裏匍匐著一隻銀雷獸,臉上半黑半褐,眼睛一白一紅,身上擠著不少凹凸的毒刺。


    “若非難以馴服,又豈會禦化失敗。”


    他看著那銀雷獸身後的尾巴一劈為二,身上坑坑窪窪,顯然遭過虐待,“這人呐,有時候比這獸還要邪惡。”


    夜楚雲讓依雲滅了燭火,擺了擺手讓她去門外看守。


    夜楚雲一一掃過那些黑布,裏麵形態各異的靈獸各自睜眼,或金或藍,或銀或紅,皆是憤恨和不甘。夜楚雲靜默了片刻,在床榻邊上坐了下來。


    他雙手交疊,掌心之處便凝起了一團紫黑之霧,周身有氣暈繚繞,令他的臉墜入了一片陰影。


    再等他張開眼睛時,瞳孔化紫,眼白染血,他一張手,那些被廢棄的靈獸身上開始有各樣的靈氣透體而出。


    那些剛才陰森可怖的獸眼裏,開始呈現反抗或驚恐……


    月上梢頭,柔光晴明。


    依雲的眼光裏似乎閃過一絲白影,當她剛要轉身時,隻覺得眼前一黑,便已暈了過去。


    夜楚雲處於一片黑暗之中,本不屬於他的靈獸之氣正通過他欲索欲取的魔功之手,點滴匯入他的體內。


    有幾隻棄獸已經癱軟,可那隻接近地境的銀雷獸還在做著最後的抵抗。


    它弓背而起,縮於籠子角落,雙眼幽森,毒刺頂立,緊緊的盯著夜楚雲,好似在尋一個你死我活的契機。


    夜楚雲體內原本亂竄的少白劍氣又有一縷透過快要撐裂的傷口緩緩而出,而快要完全脫出體外的時候,那銀雷獸紅色的眼睛一眯,背上最中間便有一根毒刺飛出,往夜楚雲的傷口刺去。


    夜楚雲耳朵一動,亦有防備,忙的停下一隻手,斬斷了那毒刺的來路。


    隻是驀然收手,那縷劍氣又鑽了回去,戾氣一撞,直直的衝入了他大開的墟鼎經絡。


    夜楚雲隻覺體內魔氣戾氣一陣交纏撕裂,一口腥甜的血便噴湧而出,人也無力的垂下了頭。


    門口白影一閃,羽青飛身過來,顧不上驚駭那些半死半活的棄獸,著忙來到榻前。


    “夜楚雲……”


    羽青看不分明夜楚雲此時的境況,低低的叫了他一聲,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探到還有氣流,她的心稍稍放下,她轉頭剛想點燈,卻覺得手腕一緊,一隻手僵硬的攥住了她,那力道快要捏碎她的骨頭。


    羽青一皺眉,剛想運功阻止,卻見黑暗中的夜楚雲幽幽的抬起了頭。


    一雙紫色的眸子仿佛一輪吸人的詭月,被血洇透。妖詭激蕩,蝕心噬魂。


    他仰著頭看著羽青,眼裏分明不辨人物,鼻息之下,嘴角還掛著血漬。


    羽青心頭一跳,忙的開口,“夜……唔……”


    夜楚雲仿佛是嗅到了獵物的野獸,猛的一拽羽青,近乎癲狂的攫住了她的嘴。


    羽青感覺到他身上的蠻力,拚命想掙脫,可他的兩個虎牙緊緊一合,竟咬破了她的嘴,頓時一股子血腥的鐵鏽味包裹了她的味覺。


    像是感受到甘甜,夜楚雲極度的吸吮著她嘴上的血,血液混湧,氣息糾纏。


    羽青皺著眉頭,被唇上的疼痛攪的心煩意亂。她騰出一隻手,總算摸到他身後的脊柱,狠狠的一捏,夜楚雲才兩眼一翻,鬆了嘴往後仰了下去。


    而那隻手還緊緊的攥著羽青,一把把她拽倒在身上。


    羽青拚力掰開,坐了起來。


    “嘶……”


    羽青用指尖碰了碰嘴唇,已經高高腫起,兩個尖尖的牙印孔洞,還在往外湧著血。


    再看自己紫紅的腕子,不是一次兩次被他虐待,羽青忍不住回過頭,踢了一腳夜楚雲,恨恨的罵道,


    “我就說,你屬狗。”


    羽青慢慢平複了下心情,借著外麵的月光看向地上幾個籠子,除了那隻銀雷獸,都已經奄奄一息。


    那銀雷獸的目光裏還殘存著一些凶煞,惡狠狠的盯著眼前人。羽青看了它一會,默默的歎了口氣,手一張,門口的雲巫傘已經飛了進來。


    傘麵一張,碧遊一雙赤金的眼睛探了出來。


    那銀雷獸看過那雙眼,不由得一陣躁動不安,又經過一番拚命掙紮,那眼神才示弱,馴服的臥了下去。


    夜楚雲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羽青剛剛拔出了他頭頂的銀針,往布包裏收著。夜楚雲動了一下,身上原來的無力感好似消了不少,隻是頭疼的要裂開。


    他捶了幾下頭,往地下掃去。除了那隻活著的銀雷獸,其它的棄獸都已經被處理了。


    屋門還緊緊的閉著,依雲茫然的坐在門外。


    他的意識醒轉,看著羽青的背影,心裏一陣慌張。他怯怯的抿了嘴,坐了起來,抱著腳往床裏縮了縮。


    “卿兒……我……”


    羽青轉過頭來,一隻手卻不自覺的捂了嘴,聲音有些悶聲悶氣,


    “所以說,你的魔功往日恢複都是借助扇靈和虎巳……”


    夜楚雲的目光閃躲了下,訥訥的點了點頭。


    羽青想起扇靈和虎巳均是因為她而死,心裏一陣心軟,扭頭看向地上的銀雷獸,


    “這些棄獸多是強行馴化,逆天而改,戾氣太重或會反噬……”說到這,羽青不由得想起了絕日,“它們也很可憐……”


    夜楚雲的心又狠狠的一哆嗦,好似自己最醜陋最不堪的一麵,赤裸裸的放到了最在意的人麵前。


    他的目光忽然盯在了羽青紫紅的腕子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會失去理智,也許還會傷害她。


    “所以,我才覺得,一直是我……不夠幹淨……”


    夜楚雲有些沮喪,臉埋在淩亂的頭發裏,沒了昨日的那種癲狂,緊盯著自己的腳尖,看起來像個無人可懂,無處可去的孩子。


    羽青的心不自覺的抖了抖,沉默了半天,才說道,“現在的我們,都一樣。”


    那天的瘋魔,那死在雲巫陣裏的人,還不時的回蕩在她的腦子裏。


    想起天下人仇視的目光,那張已經昭告天下的婚書,來殺自己的“劍絕”,樁樁件件,哪個不是在提醒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從受傷到現在,她似乎還沒閑下來梳理下心中若痛若失的心情。


    她不敢想。


    隻有麵前這個人,還傻傻的去替她擋劍,還拚命的療傷想帶她走。


    像他曾經說過的,亂世飄萍,相互取暖。


    她和他,又何嚐不是棄獸,滿身傷痕,滿心失望。


    “別去買什麽陰靈棄獸了,再陰戾的劍氣也抵不過凜然正氣,它們會被消融。”


    “你的傷……慢慢養,有我在,會好起來的。”


    羽青沉默了許久,指著地上的銀雷獸,“虎巳……我也很難過……這銀雷獸身上帶著些傲氣,但一旦馴服就會忠心不二,暫時可以助你……”


    夜楚雲聽著她安排,交待,呆呆的看著她。


    好似這些年都是他在主導一切籌謀一切,在追在搶,從未有人告訴他,慢慢來,一切都會好的。


    “還有,你那魔功,能不用就別用了,我實在……”


    羽青回過頭來,看著呆呆滯滯甚至眼睛有些濕潤的夜楚雲,後麵的話戛然而止。


    夜楚雲的視線下移,忽然指了她腫的如桃子般的嘴,驚詫,“你嘴怎麽了?”


    羽青忙的又掩了嘴,恨恨的說道,“被狗咬的!”


    說罷,她一陣風似的開門出去,依雲看著她捂著嘴,猶嫌不足的問道,“你牙疼嗎?”


    一夜未睡,羽青此時放下懸著的心,也放空了自己,支著頭眯了過去。


    天上一聲爆炸,羽青被驚醒,她心裏一顫,睜開了眼睛。


    窗外已經黑透,此時卻像是有光把房間裏照的恍如白晝。


    羽青愣了一下,起身打開了窗戶。


    頓時,又有一個冒著火光的焰火衝上了天空,炸成了一片萬紫千紅。羽青的眼神有些迷醉,又有些失神。


    刹那美麗,有些感情便如同這焰火,哪裏來的永恒?


    原來自欺欺人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如夢初醒,是告別過去。


    院子裏的亭子裏,不知何時,支上了桌子,軟塌。


    夜楚雲半臥在榻上,命人在院子的門口不停的放著焰火。直到看見羽青推開門,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羽青抬頭仰望著天空,而夜楚雲在仰望著她。院子裏除了焰火聲,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羽青看了一會,側過頭看了眼夜楚雲。四目相對,沉默良久,羽青慢慢的走了過去。


    兩個人一站一坐,仰望著轉瞬即逝的煙火,好似在跟過去做著交割。


    在兩個焰火間歇的安靜的空檔,夜楚雲看著羽青如夢如幻的側臉,問道,


    “卿兒,嫁給我好嗎?”


    羽青心裏抖了一下,沒有回應,依然呆呆的看著天空。


    “前塵事前塵止,我比他,確實……不算良配。可他已有佳人……”


    “我以後可以不姓夜,我們可以不住安王朝,天大地大,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就會陪你去。我會用盡我的餘生去愛護你……”


    夜楚雲徐徐的說著,但是雙眼卻是不安的看著羽青、


    他的心在顫抖,沒有人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少勇氣,才能跳過自己修魔的謙卑,跳過那份殺族殺師的仇恨,跳過她不曾忘卻的感情。


    “好。”


    羽青抬著頭,無比認真的看著那流在空中的金絲線,依稀記得許多年前,有個人用箭與火,為她編織的那個美麗的夢。


    斯人猶在,物是人非。


    夢醒了,心也丟了。


    “卿兒……你剛才……”


    夜楚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羽青收回了心裏最後的那點眷戀,逼回了眼裏為那個人流的淚,轉過頭來認真的點了點頭,說道,


    “我嫁給你。”


    夜楚雲語無倫次,原來幸福來得這般突然也會讓人感到不真實。


    “那……我明日讓人去算日子……”


    “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錢莊……對……我有錢……


    “我隨我娘的姓……姓楚……以後你想去哪……”


    羽青並沒有仔細去聽他的話,隻是看著夜楚雲激動的樣子,心裏覺得有了點釋懷。


    你看,她並非一無是處,起碼,答應嫁給他,會讓他如此高興啊!


    他為自己險些丟了性命,那麽嫁給他也不是件多難的事情。


    焰火還在一個接一個的綻放,刹那過後,還是刹那,照映在兩個人身上。


    紫月門棠梨軒內,紫月寒心口鬱結,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風遲慌忙的跑了進來,拿過絹子,幫他捂了嘴。


    “二爺,別再這般苦著自己了。這傷是外傷,可是你的心病過不去啊。”


    紫月寒攥緊了那沾血的帕子,衝著風遲揮了揮,“傷心的人何止我一個……我隻恨自己無能為力,尋不到孤梟,也……尋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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