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東宮在白雪覆蓋下,隻剩下空曠和孤寂,一身玄袍的司馬遹仍在殿中抄寫佛經,當他得知孟逖已死,內心毫無波瀾。


    不是司馬遹無情,而是當今陛下,他的父親為了鞏固皇權,誰都可以放棄,不管是至親還是至愛。


    “如果殿下覺得累了,那就停一停,歇一歇吧。”


    太子妃王惠風緩步走進殿內,將自己親手準備的宵夜放置案邊,一碗奶酪和一碟春卷。


    司馬遹抬頭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說道:“你先回去歇息吧。”


    王惠風卻走近他,目光灼灼的看著他,說道:“雖然蔣美人不在了,但是我知道殿下始終無法放下,與其每日沉浸在痛苦與哀傷之中,還不如早日找個人填補她在殿下心裏的位置,裴長水的孫女年已及笄,尚未議親,正是最適合的良娣人選。”


    司馬遹麵無表情地說道:“本宮念你平時謹言慎行,處事分寸有度,今日就當沒聽到這番話。”


    王惠風早已習慣把失望藏進眸底,問道:“殿下是對雨輕無意,還是不信我的真心?”


    司馬遹不屑的冷笑,“你若是真心為本宮著想,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去顯陽殿,想必這個主意也是我那位好母後想出來的吧?”


    王惠風卻道:“母後是信任殿下的,隻要殿下可以對過去釋懷,重修與母後的關係,自然能打破如今的困局。”


    司馬遹麵露鄙夷之色:“你何時成了母後的說客?”


    裴綽曾任中領軍,禁軍中有很多舊部,一旦太子納雨輕為良娣,得到裴綽的支持,就算是最後逼不得已選擇發動兵變,也可以多幾成勝算。


    賈南風無非是想通過王惠風試探司馬遹是否有謀反之心,眼下朝中大臣對太子諸多非議,恐怕正合賈南風的心意。


    王惠風正容道:“我不是說客,隻是作為太子妃,理應關心殿下的身體、精神狀況,維係琅琊王氏和東宮的姻親關係,我方才之言,絕無半點私心,若令殿下不悅,還望殿下見諒。”


    司馬遹望著她,笑道:“你如此賢明淑德,真是本宮之幸,又何須再納良娣?”


    一尺白玉塵落滿中庭,大廳上燈明似晝,輕紗羅帷下暖如春,鍾石絲竹之音不絕,歌僮舞女冶袖飄香,往日魯郡公府上賓客如雲,此時卻隻有幾位幕僚作陪。


    今日賈謐下朝後就直接去了顯陽殿,賈南風質問賈謐關於洧倉一事,似乎是在懷疑賈謐與王浚暗中勾結,以謀私利,還問及石崇家產去向,令賈謐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雖然度支郎孟逖已死,但是司隸校尉部的人從他的家眷中發現了一名歌姬,正是郭彰送給他的,並且還在他的書房內找到一封尚未燒毀的信件,寫信之人卻是郭彰府上的門客。


    郭彰一時大意被人設計卷入其中,賈謐因此也被牽涉進去。


    和濟先開口道:“這糧倉虧空,許是有人想要郡公您出麵平息此事,隻是這事做的有些難看。”


    王洵接言道:“我看他們的心思不止如此,隻怕到頭來構陷東宮也成了郡公的手筆。”


    華承向賈謐獻計說道:“既然事因洧倉而起,王浚辭官避禍,不如郡公以在府養病為由暫不上朝,也不過問此事,這樣一來,想要借此興風作浪的人,也就無機可乘了。”


    邱飛卻搖頭道:“郭尚書可以稱病不上朝,但郡公不可如此,相反還應該懇請陛下令張司空徹查糧倉虧空一案。”


    年輕的貴公子笑而不語,端起一盞黃金液,將飲未飲之時,忽然有人來報,太史令高堂衝前來拜訪。


    須臾,高堂衝疾步走入廳內,上前施禮道:“卑職夜觀天象,連日出現熒惑守心,此乃不祥之兆,恐生刀兵之禍,卑職不敢擅自做主,特來稟告魯郡公。”


    原太史令陳卓為東吳人,在祥瑞白猿事件發生之前,他便辭官回鄉了,由高堂衝接任太史令。


    賈謐打量著他,冷笑了兩聲,說道:“我正想派人去請你,你倒是自己主動上門來了,還告知我這樣一個可怕的天象,我是該賞你還是該罰你?”


    高堂衝麵露懼色:“下官惶恐。”


    當年正是高堂衝建議賈謐派人去許都尋找遺詔的下落,可王浚翻遍許昌仍毫無線索,這遺詔未找到,反倒折了一個東中郎將。


    如今在賈謐眼中,高堂衝和前任太史令陳卓一樣,都不配繼續待在太史令這個位置上了。


    賈謐仍笑道:“你不該將此事告知與我,直接上報司空府,如何讓熒惑退行,才是首要之事。”


    高堂衝會意,頷首道:“下官明白。”


    一身黛紫暗繡竹紋錦袍的青年站在一方小院中,仰望雪夜裏的星空,月色與雪色彼此交織,不知自己置身於月窟還是雪宮。


    白袍少年姍姍來遲,一臉歉意道:“你等很久了吧?”


    夏侯殊來到胭脂鋪子後麵的小院子裏未見雨輕,便又在無憂巷裏走了走,發覺住在這裏的人都各懷本領,就連開雜貨鋪的陳大娘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在夏侯殊與她閑談中,察覺出她還懂些宮廷禮儀規矩,更覺有些意思。


    “月夜觀雪,反倒忘記了時間,那麽你因何晚歸呢?”


    “偶遇陳先生,便隨他一起去繆府赴宴,故而回來晚了些。”


    “當真隻是偶遇嗎?”


    夏侯殊在她麵前悠閑地踱著步子,借用陳家的力量除掉繆胤和繆播,不僅可以助衛家渡過此難關,還能使東海王遭到司馬衷的猜疑,朝局越亂,於他們越有利,這也是他暗中給雨輕提供線索的原因。


    “哪裏有熱鬧,就往哪裏湊,好在你是跟著陳先生一起去的,並沒闖出什麽禍來。”


    雨輕卻問道:“以你對鄭先生的了解,他會參與東瀛公謀反嗎?”


    夏侯殊淡淡道:“我與他交情不深,關於他的事你還是去問陸兄為好。”


    雨輕對夏侯殊事不關己的態度略顯失望,“在譙國時,鄭先生幫過我,現在他獲罪入獄,我不能置之不理。”


    夏侯殊這才停步,問道:“難道你想救他?”


    雨輕目光清澈的看著他道:“至少盡我所能,還他一個清白。”


    “是否清白都未可知,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


    “你不會也和他們一樣以為陛下令三司會審是為了鏟除東瀛公餘黨吧?”


    夏侯殊微微皺眉,但沒有接言。


    雨輕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鄭先生的背後應該就是阮閎加入的地下勢力,司隸校尉部真正的目的就是剿滅這股勢力,或許還會牽連到你和那些曹魏舊族,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若袖手旁觀,最後隻會殃及自身。”


    夏侯殊猶豫片刻,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雨輕直言道:“我要見楊樓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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