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寒所說不錯,夜楚雲自清醒後,傷勢開始飛速複原。


    隻是每每打坐運功,他總是屏退左右,連依雲都近身不得。依雲性格使然,主子不說,她便不問。


    午夜時分,夜楚雲盤腿而坐。因為傷口有極致的拉扯感,所以他半弓著背,臉色陰鬱,半遮在散落的發間。


    沒多久,他背上縈繞出絲絲縷縷的毒氣,隻是稍作停留,竟一刹那吸入了他的身體,他一彎腰,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


    他幽幽的抬起頭,用手指抿掉了嘴角的血漬,詫異的說道,


    “本以為會多費些功夫,想不到……小卿兒的藥真管用……”


    隨即,他微微眯了眯眼,腦海裏閃過一張凶橫的臉,以及揮動不止的鞭梢,嘴裏輕嗤,“李猛……”


    另一個房間內,燈火蔥蘢,紫月寒撚著手裏的紙張有些失神。仔細一看,上麵寫著的竟是日前沈青交予薈姨的方子。


    他默寫了一多半,白日去拜訪了一個頗具賢明的老大夫。老大夫撚著胡須看了良久,哆哆嗦嗦的往後翻,可那藥方到了最關鍵之處便戛然而止,他驚異又不解。


    “這……方子,妙啊!竟是個拾遺古方……”


    “什麽是拾遺古方?”


    紫月寒並不坐,高大修然的身材在那昏暗的案子上垂下一道陰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拾遺,隻是醫界的叫法,因為早已失傳,偶有殘缺之記。這方子,光這部分就能看出玄妙,血府除瘀,散外祛毒,合而歸經。既可外用,又可內服,百良無害,皆可對症。”


    紫月寒雖不懂醫術,可是功法修習,穴位周天,本也不會毫不相幹。


    此方非他所有,所以他隻拿出了前半個。


    “你看,”老大夫指著藥方中間幾個藥名,“這所用藥品均為常見,單用並無什麽奇效。但是這一結合就不同,藥性猛烈,但又恰到好處,多一分嫌多,少一分不夠,自是‘嚐盡百草’‘千研萬磨’的嘔心之作。


    但如今呐,江湖大夫為了……謀生,多用一些金貴而稀罕的偏藥,從不考慮尋常百姓吃不吃得起……”


    “這方子這麽稀罕?可有來處?”


    老大夫搖了搖頭,“自羽華族歸隱,小藥穀沒落,那些名家神方早就失傳。這人呐一代一代,病體隨著更迭,藥祖藥聖留下的方子治不了百病。所以更需要後人潛心鑽研。這藥方自然不是無所不能,可稱得上神醫之人,要麽是天賦異稟,要麽是經驗十足,還得有仁者醫心。當世……除了那傳聞中的醫澤郎神醫,怕隻有皇宮和各大道門才偶有頗具本事的醫者了……”


    “看先生見識,也稱得上好大夫。”


    那老頭苦笑了一下,“混口飯吃罷了,不願同流,隻能這樣,勉強糊口。”


    說著,他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問詢,“這位貴人,您這方子從何處來?是祖上遺留,還是您認識什麽醫科聖手?”


    紫月寒淡淡的垂下眼睛,手一拂,那方子已經回到了他的袖裏。


    他拿出一枚金葉子放下,“這是一個朋友偶然得來,我隻是拿來鑒別一二。”


    那老大夫把那金燦燦的葉子推了回去,失落的往後靠了靠,歎了口氣。


    “老朽生前能見到這半個拾遺方,便受益無窮了。畢生所願,也不過是能像羽華族或者郎神醫那樣醫盡天下,留名千古。這方子若是全的,想必萬金也有人求……可惜了……”


    紫月寒沒有堅持,把金葉子收了回去,說了句“多謝”轉身離去。


    他心裏的疑思又多了一道,這些東西就像一團麻,緊緊的纏繞在他心裏,連接在一個人身上。


    也許隻需要一個解法即可條清縷晰,隻是他現在依然想不通。


    燈下,紫月寒把下半個藥方拿了出來,拚到了一處。


    這方子如此珍貴,豈是她所說的翻閱典籍偶然得來?


    她會醫術?


    正暗自揣摩,窗口傳來輕輕的一聲叩撞,紫月寒打開窗,看見了一隻信鴿。


    那信箋上設了秘法,紫月寒手掌一覆,絹白的紙麵上漂浮而出了一片字影。


    看完秘箋,他的內心恍然,手指一彈,字影便化作一片碎光。


    沈青午覺醒來,天都快黑了。


    她瞅瞅旁邊的碧遊,還盤的跟麻花一樣呼呼大睡。下午給它的莓果太多了,乍一看都粗了一圈。


    沈青一下子捏住了碧遊的尾巴尖,用兩個指頭搓來搓去。


    碧遊生氣的睜開眼,吐了吐信子,一張嘴咬住了她的虎口。


    架勢看著唬人,其實牙齒根本沒合上,倒是粘了沈青一手黏糊糊的口水。


    沈青嫌棄的看著,屈起手指,把它的嘴巴撐到了最大,碧遊急的一直閃乎旁邊的耳朵。


    “你個小長蟲,還敢咬我。都說蛇大十八變,你看看你,又醜又饞。”


    碧遊告饒似得不停扭動尾巴,沈青才放過了它。


    碧遊纏上她的胳膊,頭親昵似得蹭了蹭她的手,變成了一個泛著幽幽綠色光澤的手鐲,被深深的藏進了袖子。


    沈青拍了拍臉,整理了一下,出了房門。而往不遠處一瞥,她居然看見紫月寒手撐著欄杆,像是在凝思著什麽事。


    沈青有點發怵,一連幾日連個正經的招呼都沒打過,每每看見,他的眼神深的像一團墨,人冷的像一塊冰。


    她想不通,就算夜楚雲的事情她有所隱瞞,但是以他的胸襟,對正邪的見解,何以這樣介意?


    還以為長明街一行,他對自己態度有改,果然,本性難移!


    沈青猶豫了一下,沒理他,慢騰騰的挪向樓梯口。那冷石一般的人忽然喊住了她。


    “沈姑娘。”


    “啊?”沈青裝模作樣的行禮,“青主好……”


    紫月寒往前走了幾步,擋住了她的去路,看著沈青惶惑不自在的樣子。他突然有點鬱悶,從小到大自己因何總這般令人難以親近?


    “那個莓果……很好吃。”


    沈青的眉頭一皺,嗯?什麽意思?


    師父不是說錢已經還了嗎?還提起作甚?


    “好吃,您就多吃點。若不夠,我那兒還有。”她不知所謂的應和。


    紫月寒嘴唇一抿,拂了拂袖子,“上京城夜色不錯,出去走走!”


    說罷,他徑直往下走去。


    沈青腦子裏頓時又有點懵,他剛才……


    是跟我商量的意思嗎?


    沈青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腿,看看大堂,好像能救她的一個人都沒有。正在打鼓的時候,紫月寒忽然回頭,眉頭一皺,


    “怎麽不走?”


    沒理解錯,他不是在商量。


    回到最初的起點,他是紫月門的青主,是長輩,是恩人……


    沈青呼了口氣,忐忑的剛要跟上去,那位陰魂不散的“大家閨秀”又又又恰好的出現了。


    “沈青妹妹,咱們不日也要離開了,聽聞上京夜景好,這回你可得帶著姐姐逛逛。”


    沈青遲疑的往下看去,隻看見了紫月寒的後腦殼,雖然看不見臉,但是她覺得那臉肯定很難看。


    沈青正在想怎麽應付,忽聽見自己的身後房門一響。


    一個笑意吟吟的“闊家大少”搖著扇子走了過來,“小卿兒,走,本少爺帶你街上看熱鬧!”


    真是,蒼天饒過誰!


    沈青又偷瞄了眼紫月寒的後腦殼,她覺得那張臉不僅很難看,還很黑。


    沒多久,長明街的街口出現兩男兩女。


    姑娘嬌俏,公子有雙,隻是一左一右,黑白分明,顯然一副“我們不熟”的架勢。


    “你傷好了?”


    沈青看著夜楚雲打扮的溜光水滑不禁疑惑,明明前幾日還病病歪歪,這好的也太快了些。


    “托卿兒的福,說來還是你那藥的奇效……”夜楚雲湊過去,笑眯眯的小聲說道。


    走在另一側的紫月寒聽了,不冷不淡的說了句,“是夜公子的自愈能力強。”


    夜楚雲淡淡的瞥了那白花花的背影一眼,渾不在意。


    依雲稟報過,他自然知道有求過他,但是從頭到尾,他也沒幫過一丁點嘛。


    “嗬。紫月青主過譽了,也就……一般。”他笑著回敬。


    沈青看兩個人的模樣,總覺得十分奇怪。


    即便莫邪宮不算江湖清流,但也談不上如同鬼宗那般陰邪。所以,這種互相看不上的敵意從何而來?


    好歹夜楚雲也是正經被紫月門主下過請帖的,去時是客,離開便是陌路人了?


    沈青又回頭看了一眼季雨霏。


    果然,季雨霏的眼裏黑白分明。


    一隻眼如望月般看著紫月寒,一隻眼如惡狼般剜著沈青。


    沈青衝著她嫣然一笑,這麽一比,還是什麽都寫在臉上的季雨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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