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原在八點之前去監管區域的用水區洗漱完畢,返回房間裏麵等待昨晚事件的下一步發展。沒讓未原等太久,清晰的腳步聲很快從不遠傳來,周國玉和端著餐點的未清正沿著唯一的道路朝這邊走。


    未原熱情地朝未清揮了揮手:“姐姐!”


    “唔。”


    未清停頓腳步,緩了片刻才跟隨周國玉朝未原走過去。


    未原也沒有忽視周國玉,等距離近了,未原笑著招呼:“早上好啊周國玉,我什麽時候去見證世界的終末?”


    前半句讓周國玉陰沉的臉色有所緩和,後半句又讓他拉下臉來。


    “老老實實地等著。”


    隨後的未清把托盤遞給未原。饅頭配土豆絲,以及一碗冒著熱氣的粥,未原欣然接過,這就是他今早的早飯了。隨即未原想到什麽,開口問:“隻有我一個人的飯嗎?”


    未清:“其他人一天隻有兩頓飯。”


    隻能吃兩頓?這可真夠痛苦的。


    “一會兒審判我鄰居,我能跟著去看看嗎?”


    未原“適時”地提議毫不意外地遭到周國玉的冷眼,周國玉一言不發地和未原對視,大概是要他回想起來自己已經是個階下囚的事實,階下囚是沒有資格提這提那的。


    未原沒有挪開視線,其實他已經找好理由:“我跟去看看,名義為‘見證’。”


    見證——


    一件事的開始和結束。


    周國玉幅度不大地點點頭:“好,飯先別吃了,接下來跟我一起行動。”


    未原欣然應下。


    未原把托盤放到房間裏,出來旁觀周國玉打開隔壁的房門。蓬頭垢麵的中年人縮手縮腳地跟隨周國玉走出來,中年人見到未原竟然也在,或許是錯認為未原也沒逃掉懲罰,他的麵色頓時轉憂為喜。


    “都跟著我。”


    未清也跟著周國玉一起,他們沿著階梯走向上層,快步通過貼滿黃橙色牆紙的區域。這個地方的走道橫平豎直,未原一直在悄悄辨認方向,為之後的離開做足準備。


    他們途中經過了餐廳區域、遊樂區域、辦公區域、閱讀區域、遊泳健身區域,隻是通往這些區域的大門是鎖著的,在外麵無法窺探到裏麵的景象,隻能通過掛在門外的掛牌暗暗想象裏麵的場景。


    這些地方無一例外都貼有黃橙色牆紙,隨著距離監管區域越來越遠,未原也分辨不出他們過來的路線是什麽樣的了。大概這也是周國玉貼同色牆紙的目的吧。


    最後沿著冷灰色的階梯向下走,來到一處籃球場般大小的空間。


    這裏的牆壁包括天花板在內都被塗刷成黑色,周國玉打開燈的開關,白熾燈散發出來的光芒被這裏沉重的黑色毫無懸念地壓製了,仿佛黑夜裏渺小的微光。


    這裏沒有那種看上去就會讓人雙腿打顫的刑具。


    就算不具備光源也能識物的未原已經觀察完周圍的一切。


    周國玉所說的懲罰究竟是什麽呢?


    腳下踩著毛絨的地毯,如果血液噴濺到上麵,清理的話一定要費相當多的功夫。


    在未原思索之間,周國玉已經帶著他們穿過這裏,來到角落位置的一扇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未原趕忙跟上,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意識到中年人還在後麵沒有跟上來。


    未原帶著疑惑回頭看向中年人,周國玉則比未原更快,一副不耐煩地表情抓住中年人的頭發,動作強硬地把他拖拽進來:“慫什麽,你又不是第一次來這兒!”


    可能正因為他來過這兒才更害怕吧。


    未清完美地扮演沉默的木偶,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現在也是,或者說未原也在幹同樣的事:冷眼旁觀中年人不斷地求饒。


    “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周國玉拽著不斷掙紮的中年人走在了前頭,未原和未清稍稍落後了數步。未原想到昨晚沒來得及從中年人那兒問的問題,悄悄側目看了眼身旁的未清,又悄悄靠近了一點。


    未清目不斜視,未原見她沒有躲開,於是鬥膽問她:“姐姐,那個中年人是什麽時候來這裏的啊。”


    “比我來的時間還要早。”


    原本以為等不到回答了,沒想到未清沉默一段路程之後竟然說。未清的反射弧不可謂不長,也可能剛才的沉默是在等待周國玉的準許。


    “那你是什麽時候來這兒的?那個中年人又是因為犯了什麽事,被周國玉抓進來的?”


    連續兩個問題砸向未清,這一次,未清十分幹脆地決定忽視未原。


    走在銀灰色的通道之中,很久都沒走到盡頭,這絕對是未原迄今為止走過最長的通道,它的通體都是銀灰色,兩側也沒有房門,隻有頭頂間隔數米會出現一盞燈。


    又走了大約幾百餘米,他們才總算來到通道的盡頭,一扇緊閉的木色大門。看上去像是木頭材質,未原覺得自己一拳就能打穿這扇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吱呀——


    凜冽的風沿著敞開的門侵襲向眾人,順著門的縫隙,逆著風看去,未原竟然看到藍天白雲!


    周國玉麵色如常地推開門,真實的陽光頓時潑灑在未原的身上,冷冽中又帶著暖意。唯一對此感到恐懼的隻有中年人,他上次來到這兒一定經曆了非常不好的事。


    果真,周國玉提著中年人的衣領走到外麵,未原和未清跟著一起,迎著冷冽的風,未原這才注意到這裏究竟是何處——


    宛若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雲朵,再向前走數十步,就會跌入萬丈懸崖。


    這裏竟然是山頂。


    周國玉的據點竟然在山頂上!


    中年人小幅度地挪著步子,最後“撲通”地跪在堅硬的石岩上,低垂著頭,一副懺悔的模樣。同時嘴中也懺悔般喃喃:“我有罪,我有罪……”


    “有罪就要受罰。”


    “等一下。周國玉,你準備幹什麽?”


    周國玉竟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未原聯想到中年人手腕處的疤痕,忙出聲阻止。


    不過沒等未原上前一步,未清麵無表情地攔在他和周國玉之間。未原神色複雜:“你……”


    周國玉回過頭:“你說過你要來‘見證’,沒錯吧?‘見證’這個詞匯的含義應該用不著我再教你。你就站在旁邊見證你該見證的東西,至於其他的你沒資格摻和。”


    未清輕輕點點頭,攔在周國玉和未原之間不讓步。


    未原隻能先作出妥協,後退了一步,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不會再衝動。“那好,我就老老實實地見證,不過你得保證最後留他一條命。”


    ‘他’指的是中年人。


    身處懸崖之上,未原還真有點擔心周國玉情緒上湧直接把中年人推下山崖。


    周國玉已經收回視線,語氣不屑:“憑什麽要我聽你的?我想殺他,他現在就得死。”


    “我不想死……”


    “你曾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天塌了也都有你老爹頂著嗎。”周國玉語氣平淡地說著,動作強硬地抓住中年人顫抖的手,捋開袖子露出布滿痕跡的手腕,手中的刀子抵在中年人的手腕上,嚇的後者一直在打顫。


    “我不想死……我錯了。”


    未原站在見證的角度暗想:看來他真的對周國玉幹過什麽事,導致被這個變態記恨了一輩子。


    “我不想重複你之前的劣跡,那些事情跟你現在犯的錯也沒什麽關聯。”


    周國玉是行動派,刀光劃過,鮮血已然噴湧。


    “啊啊啊啊——”


    “別喊,吵的耳朵疼。”


    周國玉抓住中年人的手臂懸出懸崖外,居高臨下地用另隻手按住中年人的頭,強迫他看著自己的血接連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


    “在你的血被放幹淨之前,你都要一直看著。”


    “……”


    “姐姐。”


    “姐姐?”


    “他究竟對周國玉幹過什麽?”


    這種報複性的懲罰已經超出一般的負麵情緒了。


    懸崖邊有一棵鬆柏,未清坐在鬆柏樹下的山石上,對未原的低聲詢問充耳不聞,她也像一塊注視著周國玉殘忍舉動的山石。


    “姐姐!”


    這次未原拍了拍未清的肩膀,聲音半是強硬半是懇求,要逼的未清作出回答。


    同時未原幹脆和未清平分一塊石頭,也坐在山石上。


    “周野欺負過周國玉,大概就是這樣。”


    “周野啊……他怎麽欺負的?”


    他們的話聲根本逃不過周國玉的耳朵,周國玉扭過頭聲音惡狠狠地說:“喂,你過界了吧?別對不該知道的東西感興趣!”


    顯然這也是他的逆鱗,容不得外人輕易觸及。未原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用動作示意自己不會繼續好奇。


    就這樣完成‘見證’的過程,旁觀中年人的血液滴落山崖,最後因缺血而暈倒昏迷。周國玉確認周野是真的昏迷之後,像扔垃圾般把中年人扔給未原:“你負責背著他回去。”


    未原背著中年人返回了監管區域。回到房間裏的時候,早晨未清送來的飯菜已經涼透了。


    未原也不挑食,涼掉的饅頭配著粥也吃的津津有味。用完早餐未原去洗漱區刷幹淨碗筷,等到中午未清推著餐車乘坐電梯從右側的通道走過來的時候,未原把幹淨的碗盤交給了她。


    “謝謝。”


    “我來幫你送餐吧。”


    未原心裏打的什麽主意,未清還能猜不到嗎?當即就搖頭拒絕了:“你隻要下次繼續把碗刷幹淨就足夠了,別的事情不需要你過問。”


    “送餐這種小事真的可以交給我,”未原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真誠,“畢竟我在這兒也沒什麽事可做,幫忙幹點雜活還能緩解一下身體壓力。”


    “不行。”


    銀白色的推車橫在未原麵前,三層的容量大約準備了十人份的飯,未原在迅速的觀察中得出結論。未原見到沒機會通過送餐接觸監管區域的“同類”,於是取走自己的午飯回到了屋子裏。


    既然對如何離開這裏沒有頭緒,那就先吃飯再說。


    在山崖上‘見證’時未原嚐試過操縱灰霧,隻是束縛的感覺依然在,這讓未原懷疑束縛的源頭並不是他身處的這個空間,很可能是周國玉本人。


    是自己被關在‘眼睛’或者‘星空’裏的時候,周國玉趁機對自己施加了某種自己沒有察覺的限製嗎?


    吃飽飯後未原焦躁地在監管區域來回踱步。


    他已經快要消失一天一夜,唐葉定然焦急萬分吧。


    ……


    大約傍晚時分,慘遭周國玉放血的中年人一瘸一拐地回來了。未原背著他穿過漫長的走廊之後周國玉就帶他去了醫務室,一直到現在未原才確定他還活著。


    周野腳步虛浮,必須扶著樓梯的扶手才能顫顫巍巍地下來,未原見狀熱心地迎上去攙扶住他,強行扶著他慢慢下樓。


    周野麵露不適:“你……”


    他滿頭放蕩不羈的頭發已經慘遭修剪,隻留光溜溜一顆腦袋,這讓他畏縮的視線無處安放,隻能在半空中虛浮地遊蕩。


    “周野?兄弟,你這樣看上去也沒有那麽老嘛,果然人拾掇幹淨自己就是不一樣。”未原拍了拍周野的肩膀,“無論身處何種環境,都一定不能完全放棄外在形象。畢竟一個人的形象並不隻是為了愉悅他人而存在,也是為了愉悅自己而存在。”


    這一番話讓周野腦子懵懵的:“……什麽?”


    “我說沒看上去精神很多,變帥了。”


    “咳,是嗎,我怎麽感覺變醜不少。”


    未原搖頭歎息:“你對你自己原來的形象簡直一無所知。”


    “知道了也沒什麽用處吧,我這輩子就在這裏,哪也去不了。”


    “胡說,兄弟,別總說喪氣話,”未原表情轉為嚴肅,瞅著周野,壓低聲音,“希望就在你身邊,把你和周國玉的事告訴我,我離開這裏的時候一定會帶你一個。”


    “都是陳年往事,說不得說不得……”


    周野縮著肩膀,向外推開未原的攙扶,躲避洪水猛獸似的獨自扶著牆壁要躲到自己的房間裏。


    未原邁著大步輕易超過他,“砰”地關上了周野房間的門,並仗著周野現在手腳不靈便奪走他手裏攥著的鑰匙。周野頓時又驚又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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