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輕獨自漫步水榭亭廊,隻見亭邊古鬆及其梅樹上凝結著霧凇,在陽光照耀下,雪白的冰晶在蒼鬆墨綠的細葉上熠熠生輝,在梅樹枝頭開出朵朵冰花,凋零的老樹也被雕琢成玉樹瓊瑤,如此罕見的絕美景觀,宛如童話世界。


    這一瞬間,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的思緒不由得回到兩年前。


    也是一場大雪過後,在洛陽城郊一處莊園裏邂逅了美麗的霧凇勝景。


    白霧嫋嫋的湖麵,久不消散,亭中一華服公子正執筆作畫,白袍少年在旁一邊研磨,一邊學習雪景畫法。


    “雪景關鍵是留白,營造蕭瑟感,樹木不要畫的太繁多,水麵和天空用淡墨染出來,用筆不可平塗,須朝著一個方向,留下一些深淺不一的墨色層次。”


    “公安哥哥講得這麽籠統,我怎麽學的會?”


    “多練習,自然可以熟能生巧。”


    “教公安哥哥作畫的老師也是這麽敷衍了事嗎?”


    這裏正是張華在洛陽城郊的莊園,雨輕也是第一次來這裏。


    張輿微笑道:“我自幼長在爺爺身邊,是爺爺教我習字作畫。”


    雨輕聽後隻得點頭道:“公安哥哥悟性高,像我這等頑石自是比不了的。”


    張輿戲謔一笑:“你的確是一塊頑石,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頑石若經有緣人雕琢,還是有變成美玉的機會。”


    他把雨輕視作璞玉,認為自己和雨輕相遇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經他雕琢,必是美玉無瑕。


    雨輕卻攤開一卷竹簡,倚著欄杆,享受著雪後的寧靜。


    張輿停下筆,笑問道:“你看的是什麽書?”


    “我最近找出一些陳舊的竹簡,發現西周滅亡的一些因果關係,西周後期進入寒冷期,降水線南移,連年大旱,致使屢次遷都,西周王族實力銳減。


    受製於大旱,少數民族入侵,周幽王憑當時的國力本能夠鎮壓叛亂,不料申侯會勾結西方犬戎等少數民族背刺周幽王,最後導致周幽王身死,西周被滅。”


    “真是難得,你也會翻看這些枯燥的史書。”


    “在我看來,西周的分封製本身沒有問題,而是君權壓製不住地方勢力,若能夠加強君權,對分封製再多一些限製和約束,那麽西周王朝可以更加持久穩定,公安哥哥以為我分析的對否?”


    張輿點頭笑道:“你說的有些道理,分封製確實存在許多隱患,若稍作改進,或許也可重塑社會秩序,穩定統治。”


    雨輕沉吟道:“也許隻有重新分權才能夠挽救我朝的頹勢。”


    張輿搖頭道:“你又在胡亂聯想了,這樣的話豈是你能隨便說的?”


    當時雨輕心中的擔憂,張輿不會明白,到了如今,已經沒必要在張輿麵前談論這些了。


    雨輕收回思緒,又歎了口氣。


    這時楚頌之已走了過來,笑道:“方才我在裴府門外看見了李如柏,他還是那麽喜歡捉弄別人。”


    雨輕心想自己認識的人都變了,似乎隻有李如柏還跟以前一樣。


    楚頌之遲疑一下,還是說道:“公安兄準備明日去登翠雲峰,在山中野餐,就如在成皋避暑時郊遊那般,其實公安兄也很向往《浮生六記》裏那對夫妻閑適自在的生活。”


    “對我們來說,那種煙火神仙的平凡生活,心有向往卻無法實現,不如忘記的好。”


    雨輕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苦澀,還有無奈,司空張華即將被卷入廢太子的政治漩渦中,張輿作為他的孫兒,膏腴貴遊的生活也從此不複存在。


    楚頌之並不擅長當這樣的說客,隻能嗬嗬一笑而過。


    雨輕轉入正題道:“近日我丟了一幅畫,想拜托洛陽令幫我尋找這幅畫。”


    楚頌之詫然道:“怎麽你也在找畫?”


    雨輕忍不住問道:“難道洛陽城中還有什麽人在找畫?”


    楚頌之忙解釋道:“有家店鋪夜裏失了盜,少了些字畫,縣衙正在追查盜賊的下落。”


    楚頌之心存疑惑,近日繆府還有趙王府都派出了部曲,好像是在尋找什麽要緊的畫,倒是很湊巧。


    在裴府楚頌之不敢多言,就三言兩語含糊過去。


    一陣風吹過來,雨輕不由得攏了攏白狐大氅,微笑道:“我從潁川帶回來一幅《郊園八景圖》,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是友人相贈,故而想要尋回。”


    楚頌之點頭道:“原來如此,待我回到縣衙後即刻派人去找尋此畫。”


    雨輕又道:“畫是在路過雲雀街時弄丟的,所以楚兄務必要去雲雀街好好查一查。”


    望著楚頌之離開的背影,雨輕嘴角微微揚起,溫柔的撫摸著大白柔軟的背部,自我調侃道:“做好事不留名,這就是我的風格。”


    在那幅畫被偷後,雨輕就故意讓雷岩把楊駿府上的一幅畫重新現世又得而複失這一消息散播出去,引來許多人的關注。


    雨輕這麽做其實是為了救人,通過此事轉移司隸校尉部的視線,同時讓張華和裴頠等忠臣看著那些人互相爭奪此畫,又會有何舉動?


    司空府,一株古勁蒼老的梅樹正獨自盛開,純白的花朵在冬日的寒風中顯得格外鮮明,石桌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年輕公子伸手觸到冰冷的雪,眼神裏透著破碎感,讓人見之心傷。


    張華正坐於窗下,與束皙對弈,手中棋子久久未落,望著悵然若失的年輕人,不禁想起那年雨輕在張輿麵前分析西周滅亡的原因。


    雖然是張華無意中聽到,但是對他感觸頗深,眼下晉廷的亂局,和西周末年有很多相似之處,又有不同之處。


    太史令高堂衝已將觀測到的不祥天象上報給司空府,張華得知後不由得憂心忡忡,若再起刀兵之禍,必將動搖國之根本,或許對潁川士族作出讓步才能保東宮穩定。


    束皙也望了過去,淡笑道:“這株古梅已有百餘年,曆經朝代更迭,數不盡的風霜雨雪,依然年年開花,可稱為洛陽第一奇梅。”


    張華一聲重重的歎息:“在司空府,大概隻有這株梅樹可以長留於此。”


    束皙皺眉問道:“恩師何出此言?”


    張華落下一子,棋局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太子殿下先前曾向我借一春秋殘簡,明日你幫我送去東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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