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一隊官兵圍住度支郎孟逖的住宅,孟逖一身素服獨自站在院中,臉上和衣袍上染著血色,在雪中分外醒目,眼神透著孤獨和淒涼,麵容愈發嚴肅。


    士兵們手持長槍頓地,聲如雷鳴,身披暮山紫雲紋鶴氅的任遠慢慢走過來,環顧四周,不見其家眷,便擺手示意他們去搜查。


    “不必搜查了,這府裏隻剩下我一個人。”


    “那麽你的妻眷呢?”


    “他們已經被我殺了,我寧願他們死在我的手上,也不願他們被抓進司隸校尉大牢遭受百般折磨後淒慘的死去。”


    任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有些歎息,但事已至此,他們都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感慨。


    “孟度支好像對我們司隸校尉部有些誤解,一切都是奉旨行事,也不是所有人進了司隸校尉大牢就非死不可,若是你不能自證清白,那就供出幕後指使,自然可以從輕發落,甚至完好無缺的從司隸校尉大牢走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孟逖不禁冷笑道:“好一個奉旨行事,不過又是栽贓陷害,嫁禍於人的把戲,我是否清白,日後自見分曉,無須你這等狂妄之輩來評判。”


    任遠淡漠道:“國儲糧庫虧空,勢必要嚴查,恐怕會牽連出許多人,縱使孟度支賠上全家人的性命,也是於事無補,近日有些官員因洧倉一案被處死或者流放,他們多是上下串通一氣,蒙蔽陛下,可其中也有許多人無辜含冤而死,聞到洛陽的風吹草動,這想要辭官歸隱的隻怕不僅僅是王中郎一人了,到此刻孟度支可知自己錯在了哪裏?”


    孟逖忽然恍然,想必那些被攀扯的官員也都是太子的門生,原來有人想要借此徹底清除太子的勢力,而司馬衷明知太子處境艱難,仍舊把諸事都交付給皇後賈南風,顯然司馬衷也對太子有所忌憚,為了集權,不惜利用朝中派係傾軋來打壓太子。


    任遠用手輕輕從身上撣著落下來的雪花,十分客氣地說道:“我看孟度支該了結的事也已經了了,那就跟我回司隸校尉部吧。”


    孟逖卻站在原地紋絲未動,問道:“不知任都官可敢上前幾步?”


    周圍士兵警覺地舉起長槍,槍頭齊刷刷對準孟逖,任遠微笑著擺擺手,毫不畏懼闊步上前。


    孟逖突然拔出腰上佩劍,劍指任遠,怒問道:“我何罪之有,為何要接受爾等的審訊?”


    任遠笑道:“斯人無罪,懷璧其罪,孟度支錯就錯在不該以汝南郡計吏身份赴洛陽,暗中結交太子,或許是有人授意你這麽做的,時至今日,你才算是真正的派上了用場。”


    孟逖看似是某人下的一步閑棋,實則卻是極為高明的陽謀,孟逖作為太子門生,被卷入糧倉一案,勢必會影響到太子,眼下孟逖別無選擇,唯有一死,方能保住自己的族人,還有養在外宅的兩個幼子。


    孟逖眼神中充滿驚懼之色,不覺後退了一步,然後慘然笑道:“錯信一人,悔之晚矣。”說著揮劍自刎身亡。


    雪地被鮮血染紅,庭院中的紅梅卻肆意盛放,任遠嘴角依舊噙著笑意,擺手示意一隊士兵去搜查各處。


    任遠走出孟宅,陳眕剛好路過這裏,望著士兵抬出一具具屍體,不禁感歎道:“孟度支全家滿門慘死,不知任都官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心啊?”


    “陳珩強占良田,逼得災民走投無路,對潁川士族而言,到底是公心還是私心?”


    任遠攏了攏鶴氅,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道:“今日繆府設宴,就算陳先生不看新任五兵尚書的麵子,總該看金穀舊友繆徵的麵子,前去道個賀,以顯陳家的大度。”說完徑自上了牛車,緩緩駛走。


    王浚自請辭官後,盧皓調任東中郎將,而庾瑉受到洧倉督庾瑕的牽連,被皇後外放任兗州刺史,五兵尚書一職由侍郎繆胤接任。


    繆胤是安平獻王司馬孚外孫,又是河間王司馬顒前妃之弟,與司馬宗室有著近親的他高調舉辦宴會,邀請的賓客中也包括陳眕。


    北風寒冷,吹起車簾一角,秦伯駒卻站在車窗旁,擋住車內之人的視線,待司隸校尉部的人全部離開孟宅,秦伯駒才退開。


    盧琛離開裴府時,把秦伯駒留了下來,一則是為保護雨輕的安全,二則可以隨時掌握雨輕的動向。


    這時雨輕下了牛車,親切的問候道:“陳先生近來可好,珠兒怎麽也不來裴府找阿飛?”


    陳眕麵色不悅,沒有答話,而是繼續往前走,雨輕趕忙跟上去,笑道:“陳先生,我給珠兒準備了一套全新的滑板護具,今日正想親自送去陳府——”


    陳眕瞥了她一眼道:“像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倒也是少見。”


    雨輕十分認真地解釋道:“陳先生,我知道自己在潁川書院校慶上又多管閑事了,但凡君子遇到不平之事,都會起惻隱之心,陳先生若是知曉書院處事不公,想必也不會坐視不理。”


    陳眕根本不會真的跟雨輕計較,畢竟在他眼中,雨輕隻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很多事分不清對與錯,被陸玩一時迷惑,也可以理解。


    “既然特意趕來,為何又對他避而不見?”


    雨輕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時候她與任遠見麵,隻會因立場不同彼此尷尬,徒增煩惱,不見也罷。


    陳眕知道其實任遠早就發現了雨輕,他隻是假裝看不見而已,因為這時候的他不會做任何解釋,哪怕雨輕是他最在乎的人。


    每當洛陽下雪,陳眕總會想起一個人,那就是雨輕的母親,一直苦等隻為相遇,可當望見了她的身影,他卻選擇避而不見,因為那時的裴若瀾已經心有所屬,他不知該說些什麽,像極了現在的任遠。


    “陳先生今日為何沒有乘坐牛車?”


    “雪天路滑,若是牛車撞著了行人,又是一樁麻煩。”


    因為下雪的緣故,今日銅駝街上的各衙署大都放了假,除了要審理重案的三法司。


    陳眕可沒有心情欣賞街邊的雪景,而是去見了一名吏部官員,如今朝中皆知是中書令陳準的門生沛國相縣令劉宗交給司隸校尉部一封重要的信件,憑此揭發鄭豐參與東瀛公謀逆,陳眕也很好奇劉宗這個人到底是何來曆,又是誰讓他補任相縣令的。


    陳準門生故吏很多,像劉宗這樣不起眼的小人物根本沒資格拜訪陳府,而今他卻給陳家出了難題,倒把陳眕難住了,他這個步兵校尉常年不理政事,眼下他也不得不出來走動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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